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在江水里一直用力抓着小姐,崔哲此时只觉得右胳膊酸痛不已,周身力竭,跌坐在地上。小姐坐在旁边,此时她已钗环尽失,一头乌丝披下来,衬着惨白的面容楚楚可怜。崔哲看看自己也是狼狈不堪,衣衫零乱,衣袖也不知何时被礁石划烂,血迹斑斑。歇了口气,崔哲扭头看到小姐瑟缩着身子浑身发抖,他意识到不能久坐,起身劝小姐:“小姐,你全身都湿透了,咱们得赶快找个地方换身衣服,要不然你会着凉生病的,住下来后我们再打听打听其他人的消息。”
小姐点点头,准备站起来,却“唉哟”一声又跌坐下来,崔哲上前察看才发现,她的小腿上有一条深深的血沟,崔哲心里疼了一下,也不顾男女有别的礼数,不由分说背起她向岸上走去。
终于看到远处吹烟袅袅,崔哲加快了脚步,来到一户人家屋前。男主人正在院内劈柴,看到眼前两个浑身湿透的人很是吃惊,崔哲上前询问才知这里是姊归县境。这户人家的主母正在做晚饭,也循声出了门,听说崔哲二人遇难,夫妇俩热心接纳了他们。主母四十上下的年龄,手脚麻利,不一时她已拿来自家干净的衣服给二人换上了。看到小姐腿上的伤,她咂了咂嘴,回里屋拿来一个药盒,一边让小姐躺下一边对崔哲道:“小官人,这是金疮药,你快把药给娘子敷上,不然会发炎的。”
听到她官人娘子地叫,崔哲知道她误会了他们的关系,此时他也来不及解释了,只是红着脸上前接过药,掀起小姐的裤脚,在那伤疤上轻轻地敷上药。
一会儿大嫂走进屋来,对崔哲道:“我刚才看到你换的中衣上有好多血迹,想必也受了伤,你把衣服脱了,我帮你也敷上药。”崔哲不好意思麻烦大嫂,就说:“不要紧,小伤我扛得过去。”大嫂说:“伤口还是要赶紧处理,要是感染就迟了。”
崔哲脱下身上大嫂儿子的中衣,大嫂看到他的后背,禁不住大声说:“小官人,你背上这是什么?是伤疤吗?”小姐也不自觉地看向崔哲的后背,只见他后背上赫然出现一个鲜红印迹,宛若一颗心的形状,小姐也被这印迹触动了。
“不是伤疤,听娘说这是胎记,出生时就有了,只不过这胎记有点大,颜色又特别,所以有些醒目。”崔哲解释。
“这胎记确实少见,还好,你肩头和胳膊的几处伤都不深,涂了我家的金疮药准保很快就好了。”大嫂一边为崔哲敷药一边笑着说。
药膏涂在伤口上有些痛,崔哲的心里却升起一股暖意,他想起了母亲。穿好衣服他对大嫂说:“大嫂,真是过意不去,让你们接纳我们两个陌生人。”
“你们和我儿子差不多大,说句不中听的话,我把你们看成自己的孩子,孩子遇到困难怎能不搭把手?稀粥刚煮好,你盛一碗给娘子喝。”大嫂快人快语。
小姐此时已很虚弱,崔哲盛了一碗稀粥放凉让她喝下后,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此时总算能歇息一会儿,崔哲对夫妇二人道出原委,对这家的男人说:“大叔,我必须要守在小姐身边,所以还烦请大叔能帮我找寻失散的同伴,之后必当重谢。”
这男人很朴实,当即说:“明日我就带着儿子一起出去打听,你们这些天就在这里安心将养。”
正说着听到小姐在里屋大声呼喊,崔哲忙奔过去,见她还闭眼睡着,口里却在呼叫,一脸的惊恐。原来她是被梦魇住了,定是日间那可怖的情景又在梦中重现了,崔哲忙推醒她。
小姐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周边,不知身在何处。等她定睛看清是崔哲,才回过神来,一时间泪水夺眶而出。崔哲见状,又是歉疚又是慌乱:“都是我办事不利,害小姐落得如此。”
“不是你的原因,你无需自责,只不知青儿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小姐慢慢止住眼泪,一脸的忧愁。
“小姐,你放心,我已请这家主人明日去寻了,你安心睡吧,我就在你旁边守着。”崔哲道。
半夜里小姐不停喊冷,崔哲看到小姐浑身发抖打着冷战,也手足无措,赶紧叫来大嫂。大嫂看了,摸了摸她的头说:“这是打皮汗,我去加床被子等她发了汗就好了。”于是又抱了床棉被给她盖上。这一夜,崔哲都没有睡,只坐在床边守候,生怕小姐有异样,直到寅时,小姐额头起了细细一层汗,他才微微放了心,靠着桌子打了个盹。
天色熹微,窗外鸟儿的啁啾声唤醒了小姐。看到崔哲托额支楞在桌上打盹,他竟一直守在这里?她心里过意不去,挣扎着要起来,崔哲被声音惊醒,见小姐要起来忙起来搀扶她:“小姐,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好多了,就是有点饿。”小姐有了些精气神,已不似昨晚那般虚弱。
“好,你躺着,我去厨房看看。”崔哲听她说饿,知道她无大碍了,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厨房里,大嫂早就做好早饭,大叔父子已吃完饭正准备出门寻人。崔哲上前拱手和他们告别:“拜托二位了。”千恩万谢地送他们出了门。
吃了早饭,小姐的脸上已有了血色,精神也好了许多。崔哲又为她的腿上了一次药,伤痕已结痂,小姐在床上躺不住了想要起来,崔哲忙按下她:“你的腿还有伤,不能着急活动。”
大嫂在旁边笑道:“小姐,这位小哥也是担心你,昨晚可是一夜未眠,守了你一晚呢。”
一番话说得崔哲脸红了:“都是我护卫不当才让小姐受了伤,虽万死难辞其疚。”
小姐自觉过意不去,看向崔哲:“现在也无事,你去歇会儿吧。”
“刚才打了个盹,这会儿也睡不着了。”崔哲道。
窗外,几声鸟鸣传来,煞是好听。小姐循声看向窗外,不远处树林里浓浓的树叶间挂着红红的果子,像一个个灯笼点缀在绿叶中,她好奇地问道:“大嫂,那是什么果子?”
大嫂喜滋滋地说:“那是我家的几亩橙子,今年果子结得多,这几日就能收获了。”忽而想起什么说道:“对啊,我怎么忘记摘些橙子给你们尝尝了。”说着她出了屋门,不一会儿拿了一小盆金黄的橙子递给小姐。
橙子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小姐拿了一个递给崔哲,自己也拿起一个,剥了一瓣橙子放进嘴里尝了尝,开心地笑着:“真甜,现摘的就是好吃。”
从昨天遇险到现在第一次看到小姐笑,崔哲也不禁露出微笑:“果然甜。”
上午闲着没事儿,崔哲帮大嫂劈木柴,不一个时辰已经劈好了一小垛,大嫂看着不停地夸赞:“小伙子真是一身的力气,多大了?家是哪里人啊?”
“大嫂,我十九了,家在荆州。”
“你娘也舍得让你当兵?”
“母亲自是不同意,好在家里还有兄长,所以我才能出来当兵。”
“哦。”大嫂一边应着一边从仓房端出一盆白生生的米说:“今年年辰好,稻米丰收,刚收了新米。你们小姐吃惯了山珍海味,我们农家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今日我来蒸点米糕,就是这米糕也是我们日常吃不到的。”
崔哲过意不去:“大嫂,给您添麻烦了。”
“别说这种话,遇到了都是缘份。”大嫂说着走向井台边淘米,又回头嘱咐崔哲:“你别劈柴了,歇歇吧,看看小姐怎么样了。”
崔哲应着倒了一杯水走进屋内,见小姐正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发呆,就有些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倒是小姐很快回过神来,抬眼看向他,崔哲忙将水递过去:“喝口水吧。”小姐接过水:“和你在一起好几天了,却不知道你叫什么。”
“小人名叫崔哲。”他回答。
崔哲,小姐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对崔哲说:“刚才听说你是荆州人,我也是湖北人,咱们是老乡,我父亲是因为做官才到重庆的。”
“我是因为发小在重庆当兵,也就相跟着投了军。”崔哲道,虽听说两人是老乡,此刻他却开心不起来。因为听到小姐提她的父亲,眼前立刻浮现出将军的面孔,心情也就沮丧起来:“也不知船上的人怎么样了,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将军一定不会饶了我。”
小姐道:“你看我们不是没事吗?他们也一定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也是天灾啊,你不要过于自责了。”
崔哲的心情才稍微宽慰了点,二人一时无言,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崔哲有些局促。
“崔哲。”突然小姐唤他的名字:“在这里坐着也无聊,我想到院子里看看。”
崔哲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她直呼他的名字,喜的是因为这声直呼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你的腿能走吗?”
“没事的,好多了,不影响走路。”
“那好,你小心点儿。”
尽管没有脂粉、头饰,女孩也不能蓬头垢面出门。小姐因陋就简收拾梳理一番来到院中。经过一夜的歇息,她白晰的面庞上泛着红晕,看到院中的两人朝他们微微一笑,唇边现出浅浅的笑涡,明艳动人。崔哲的心动了动,比起平日,今日她更显出自然本真的美,如出水芙蓉一般。大嫂见了梳洗妥当的女孩,眼前一亮,禁不住啧啧夸奖道:“千金小姐就是穿着咱乡下人的布衣也是天仙一般漂亮。”接着又担心地问道:“身体可好些了?”
小姐点点头:“亏得大嫂照拂,我已好多了。听说您要做米糕,米糕是什么样的?”
大嫂说:“你是城里高门贵户的小姐,哪见过乡下这些粗粮,不过这东西在咱们乡下也是稀罕玩意,只过年过节时才做,你没吃过也尝尝,我做的这种叫桂花酒酿米糕,甜甜糯糯很好吃的。”
“怎么做的?”小姐饶有兴趣地问她。
“这做米糕得用当年的新米,洗净后用水泡三个时辰,等米能掐断后,再加入醪糟米酒、白糖、酵头和清水搅拌,再放到水磨上磨成米汁,之后将米汁倒入大盆里用布盖上发酵,这个季节天气温度还不算低,发上三小时后就发好了,将米汁搅拌排气后,再准备几个小碗,碗内刷点菜油,倒入米汁,上锅用冷水中火蒸半个时辰就好了。”大嫂一口气说完。
“这也太复杂了。”小姐感叹着。
”光这个还不算什么,麻烦的是之前家里必须得备有醪糟米酒,没有它就做不了这个米糕。你们看,这个就是桂花醪糟米酒,是我上个月桂花开时采下做的。”说着大嫂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白瓷罐子,打开盖后香气四溢,小姐耸耸鼻子直赞好香,崔哲在一旁道:“我都要流口水了,老家镇子东头有个人家专门做米糕,就是这种味道,我最爱吃这种米糕了,清甜之中带着桂花酒的香气,想来一定是用了这种桂花醪糟米酒做出来的。大嫂,这种米酒做起来也一定费事吧?”
见崔哲问,大嫂如数家珍:“这醪糟米酒要用圆糯米洗净浸泡一夜,洗净后铺入笼屉里,戳几个透气孔,这样糯米熟得才均匀,用大火蒸半个时辰,这时再把当年新采的桂花洗净沥干水,待到糯米快蒸好再将桂花放进笼屉一起蒸一会儿,蒸好后给糯米浇上凉好的开水降温,米不烫了加上酒曲和桂花拌匀,放入罐子里盖好盖,发酵十几天就完成了。”
小姐听了在一边叹气:“唉,没想到米糕做起来这么麻烦,今天我们还能吃上吗?”
“当然能,不过要等到晚上才能吃上,现在这米才泡好,我现在要把它们上磨磨成汁。”大嫂道。
“大嫂,我来磨吧。”崔哲上前帮忙。
“也好,我上米你来推磨。”大嫂擦干净石磨,站在石磨边向石磨上投米,崔哲就负责推磨。
很快雪白的米汁就顺着石磨边缘流了下来,小姐在一旁看得有趣,走到崔哲身边跃跃欲试:“让我来磨吧。”
崔哲打趣道:“你手无缚鸡之力,哪干得动?”但看她满脸期待的样子又不忍,只好让她去推磨,果然没推两下就推不动了。崔哲揶揄她:“千金小姐岂能干这些粗活。”
小姐嘟着嘴:“好,那我就当监工,你要好好干,不许偷懒。”此时二人已完全没有了先时的拘谨。
很快米汁已磨好,大嫂将一块布盖在盆口上:“现在不管它了,就放着让它发酵,太阳下山估计就能发好,到时侯我再来蒸。吃过午饭我得去园里摘橙子,这季节摘橙子正当时,及时摘下来卖相好就能卖上价钱,挂树上时间长了,价钱就卖不上去了。”
崔哲听了心中过意不去:“大嫂,因为我们的事耽搁了你们的活儿,下午我去帮您摘橙子吧,也算一个劳力。”
小姐在旁边插话:“我也去帮忙。”
“也行,那就一起去吧,小姐,你在旁边看看热闹也能解解闷儿。”大嫂说。
吃过饭走出院子,放眼望去,视野里橙树林一直绵延到天边,树上挂满了红果,一片丰收景象,煞是壮观。大嫂和崔泽肩挑着果筐、手拿着果袋、果剪和木凳,来到自家果园。崔泽跃跃欲试,拿起剪刀就剪了个橙子丢入身上的布袋中,大嫂见状对他说:“摘橙子看着简单,却也有讲究,要一果二剪,你这样摘下的果子都会戳烂了。”
“什么是一果二剪?”崔泽问。
“第一剪从树上带三片叶子剪下,第二剪将手中已剪下的果子齐果柄剪平。”大嫂教他。
“为什么要一果二剪?”小姐不解。
“这样做既可以减少伤果,还可以防止春梢从发。”大嫂解释着,又嘱咐道:“采果时应先下后上,先外后内剪,放到袋子筐子也要轻拿轻放,这东西娇贵着呢。”
“知道了大嫂。”崔哲会意。
小姐拿了剪子也要去摘果,大嫂劝她:“你这么娇嫩的手别伤着了,还是在一边看着吧。”小姐只好左瞅瞅右看看,看他们忙得热心朝天的,最后还是手痒忍不住加入摘果的队伍,大嫂也只好由她去了。
崔哲个儿高,高处的果子都由他摘,小姐只剪些低处的果子,人多力量大,一会儿竟也摘了不少,看着金灿灿的橙子,大家都很开心。
“大嫂,一下子采这些橙子怎么卖得出去呀,时间长卖不掉不就烂了?”崔哲问。
“我们果农都是兑给果贩子,再由他们拉出去卖给各家商户。”大嫂说:“正是收获时节,庄子上每天都有果贩来收,不愁卖不掉。”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小姐“唉哟”一声,崔哲转身看见小姐手捂着头,连忙奔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被橙子砸了一下。”小姐转过身不让他看,他也转过身去拉开小姐的手,看到她额头上一小块红印,他上去用手轻轻碰了下:
“疼吗?”
“有一点。”
崔哲低下头吹了吹那红印子,温热的气息吹在小姐额上,她不禁红了脸,扭过头去。崔哲这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亲呢便也有些尴尬,忙说:“没事就好,你还是小心点。”
两个时辰过去,崔哲已挑回家十余筐橙子,大嫂看看天说:“今天也摘不少了,你们也累了,歇会儿吧,我先回去准备准备蒸米糕了。”
橘园里现在只留下俩人,崔哲说:“小姐,你歇着吧,我一个人干就行了。”
“你别老是小姐小姐的,我有名字我叫望舒,陈望舒,以后你就叫我望舒吧。”小姐道。
“望舒,不是月亮的意思吗?”崔哲停下手中的活儿问道。
“对,是我娘给起的名。”望舒说。
原来她叫望舒,崔哲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齿间有点甜滋滋的味道。
手一直举着,崔哲觉出很酸痛,停下手里的活儿。地上落了一层叶子,土地松软,崔哲索性躺在橙树下休息。他手枕着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发着感慨:“真美啊,这样躺着既能看到绿叶红橙,还能看到树枝间隙的蓝天,这可是平日看不到的景致。”
“真的吗?我也看看。”望舒说着也就势躺下。果真如崔哲所说,习以为常的景致换个角度看竟会有意想不到的感受。下午淡淡的阳光自林间泻在身上,园子里橙香弥漫,这一刻周围安静极了,他们禁不住闭上眼,静静享受这难得的安宁,间或听到树叶在林间落下,啪嗒一声,又惊醒了二人。
“在老家,我们读书空闲时,经常到屋后的草坡上嬉闹,累了就在草地上躺下,已好久没这样惬意了。”崔哲说。
“真羡慕你们,我只有关在书屋里等先生上门教书,哪有这样的自在。”望舒不平。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太阳光已移向西边,崔哲坐起来:“天光不早了,我再抓紧时间干会儿。”
小姐也站起来,崔哲看到她头上的草叶,不禁笑了,走上前:“你快成丐帮帮主了,别动。”说着摘掉她头上的枯叶,又低头吹掉几片碎?叶,他将目光移到她脸上:“我看看你额上的伤怎么样了?”
他撩开她的发丝:“还疼吗?”声音那么温柔,望舒的心头一颤,摇摇头:“不疼了。”
两人靠得那么近,崔哲能闻到少女身上散发出的微香,他的心跳加快了许多,看着望舒粉面桃腮,有如画中人,他竟有些出神,手停在她额前竟忘了放下,望舒被看得不好意思,戏谑道:“别说我,快看看,你也是一头一身的草叶。”说完笑着跑开了。
暮色四合时,农家已炊烟袅袅,不远处大嫂的声音传来:“快看不见了,你们两个收工吧,回来吃饭了!”
这时他们才感觉到饿了,收拾起工具,挑着担子回家。刚进院子就闻到了满院的米糕香。厨房里,大嫂正把笼屉里的米糕往外端,热腾腾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好久没闻到米糕的味道了,真香!”崔哲说。
大嫂把白生生的米糕端上桌子:“今天把你们饿坏了吧,快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崔哲一连吃了七八个米糕,大嫂又往他碗里夹了几个:“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赶热多吃些。”又招呼望舒:“味道合不合你口味啊?”
“大嫂你做的米糕细软香甜,真的好吃。”望舒边吃边说。
大嫂听望舒夸她,乐得嘴都合不拢:“好吃就多吃点。”
“留些米糕给大叔他们,他们到现在还不回来,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想到大叔崔哲放下手里的米糕,吃不下去了。
“今晚他们大概是不会回来了,你们也不要着急,打听消息也没有那么快,咱们该吃吃该喝喝,吉人自有天相。”大嫂安慰他们。
吃过晚饭,大嫂从屋内拿出大块软布,招呼崔哲:“来,咱们把这院里的橙子盖上。”
“为啥要盖布?”崔哲不解。
“院子里晚上下露水,盖上布橙子就不会被夜露打湿。”大嫂说。
“还真有不少门道。”崔哲说。
“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歇着吧,我也去歇着了。”大嫂嘱咐完他,径直进屋去了。
一切喧嚣都结束后,夜晚归于平静。月亮升起来了,下弦月像弯钩坠在黑色的天幕上。望舒在屋内听到有乐声飘来,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她循声而出,果然是崔哲坐在院子的石阶上吹着什么乐器。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静静听着。一曲终了,崔哲放下手里的乐器,望舒问:“你吹的这是什么,好哀婉的曲调。”
“这是埙。”他把埙拿给望舒看。望舒接过来,仔细端详着它,这是一个梨形的陶制品,拳头大小,顶端有一个吹孔,底部是平的,身上有六个孔。望舒摩娑着它,只觉得它周身光滑,看来已被人用过多年,它色泽黝黑,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这种乐声很特别,音色朴拙幽远真好听,只是有点凄凉。”望舒手里摸着埙说。
“这是家父留下的,我从小就和父亲学习吹埙,只可惜如今埙还在,父亲却已经走了。”崔哲黯然。
“我不该触及你的伤心事。”望舒抱歉地说。
“无妨,只是有时会想起父亲在学堂教书的情景,仿佛他从未离开。”崔哲望着漆黑的夜说道。
“哦,你的父亲是学堂先生?”望舒诧异。
“家父被贬谪到湖北后办了学堂,既为一家人的生计也为造福乡里,一举两得。”崔哲道。
“你们一家是被贬谪的?”望舒好奇地问。
往事如烟,种种痛苦的过往在崔哲脑海中显现,从没和别人说过这些往事,此时,他却有了强烈的倾述**。
望舒听了崔哲的叙述不禁唏嘘:“人生无常,没想到你竟有这样坎坷的经历,可是为什么你不继续读书参加科举,反要来当兵?”
“如今国家有难,我岂能安于一隅。再说象我这样的罪臣之后,参加科举走仕途之路只怕更加困难。而今我虽不能为天地立心但能为生民立命,驰骋疆场、保家卫国也不枉男儿血性。”崔哲抬头看月亮,一双眼睛在月光下竟如此明澈。望舒看着他心被触动了,为他曲折的身世、为他一心报国的豪情,更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第二天下午,大叔父子带着两个人进了院子,远远看去是青儿和管家王桐!崔哲和小姐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忙出了屋门询问大家的状况,管家和小青看到他们只是泪流不止:“小姐,我们都急死了,生怕你有个.....”
话没说下去,王桐转过话头道:“现在好了,小姐和崔上士都在,咱们的心能放肚里了。”
崔哲着急地问:“所有的人都在吗?”
“都在,只有两个家丁受了些伤,也无大碍,昨天上岸后发现只有你们两人失散,我们真是心急如焚,后来在县城的客栈里看到这两位老乡在四处打听,才得知你们的下落。”王桐说。
崔哲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有惊无险,可以回去了!他从怀里掏出银两,双手奉给大嫂,向一家人躬身拜谢:“大叔、大嫂、大哥,叨扰多时了。此番多亏了你们,我们才找到了同伴,小姐和我的伤才能愈合,大恩无以为报,这些银两请收下。”
夫妻俩推辞不要:“谁都有落难时,怎能帮点忙就伸手要银子,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
崔哲不容分说,将银两一把塞进大叔怀里:“这些只是这两日的饭钱,我们不能白吃白喝。”大叔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四人随即拜别一家人,向县城走去。
经过一场江难,所带的物品已丢失殆尽,所幸同船人都安然无恙,崔哲抱着被责罚的心态回去交差。一行人灰头土脸地回来,崔哲见到将军就扑通跪下来,将军早已得知发生的事情,果然见到崔哲火冒三丈:“崔哲!我信任你才让你护送小姐,可你竟把差事办成这样,找的这是什么船家,差点要了我女儿的命!”
当即就要下令打崔哲的军棍,望舒忙跪下为崔哲求情:“这不怪崔上士,也不怪船家,要怪就怪那飓风,天灾谁也没办法,要不是崔上士救我,女儿可能真的没命了,爹爹不奖励他反而怪他。”
众人也跪下求情,将军也不好再发作,阴沉着脸:“好吧,崔哲,你功过相抵,此次就不责罚你了。”
尽管没有受到惩罚,可此时的崔哲却比受了惩罚更痛苦。众人的求情让他更加愧疚、将军的冷脸让他更加难过,心上的痛较之身体的痛更甚,他倒宁愿挨一顿军棍!将军走了,一行人都陆续站起来,崔哲仍跪着不起来,似乎不这样就对不起“出师未捷”。两个士兵在一边劝他,他仍是跪着,一个身影走过来:“起来吧,别为难自己了。”他抬头看到望舒投向他的眼神,忧郁中带着温暖,冲破了他心上倔强的硬壳,他缓缓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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