第二章梧桐
“山神，你可知罪？”
“小神知罪，愿意受罚，但是恳请神君赦免那个孩子，允许他入轮回之道。”
“本君就应允了你，不过……”
……
又做这个梦了。
梧桐睁开眼睛，额头上冒了细汗。
梧桐不是一棵梧桐树，而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梧桐有一个师父，叫万物生，梧桐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师父说是父母给取的，不能改。
梧桐的名字是师父取的，师父说梧桐是他去河边打水的时候，看到被放在梧桐木的盆子里随着水飘下来的，所以就叫他梧桐了。梧桐一直很奇怪，师父为什么知道那个盆子就是梧桐木的？可是师父已经去世了，他还是没来得及问，也没想起来问。很多次梧桐都在庆幸，幸好师父没有给他取名为盆子，无论是大盆，中盆，还是小盆，都没有梧桐好听。
梧桐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小村庄，只有十几户人家，原本有二十多户的，后来又搬走了一些，现在就只有十七八户人家了。
村里有一条河，水很清，梧桐就是喝这条河的水长大的。
梧桐和师父住在河的这边，村子里其他人家则住在河那边，河上没有小桥，不过有很多搭石，是村子里的人自己弄的，夏天雨水多了一涨水，就会被河水淹没。
梧桐的师父是一个书生，村里的学堂在河的那边，梧桐从小就在学堂里识字，经常是师父过河的时候就拉着他或者背着他一起去。梧桐以前很喜欢去河的那边玩，和同龄人玩泥巴，玩过家家，玩跳绳，反正很多他喜欢的游戏他都会去参加，可是自从师父去世，梧桐除了去镇上买些日常用品，其他时候他一般不去河那边。
他觉得河那边的人好像不太喜欢他，原来这个村子人口还有点多的，可是自从他被师父捡到收养，就发生了旱灾，河里的水都差点干枯了，后来又发生了蝗灾，庄稼差点颗粒无收，就在梧桐五岁的时候，南山发生大火，把半座山烧没了，于是村子里的人就认为梧桐是灾星都不待见他，还让万物生把他送走。
梧桐记得师父以前也是住在河那边的，就是因为不听村子里的人的话，没把梧桐送走，才被村里人排挤，后来才搬到河这边的，梧桐想如果不是师父是附近唯一一个识字的书生，可能师父和他早就被村里人赶走了。当然可能也有其他原因，因为村子里和镇上的人很尊重师父，只是梧桐不知道而已。
虽然梧桐从不埋怨村里人，但是村里人不待见他了他不可能凑上去找不痛快，同龄人现在长大了，也都不像小时候那样跟他玩了，不过梧桐觉得自己也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再玩了，于是他就一个人在河的这边多开了几亩地，开始了种庄稼，以前师父是一个书生，吃的东西用的东西都是买的，不过梧桐渐渐长大后，就学会自给自足了。
小河的水总是很清澈，梧桐用一只木桶提水把院子里的水缸装到半满，就站在水缸旁边看着水面倒影出的自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颇有些成就感的笑了，这些水都是他提的，水缸不能装满，不然水容易积累杂物，但是这半缸的水可以让梧桐十多天不用再去小河里提水了。
把水缸盖好，梧桐把提水的木桶放在水缸靠墙的那一边，然后就去简陋的厨房里做了点简单的吃食。吃过早饭，梧桐就背上师父以前背了去山上采药的竹篓，拿上小锄头去了山上，梧桐住的地方在村子的最里边，和山隔的最近。
周围的山并不是很高，但是很大，不一会儿梧桐就爬到了半山腰上，站在一棵野枣树下，梧桐回身看着山下的天地，绿油油的稻田一块一块的分布在村子周围，村子里的人大多也起早，小孩子穿着红红绿绿的衣裳在房舍间玩耍，在梧桐站的山的对面的矮坡上，还有几头黄牛在悠闲的吃草，大人们则通常做着自己的事，现在不是农忙时期，所以大人们通常都做些可以赚钱的活计，男的去镇上帮人家做工，女的就在家里做些轻点的活计，比如织布、裁衣纳鞋，难得有空闲做这些，他们当然要在忙起来之前多做些。
梧桐倒不用，师父以前带他去镇上买了好几件衣裳，现在都还没有穿完，再说梧桐就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且他不求别的，只要安安稳稳的生活着就好，所以他一般不会花多余的时间去给人家做工，他喜欢到山里采药卖到镇上的药铺里，同时还可以在山里找到很多可以吃的野菜。
镇上唯一的一家药铺的老板和师父是认识的，一直说师父他全家的救命恩人，梧桐以前问过师父帮过药铺老板什么，可是师父总是语焉不详的，要不就是直接不理他，所以他后来也就不问了，救命恩人就救命恩人呗，反正师父一向都是宅心仁厚的，被他帮过的人多了去了。
想到师父，梧桐心里又有点难受了，不过想到师父去之前说的话，他又尽量忽视心里的难受，握紧小锄头进了山。
昨晚下过雨，大清早的山里还有露水，露水从叶面滑过，在叶尖聚起来，越来越大，然后不堪重力落下叶尖，梧桐仰头看着从茂密的林叶间透过来的晨光，一滴露水“哒”的一声落在他的额头上，他笑了一下，低头让水珠从额头上顺着鼻子一路滑下，挂在鼻尖，然后他向上吹气，把水珠吹的四下散开。
淡淡的水汽飘荡在树林里，给人一种仙境的感觉，梧桐一般不存在浪费时间的概念，于是他边玩边找起了药草。
乡间的山里，有很多野生的动物，小兔子啊，雉鸟啊，狐狸啊什么的，梧桐总会遇到，他从来不去深山里，就他这样的身板，去深山里还不够里面的凶残动物吃一顿，连村里的猎手一般都不会去深山的。
今天早上的阳光很好，暖暖的，林间的水汽发散开来，湿湿的，淡淡的，散射着阳光，很漂亮，梧桐觉得今天的天气很好，而且现在还早，昨晚下了雨，山里会有新鲜的蘑菇，于是他的竹篓里除了草药，就是蘑菇，村子里的人家一般都会采蘑菇和野菜吃，梧桐最喜欢吃蘑菇了，他记得小时候师父做过用蘑菇炖小鸡的汤，味道很好，他最喜欢这道菜，不过师父去世之后，梧桐就没有吃过这道菜了，一是他舍不得小鸡，二是他对吃食方面要求一般不高，吃饱就行，于是采了蘑菇一般都是煮面吃。
当阳光接近直射的时候，梧桐已经背上半篓的草药和蘑菇走在回家的路上了。蘑菇太多，他也吃不完，会和草药一起带到镇上去卖。从村子到镇子有点远，梧桐只能明天大清早就去，他今天得把家里的事处理好，比如给几只鸡准备好吃食，做好明天路上吃的东西。很简单，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阳光被云彩遮住，梧桐扶着树干仰头看了看天，准备加快速度，现在已经很热了，一会儿更热，他得快些回家。
就在这时，旁边的草丛里传出“沙沙”的声音，梧桐有点害怕，也有点好奇，想走，但是又忍不住想去看看草丛里有什么。犹豫不决了一会儿，梧桐还是忍不住靠近了草丛。
……
“怎么那么不小心呢？下次一定要注意，不要再受伤了……”梧桐碎碎念着给白白的小兔子包扎脚上伤口，小兔子可能听得烦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挣扎几下，现在根本连理都不理梧桐。
梧桐是个很啰嗦的人，这不能不说是受他师父万物生的影响，因为万物生就是一个特别啰嗦的人。
从在山上的草丛里发现因为中了猎手的陷阱而受伤的小兔子起，梧桐就一直在碎碎念，小兔子一路上都伏在他怀里听着。虽然梧桐啰嗦，但是说的都是为它好的话，于是它也就忍受着了，但是都到家了，梧桐还在念叨，小兔子就觉得他特别特别啰嗦了。
不过梧桐毕竟是它的救命恩人，于是小兔子就只能尽量忍着不理他了，要是它能说话的话，它一定跳脚的指着梧桐骂他啰嗦。
“好了，以后你就留在我家吧，我会很善良的收留你的，等你的伤好了你再回家吧。”梧桐把小兔子放在地上，蹲下摸着白白的滑顺的毛毛，“你爹娘一定着急了。”
小兔子红红的眼睛看了看梧桐，把头埋在胸前的毛毛里，它根本没有爹娘的好不好？
“你也想你爹娘了是不？别担心，等你伤好了，我就送你回山上。”梧桐把小兔子抱起来放到用竹片圈起来的小圈里，跟里面的其他几只兔子道，“大灰，小灰，还有小花，你们不要欺负小白，它受伤了，我一会儿就拿吃的来，听到没有？”
小圈子里面原本就有三只兔子，两只灰色的，一只花斑的，都比刚到的小兔子大，它们三只也是梧桐前不久救下的，伤快要好了。
小白对自己的新名字没什么想法，反正还有比它的更难听的。
大灰领着另外两只较小的兔子靠近小白，四处嗅了嗅，然后就自己干自己的事去了。
梧桐叫几只没有打起来，就放心的去准备午饭了，一会儿他还得准备一只母鸡，一只公鸡，六只小鸡仔，以及这几只兔子的吃食，所以他得速度快点。
夏天下午的天气，一般很善变，早上还阳光灿烂，傍晚就乌云密布，下起了雨，梧桐连忙把鸡群赶回小棚子里，然后把兔子抱回屋里。
夏天的雨，浩浩荡荡，还电闪雷鸣，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梧桐站在屋檐下看了看远处的山，天色暗沉沉的，看不太清楚，于是他又看向小河那边的村子，有几个小孩子在雨里玩闹，大人喊不住，直接大步跑过去拎着小孩子的衣领，把他们拎回屋里。有几家院子里晾了衣服，来不及收的全被打湿了，就干脆没有收，反正不忙着穿。稻田里的青蛙叫成一片，和雷声雨声一起应和着，倒是很热闹。
雨势很大，来得也快，很多在外面的人都知道要下雨了，可是还是来不及在下雨前回家，于是身上也不一会儿就被打湿了。
这会儿，已经不打雷了。梧桐的衣服有点湿，长长的头发也沾了水珠，于是他不再多看，进了屋里把门关上，换下衣服，然后拿帕子把头发上的水珠擦干净，就坐在窗扉半开的窗边看起了师父留下的书，一本神话话本，他很喜欢看，刚看到最精彩的地方。
屋里很安静，有兔子咀嚼菜叶的声音，也有翻动书页的声音，伴着外面的雨声，小河涨水后大了不少的“哗哗”流水声，暗沉沉的光从半开的窗户里透进来，打着雨里的湿气，和泥土的味道。
雨来得急，走得也匆匆，等梧桐把话本最精彩的地方看完，雨已经停了。
雨水从屋檐坠下，连续的，一串串的，然后慢慢变小，变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嘀嗒”的打在屋檐下的土里，溅起细细的小水珠，夹杂着土里的细泥，有点浑浊。
梧桐把书合上放在窗边的桌子上，把窗扉全打开，然后起身打开了房门。
雨后清新的空气里，还夹杂着湿气和泥土的气息，蛙声一直没有断绝，梧桐爱死了这股子自然的味道了，带着生活的气息，平淡，安稳。
梧桐一打开门，藏在屋里啃菜叶的兔子就跑到了院子里，梧桐也不管它们，直接去关鸡的小棚子那里打开小门，把鸡放出来。
下过雨的地里有很多小虫，鸡可以饱餐一顿。
梧桐就站在院子里，看着母鸡带着六只小鸡仔去寻虫子，小鸡仔一摇一晃的跟着；看着大公鸡跳上篱笆，然后又连忙跳下来去追母鸡；看着兔子在院子的一角蹲着挪来挪去圆圆的一团团，很可爱。
然后梧桐笑了。
村子里又热闹了起来，明天是赶集的日子，村子里的人大多都会去买卖东西，所以他们也会在今天把家里的事处理好。
刚散开的浅淡的云彩里，透出夕阳的光芒，暖暖的，把湿气淡化。
梧桐把篱笆门关上，不让鸡出去，就去做晚饭，反正是他一个人吃，倒不用怎么麻烦。
村子里升起袅袅的炊烟，傍晚的空气里飘荡着饭菜的香气，以及大人喊孩子回家吃晚饭的声音。
吃过饭，梧桐把蘑菇和药草整理好，就又开始看书，等天色黑下来，母鸡已经把小鸡仔带回小棚子里了，大公鸡也跟了进去，梧桐把小棚子的门关上，然后把兔子安顿好，就进了屋子。
乡间的土蜡烛散着昏黄的光，稻田里蛙声一片，梧桐坐在窗边，仔细的缝补着前不久去山上时被树枝挂坏的衣裳，以前是师父给他缝补，可以说师父既当爹，又当娘。不过师父去世了，现在都得由他自己来了。
小河因为白天的雨涨了水，“哗啦啦”的在夜里流淌着，永不停息似的。
梧桐自己弄了可以除蚊的药草，所以在其他人被蚊子骚扰的时候，梧桐却安安静静的享受着夏天的夜晚。
月光从窗扉里照进来，从半开的窗扉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挂在夜空里的快要满的月。
梧桐把缝补好的衣裳收好，将蜡烛吹熄，借着月光走向床铺去休息。
明天就又是十五月圆了。
第九章白狐
早晨的雾气淡淡的飘散着，梧桐早早的起床，把鸡喂得饱饱的，然后又喂了兔子，梧桐就背上竹篓去镇上的集市。
红花镇并不是很大，但是却离梧桐住的村子十几里路，梧桐要一大清早就去。
小河里的水又恢复了平常的大小，但是还是比冬天多，“哗哗”的冲刷着搭石，夏天的水不凉，梧桐把裤脚挽起，脱掉鞋子，就趟过了小河。
村子里已经有人家准备好要去镇上了，用牛车拉着东西去卖，梧桐可不指望他们会载他一程，于是他绕过村子中间，从边缘走上了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
夏天的太阳光，到中午会很辣，所以梧桐脚步很快，等他到红花镇的时候，集市上已经很热闹了。各种小摊子都摆在了路边，梧桐一路走一路上看过去，直接去药铺把药草卖了，梧桐才去以前经常去的那家酒楼卖蘑菇。梧桐没什么要买的，就想去镇上唯一的一家书铺买几本书，家里的基本上已经被他看完了。
俗话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想而知会去书铺的一般都是那些穿着长袍，绾着四方巾的书生文人了，所以当梧桐这个穿着粗布衣裳，背着竹篓的人进去的时候，就引来了很多人的注目。不过梧桐向来习惯了，也不多计较，就自己去书柜边看了起来。
梧桐经常来，书铺的伙计都已经认识他了，素来知道梧桐是一个识字的人，而且舍得银钱买书，于是就来向梧桐推荐了几本新进的书，看得其他顾客颇为不满，同时又特别好奇梧桐的身份。
于是就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讨论了起来，梧桐可不在乎他们讨论不讨论，反正那么小声他又听不清，于是挑好了想看的书，把刚赚的银钱耗去一半，梧桐满意的背着竹篓离开了书铺。
梧桐一走，书铺里的讨论就大了起来，甚至有好奇着终于忍不住拉过伙计问了起来。
“啧，万物生万先生知道不？”伙计用手里的抹布擦了擦汗水，一脸的自豪。
“当然知道，万先生，只怕这方圆几十里没有人不知道他的。”一个书生打开折扇摇了摇，猜测道，“莫不是这少年和万先生有什么联系？”
其他人闻言都看向伙计，一脸的好奇。
“所以说……”伙计把抹布抖了抖放在肩上，一脸的瞧不起，“两耳不闻窗外事说得对啊！梧桐是万先生收养的徒弟，说是徒弟，其实就相当于儿子了。”
“什么？”
“居然是这样……”
“那就难怪了……”
书生文人们讨论了起来，声音也大了起来。
书铺老板本来在里间算账的，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原来是跟梧桐有关。
说起来他还蛮喜欢那个孩子的，温顺听话，还好学，如果自家不成器的儿子能有梧桐一半好，他就知足了。在他看来，万先生从小养大的孩子，都可以去参加科考了，更何况梧桐又特别喜欢看书学习。
在回家的路上，梧桐一直记挂着家里的兔子和鸡仔，他的院子靠近山脚，山上的狐狸或者黄鼠狼经常会趁没人的时候下山，然后把小鸡仔或者其他家禽偷走。已经被偷了三只小鸡仔了，希望今天可别再被偷走了。
这样想着，梧桐又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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