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如银针般斜织在丞相府的黛瓦上,余婉娘蜷缩在绣着并蒂莲的湘妃竹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的补丁。铜盆里浸泡的素绢已被泪水浸得发皱,镜中倒影里,她苍白的面容如同深秋的残荷,发髻间新添的银丝在青缎头饰下若隐若现。窗外传来嫡妻房中的欢声笑语,夹杂着瓷器相碰的清脆声响,像一根根细针,狠狠扎进她的心口。檐角的风铃在风中发出寂寥的声响,与远处传来的市井喧嚣形成鲜明对比,更显这深宅内院的压抑。后院的老槐树在雨中沙沙作响,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落,仿佛在为她无声的悲泣伴舞。
"夫人,大娘子又让人送来了新裁的夏衣。"丫鬟翠儿捧着描金漆盘,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盘中那件月白纱衣薄如蝉翼,领口却绣着刺目的并蒂莲纹样——那是嫡妻唐夫人惯用的羞辱手段,暗示她永远是攀附主母的菟丝花。衣摆处刻意染上的茶渍还带着潮湿的痕迹,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的卑微。翠儿偷偷瞥了眼余婉娘的脸色,见她盯着茶渍出神,忍不住轻声说:"夫人,这衣裳......"话未说完,便被余婉娘抬手打断。她的手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微微变形,皮肤粗糙得如同老树皮,每一个褶皱里都藏着岁月的沧桑。
深夜,更鼓沉沉。余婉娘躺在红木拔步床上,听着雨滴敲打芭蕉的声响,摸出枕头下泛黄的家书。父亲临终前的字迹在烛火下微微发颤:"皎皎娘,莫要屈了自己......"泪水滴落在"屈"字上,晕开了墨迹,模糊了最后一笔。窗外突然传来野猫的嘶鸣,惊得她浑身一颤,慌忙将信塞回妆奁底层,却不小心碰倒了女儿幼时绣的香囊。褪色的绣线歪歪扭扭地绣着"平安"二字,那是八岁的唐皎皎瞒着主母,用省下的月钱买丝线绣的。香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桂花香,那是女儿偷偷采来的桂花,晒干后缝进囊中的。
余婉娘将香囊紧紧贴在胸口,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记得那年皎皎生了场大病,发起了高热,小脸烧得通红,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她跪在嫡妻门前求了整整一夜,额头都磕出了血,青砖上留下了暗红的痕迹,才换来请大夫的机会。大夫诊断后说,再晚些日子,孩子就危险了。而此刻,女儿却要成为三皇子的侧妃,命运的齿轮似乎终于开始转动。想到这里,她起身点燃油灯,借着微弱的光线,开始整理自己的首饰盒。
那是个斑驳的檀木盒,边角已经磨损,打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里面躺着几支银簪,有的已经生了绿锈,簪头的花朵图案也残缺不全;一对珍珠耳环,珍珠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黯淡地躺在盒底;还有一块母亲留给她的玉镯,镯身上刻着简单的缠枝莲纹,内侧刻着母亲的闺名。这些首饰,每一件都承载着她的回忆,见证了她在丞相府的辛酸岁月。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取出,用软布仔细擦拭,仿佛在擦拭着自己逝去的青春。擦拭银簪时,她的思绪回到了刚入府时,那时的她还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如今却早已被磨去了棱角。
当三皇子历淮之要来拜见的消息传来时,余婉娘正在给褪色的旧衣打补丁。她慌乱地将碎发别进银簪,却扯断了几缕青丝。铜镜里,她看见自己眼底的青黑,像两个深深的墨团,皮肤松弛,法令纹深刻,连忙用胭脂勉强遮盖。雕花门外传来脚步声时,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起身相迎,绣鞋踩在冰凉的青砖上,寒意顺着脚踝直窜心底。她的心跳得飞快,既期待又紧张,不知道这位未来女婿会是怎样的人。
玄色锦袍映入眼帘的瞬间,余婉娘屏住了呼吸。历淮之跨进门槛便要行大礼,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指尖触到对方衣袖上暗纹的龙鳞,烫得她几乎缩回手:"殿下使不得!"她望着那张英气逼人的面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想起女儿曾说"他的眼睛像北疆的寒星",此刻那双眼眸里却含着融融暖意。历淮之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手中捧着沉甸甸的礼盒,礼盒上系着的红绸在风中轻轻飘动。礼盒表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边缘还镶嵌着细碎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礼不可废,您是皎皎的娘亲,便是我的长辈。"历淮之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尊重。他示意侍卫将礼盒打开,金丝楠木匣里躺着一对羊脂玉镯,镯身刻着精致的并蒂莲纹,与嫡妻送来的羞辱之物形成鲜明对比;还有一串东珠项链,颗颗圆润饱满,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每一颗珠子都大小均匀,色泽温润;更有一匣子的金银首饰,造型精美,工艺精湛。余婉娘看着这些贵重的礼物,眼眶不禁湿润了,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待遇,更是对她身份的认可。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想要触碰却又不敢,仿佛这些礼物是虚幻的梦境,一碰就会消散。
送走三皇子后,余婉娘在库房里翻出樟木箱。箱盖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她用帕子轻轻擦去,打开箱子时,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底压着的红绸嫁衣已泛着岁月的黄晕,那是她当年成亲时的衣裳,被嫡妻命人泼了墨汁,从此压在箱底。墨汁的痕迹已经发黑,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如今,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块褪红色绸缎,这是她托人从苏州带来的上等云锦,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细腻的纹理如同流淌的云霞。绸缎摸起来柔软顺滑,仿佛是天边的云彩落在了她的手中。她将绸缎铺在绣架上,戴上老花镜,开始了漫长的刺绣。
银针在指间穿梭,余婉娘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她在嫁衣上绣鸳鸯,丝线在绸缎上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轮廓,仿佛能看见两只鸟儿在水中嬉戏;又绣上饱满的石榴,每一粒籽都用不同深浅的红线细细填充,寓意多子多福。绣着绣着,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女儿小时候。那时皎皎总爱趴在她膝头,看她刺绣,还奶声奶气地说:"娘,等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绣出漂亮的衣裳。"想到这里,她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眼中满是慈爱。但笑容很快又被忧虑取代,她不知道女儿未来在王府的日子会是怎样,那里必定充满了算计和争斗。她的针脚越发细密,仿佛想要把所有的祝福都绣进这嫁衣里。
然而,当三皇子送来的正红嫁衣出现在眼前时,余婉娘的呼吸几乎停滞。那件嫁衣如同燃烧的火焰,金线刺绣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仿佛将漫天星辰都绣进了衣料。领口和袖口的狐毛洁白如雪,轻轻触碰便如同被云朵拂过;衣身的龙凤呈祥图案立体生动,龙鳞与凤羽都用极细的金线勾勒,仿佛下一秒便要破空飞去。龙的眼睛用黑曜石镶嵌,闪烁着威严的光芒,凤的羽毛则用五彩丝线绣成,在不同的光线下呈现出不同的色彩。裙摆处绣着层层叠叠的牡丹,每一片花瓣都用了从浅粉到深紫的十余种丝线,过渡自然,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那馥郁的花香。牡丹的花蕊处还点缀着细小的珍珠,如同清晨的露珠。而在嫁衣的背部,绣着一轮金色的太阳,光芒四射,寓意着光明和希望,太阳周围环绕着祥云图案,用金线和银线交织而成,闪烁着神秘的光辉。
"这......这太贵重了。"余婉娘的声音带着惶恐,她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嫁衣,仿佛只有皇后娘娘才能穿戴。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不敢轻易触碰。唐皎皎轻轻抚摸着嫁衣,眼中闪烁着泪光:"三皇子此举,想必是对我重视。"说着,她转头看向母亲,握住余婉娘的手:"娘,您看这凤凰的眼睛,用的是红宝石,在阳光下会发光呢。"余婉娘看着女儿眼中的光芒,心中五味杂陈。她想起自己当年出嫁时的寒酸,穿着粗布衣裳,没有像样的嫁妆,在众人的轻视中走进丞相府。想起这些年在丞相府受的委屈,无数个夜晚独自流泪,如今女儿却能得到这样的珍视。"皎皎,你能得到三皇子的看重,娘也放心了。"她握住女儿的手,"只是这嫁衣......""娘,这是三皇子的心意,我们收下便是。"唐皎皎将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您为我绣的嫁衣,我会永远珍藏,那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余婉娘感受着女儿脸上的温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
与此同时,皇后宫中,鎏金香炉飘着袅袅青烟。皇后斜倚在凤榻上,手中的翡翠佛珠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过是个商户之女,竟也妄想攀附我儿。"她的眼神冰冷,仿佛能冻结一切,"去选几个伶俐的丫头,送到三皇子府中。要模样标致的,更要心思通透的,知道该听什么、该看什么。尤其是要擅长察言观色,能从细微之处察觉异样。"女官领命而去,皇后望着窗外的宫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淮之啊淮之,母亲这是为你好,莫要怪我。"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佛珠,关节发白,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厉。在她看来,唐皎皎不过是个妄图高攀的庶女,必须要有人好好"关照"她,不能让她在王府中站稳脚跟。
三日后,四名容貌姣好的女子被送进王府。为首的柳氏捧着青瓷茶盏,睫毛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笑意盈盈地望向唐皎皎:"听闻侧妃娘娘擅女红,不知可否指点妹妹一二?"她的袖口不经意间露出半截明黄丝线——那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使用的纹样。唐皎皎笑着接过茶盏,却在指尖触到杯壁时,感受到一丝凉意,仿佛预示着这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柳氏的眼神看似温和,却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丝审视和算计,她身后的三名女子也都低着头,看似恭顺,实则眼神闪烁,不时偷瞄唐皎皎。
深夜的王府书房,烛火在防风灯罩里摇曳。唐皎皎将密信拍在檀木案上,纸上的字迹被水渍晕染:"太子的人已经渗透到江南商路。"她望着历淮之紧锁的眉头,忽然想起白天在花园里撞见柳氏与太子府的马车密会。柳氏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香囊,正递给马车上的人,动作迅速而隐秘。马车的帘子半掩着,隐约能看见里面坐着的人穿着太子府侍卫的服饰。历淮之猛地握紧拳头,玄铁剑在剑鞘中发出清鸣:"明日便让余庭湛彻查漕运。"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月色,神色凝重,"皇后送来的人,怕是早就与太子有勾结。这些人在府中,就像一颗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唐皎皎走到他身边,坚定地说:"殿下,我们早有准备,他们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两人在烛光下商议着对策,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墙上交织在一起,仿佛在预示着他们将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而在丞相府,唐政宏的书房里弥漫着浓重的墨香。他把玩着翡翠扳指,镜片后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当唐皎皎被唤进书房时,她注意到父亲案头摆着的《百官升迁录》,书页间夹着太子的密信。信上的字迹潦草,却透露出一股急迫:"务必盯紧三皇子动向,切勿让其势力坐大。"唐政宏突然将茶盏重重砸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唐皎皎的裙裾,"听说你与三皇子走得很近?"唐皎皎跪在青砖上,膝盖传来刺骨的疼痛,青砖的凉意透过裙摆渗进皮肤。她想起母亲绣嫁衣时的模样,想起三皇子送来的那件承载着信任的红妆。"父亲教训的是,女儿明白。"她低头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唐政宏盯着女儿,良久才开口:"唐家世代效忠太子,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你莫要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坏了家族的前程。太子殿下才是正统,将来必定继承大统,我们唐家的荣华富贵都系于他身上。"他的声音低沉而严厉,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字字都像是重锤,敲击着唐皎皎的心。
大婚当日,丞相府张灯结彩,却难掩暗流涌动。余婉娘躲在回廊拐角,看着女儿披着红盖头走向花轿。嫁衣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烁,晃得她睁不开眼。嫡妻唐夫人站在台阶上,嘴角挂着嘲讽的笑:"不过是个侧室,也配用正红?"她身旁的丫鬟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声音如针尖般刺耳。"听说她娘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不是嘛,还妄想攀附三皇子,真是痴心妄想。"这些话语像一把把利刃,刺向余婉娘的心。她握紧手中的帕子,那上面还残留着绣嫁衣时被针刺破的血渍。她望着渐行渐远的花轿,心中默默祈祷:"皎皎,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花轿经过她身边时,她仿佛能透过红盖头,看见女儿坚毅的眼神。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女儿早已不再是那个躲在她身后的小女孩,而是一个能在这乱世中披荆斩棘的勇士。她的心中既有不舍,又有骄傲,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花轿渐行渐远,扬起一路尘埃。唐皎皎坐在轿中,隔着红盖头,隐约看见天边的晚霞如血。她知道,这场看似风光的婚礼,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她,早已做好了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中,为自己、为母亲、为所爱的人,拼出一片天地的准备。轿外,马蹄声哒哒作响,伴随着送亲队伍的唢呐声,奏响了她人生新的篇章。而在暗处,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场婚礼,谋划着各自的算计。太子府中,厉雍之把玩着酒杯,眼神阴狠地望着丞相府的方向,心中盘算着如何利用唐皎皎的婚事大做文章;皇后宫中,皇后看着手中的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期待着安插在王府中的棋子发挥作用;丞相府内,唐政宏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平衡家族利益与女儿的选择。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唐皎皎,即将踏入这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新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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