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法古书的确是晦涩难懂，但是掌门的理解却可以称得上是另辟蹊径，反而更让龙橙觉得新奇，因此听讲听得极为认真。
偶尔她也看着邢梧焉的眉眼出神。从前只是觉得他极为好看，近看更是觉得完美无瑕。那眉眼虽冰冷，认真时却透出一股子坚毅来，与他那一丝莫名的魅惑对比得有些不协调。
邢梧焉看到龙橙走神，便用手指轻轻戳她光洁的额头，或是轻轻地敲她的脑袋。
看到龙橙那猛回过神来的可爱表情，他觉得很是有趣，总在心里默默地笑。
“今日先学到这里，明日晚上再来。”
“掌门，这些都是你自己领悟的吗？当真是厉害啊，我还从未见过对阵法有这般理解的人呢。”
龙橙眼里满是崇拜，看得邢梧焉有些无所适从，干脆抬手拿起茶水喝了起来。
“橙儿过奖了。”
“是掌门谦虚了。”
他叫我橙儿？还叫得这么顺口。就好像他在心里默默叫过似的，所以才能这么熟练地脱口而出。
龙橙一时还有些不适应。这让她觉得多少有些亲密了。
“那我便先去烧水了，都讲了一个时辰了，掌门也累了吧，不如早些沐浴，早些休息。”
“好。”邢梧焉自去修炼了。
龙橙一边施法烧水，一边还是忍不住回想掌门说过的话。
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掌门这样的君子，想必是八马都追不上。如果真的告诉他，自己只是来寻那神剑的，不是真心来昆仑修炼的，他会好心把神剑给自己吗？
龙橙根本不知道掌门对神剑是何看法，万一他就相信了那流言，就想要留着神剑安邦定国呢？
龙橙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真实身份。在这七百年里，不知有多少次，族人告诉外人自己是神族的后裔，招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有人觉得他们神族的后裔必定藏着许多稀世珍宝，被**冲昏了头，绑架族中的小孩子要求族长交出珍宝。
有人看不惯他们过着的平静生活，在他们居住的村子里死赖着不走，强硬地要求他们出手斩妖除魔。
甚至有人鬼迷心窍，觉得他们神族后裔的血液里流淌着可以让人长生的灵力，杀了不少她的族人，用血来炼丹。
对于这些人，她的族人选择给他们喝失忆的丹药，实在可恨又听不懂道理的，为了族人的安宁，也只得杀了。
正是因为这些事情，她的族人几次迁徙，背井离乡，只为了过安静的生活。
但是不知为何，还是招来了魔族，那魔族把她的族人屠杀了大半，还抢走了祖传的宝剑。
那宝剑，正是流言所说的所谓“神剑”。说是神剑倒也合理，因为毕竟是用龙橙祖先的骨血做成的。
但是，龙橙的族人只是把那两把宝剑虔诚地保护着，几乎从未使用过。
因为那两把宝剑据说是她祖先的定情之物，是传世之宝。
结果现在却这样流落在外，不得安宁。
她知道她的祖先生前曾经为了百姓的安宁和福祉付出过怎样的心血，甚至是性命，到如今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龙橙听爹爹说过的，他们这一脉当初就是不愿修仙，只想过闲云野鹤的快活生活才来故乡隐居的。
他们这一脉祖先的哥哥龙翊，龙橙的祖爷爷，也就是七百年前的天帝，为了消灭魔族和保卫百姓奉献了自己一生。
如今的史书记载着祖爷爷是怎样的天纵奇才，怎样大公无私奉献自己。只有他的族人知道他怎样刻苦地修炼，为了百姓全然不考虑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安定天下的工具。
修仙界以为神族早已绝迹，这对龙橙的族人来说是好事，他们可以像平常人一样生活，这也是他们的愿望。
龙橙知道掌门关心天下苍生，如果告诉他自己是神族后裔，他会不会为了百姓让他们交出宝剑，让他们修炼，再去斩妖除魔？
天下人大约会觉得他们自私，仅仅因为他们是神族后裔，却过着平静的生活，远离世间的纷争。或许他们会觉得既然是神族的后裔，就应该再为天下百姓奉献自己，要不然就没有脸面称自己为神族。
可是，这多么可笑啊。
龙橙不能理解。
谁都有权利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仅仅因为血脉就要求别人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这才是真正的自私吧。
她的族人早已不再修炼，只有她觉得有趣，又实在仰慕祖爷爷，才偷偷自己修炼的。谁知她的天资竟完全不逊于她的祖先，连祖爷爷都感慨，若是生于远古，她说不准会和他的母亲一样优秀。
其实龙橙根本不在乎这些，身为族长之女，她想要的也只是族人的安宁。至于平日里所说的保卫天下苍生，也只是随口一说。但是她对魔族的恨确是真的。
魔族因这世间的污秽而生，他们生性残暴嗜血，那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
这世间绝不会有善良温和的魔族，只要有魔族在，百姓就难以安定。
但这倒不是龙橙恨魔族的理由，百姓的安定自有仙门百家去操心，她只是恨那些魔族杀害了她的族人。
她很想把那魔尊碎尸万段，可爹爹偏不许。
不许她出村子，不许她接触外人，甚至也不许她修炼。
想到这里，龙橙又忍不住嘟起了嘴。
锅炉里的水烧开了，龙橙这才发现自己方才胡思乱想了很久。
这浴室还不错，只不过掌门几乎不用，龙橙又是收拾打扫了一阵。
他平日里的生活大约极为简单吧。餐食是公堂做的，沐浴是用凉水，每天除了修炼便是处理门内事务。
他倒是不要求那么多。
不过，现在有她在了，他的生活倒也是可以变得多彩起来。
龙橙笑了，什么多彩不多彩的，她不过是偶然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与他产生了一些交集罢了。一旦她就此消失，这一切都会如过眼云烟，如日出后的薄雾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又何必自作多情，自以为能影响到他。
或许是最近多说了几句话，不小心就投入了些感情。
龙橙赶忙洗了澡，仿佛是要洗去自己方才的想法，把那无用的感情扼杀。
“掌门，我已洗好了，水会一直温着，洗好了把火灭了就好。”龙橙敲了敲门，说道。
似乎没有回应。大概是在潜心修炼吧，那还是不要打扰他比较好。
龙橙自顾睡去了。
邢梧焉结束修行，已是午夜了。他又去二楼的藏经室看了一会儿术法的古书，并没有找到有关于龙橙今日所使用的法术的记载。这些古书都是神魔大战后的七百年间由修仙的前辈撰写和整理的，若是没有，大约只能是七百年前的法术。
一场神魔大战，神明尽数陨落，与修行相关的古籍也都莫名消失。
这法术既然能够流传，又为何没有记载在书中呢？以至于博览群书的他都从未见过。
邢梧焉本打算去院中冲凉，忽然想起龙橙说今日烧了水，便从二楼的藏书室跃进院中，走进了浴室。
锅炉下火苗微微抖动着，因为是由龙橙的灵力凝结成的，所以一直未灭。
邢梧焉将热水盛进浴桶里，蒸汽氤氲，淡淡的橙花香溜进了他的鼻子里。
他吸了吸鼻子，那淡淡的香味让他遍体通畅，比沐浴还要有效。
可那香气又是转瞬即逝。
好想一直闻啊。
什么？我怎么忽然会有这种想法，还是对自己的弟子，真是荒谬。
他冷静了下来，极快地沐浴完，正欲回屋，却看到龙橙的房门半开着，大约是被风吹开了。这门也不好，明日要修一修。
邢梧焉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龙橙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上，被子几乎要掉在地上。她洁白如玉的胳膊和小腿随意地搭在被子上，邢梧焉为她掖好被子，低头看了看她的脸。
浓密的睫毛如同蝴蝶微微抖动，一呼一吸间都夹杂着淡淡的橙花香。
他闭了眼，感受着她呼吸扫过自己脸颊的感觉，连自己的呼吸都忘了。
我这是在做什么？
邢梧焉猛地睁开眼，未敢再看龙橙一眼，匆匆离开了她的房间。
只是龙橙的睡颜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果然是因为她的美貌吗？
龙橙一早醒来，看着时候还早，便先去厨房把粥煮上，然后才去院中刷牙。
不知道掌门醒来没有呢。他昨晚大约睡得挺晚，还是做完早饭再叫掌门吧。
龙橙一边刷着牙，一边寻思早上做些什么来吃，邢梧焉便推门出来了。
看到刷着牙的龙橙，邢梧焉想起昨晚她的睡颜，还有含着香气的呼吸，忽然觉得呼吸一滞。
龙橙却是与往常一样恭敬地行礼：“掌门已经起来了？不知掌门今日想吃些什么？”
“嗯，”邢梧焉点点头“你随意做便是。”
他走过龙橙身边，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去看看师父，不必做我的早饭了。”
“啊，好吧。”龙橙有些失落地说。
“这么多年都是和师父一起吃早饭，习惯了。”邢梧焉转身便走了，他走得极快，几步便走出了院门。
他是在安慰我吗？看着冷冷的，心还挺软的嘛。
既然如此，龙橙只打算熬些粥，包几个羊肉馒头，够自己吃便够了。
邢梧焉来到松竹苑，苍琼已经做好了早饭，只等着他来了。
“见过师父，见过大师姐。”
“梧儿，不必多礼了，快来吃饭吧。”邢庭鹤笑着招呼邢梧焉。
苍琼等邢梧焉坐下，方才落座。
“师弟，师父为你安排的书童如何？可还让你满意吗？”苍琼眨了眨眼，戏谑地问道。
邢梧焉喝着莲子百合粥，淡淡道：“师父的安排自然不会错。”
“梧儿，师父这样安排自然有师父的道理，你能理解便好。即便是现在不能理解，日后你也会感谢师父的。”
“是。”
苍琼道：“我看那孩子也是个乖巧的，竟也不哭不闹。我原以为这样的修仙奇才，都会有些傲气的。”
“不管有没有傲气，我这样的安排对她而言都已经是最好的了，有什么好哭闹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昆仑向来看重人才，但也从来不缺她一个。”
“是。”邢梧焉吃着炊饼，依旧淡淡道。
他不知道师父为何这样对待龙橙，他只知道师父绝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这样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苍琼知道他为何这样做，只是装作不知，在心中冷笑。
吃完饭，邢梧焉和师姐一起收拾碗盘，又和自己师父商讨了一会门内的琐事。众弟子的考核，还有给优秀弟子的奖励等等。
苍琼将邢梧焉送出门外，忽然叫住了正欲离开的邢梧焉，问道：“我为龙橙铸的那把剑，她用着如何？”
“尚可，略有些不顺手。”
“大约是我做的不好了？怎么会不顺手？”
“不，不是因为你。不过她悟性极高，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应用自如了。”
“那就好。快回去吧，师弟，我看你好像有些着急回去呢，平日里都会逗留一会儿。”
“只是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
邢梧焉行了礼，离开了松竹苑。
待到再也看不到邢梧焉的背影，苍琼大笑起来。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自己谈到龙橙时那变得柔和的眼神。
这剑果然是铸得对了。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两个人不痛快，只有如此她才能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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