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筠想到自己第二天就会见到秦川，于是起了个大早，欢天喜地地来体育场接受惩罚。
清洁工负责人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当地口音，做起事情来雷厉风行，她看着眼前这几个要受罚的学生，大早晨就垂头丧气，只有一个女生笑得有生机，于是阿姨就给这个女生安排了个比较轻松的活儿，打扫办公室和储物室，一天三次。
这个女生就是宋筠。
储物室？宋筠第一反应就是秦川昨天待的不就是个储物室？
她走到门口，门把手却转不动，正在她纳闷的时候，清洁工阿姨突然开口：“那间就不用了，领导说那间是私人使用。”
“私人使用？”
“对，据说是分配给哪个学生了，那不正好，你还可以少打扫一间。”阿姨说完笑着走了。
宋筠看着紧闭的门板，心道，真是可惜，要不然还可以进去看看。
她以为那天秦川只是来晚了，却没想到一连两天都没有见到他。
宋筠也不气馁，她每天早晨一趟，中午一趟，下午放学了再来一次。
这人是一中的学生，早晚会再出现的，只是宋筠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星期。
这期间，清洁工阿姨看宋筠这么积极，对她印象更好了，经常给她减少清扫任务，还偶尔带些自己做的饭菜点心给她吃。
这天，何大庆主动来冰场，想替宋筠分担任务。他抱着同甘苦共患难的热情赶来，结果就看到自家老大正坐在茶水间里吃一盘饺子。
何大庆目瞪口呆，他还未说话，就见一个阿姨走进来，笑容满面：“够吃吗？”
“够的，”宋筠点头，左手竖起个大拇指，眼睛笑得弯成一条线，“您做的真好吃！”
“这次家里香菇没了，下次做了香菇猪肉馅儿的，我再给你带。”阿姨满意地笑，“你慢点儿吃。”
阿姨出去之后，宋筠还装模作样地问何大庆：“你吃吗？”
何大庆摇摇头，看着旁边丰富美味的蘸料，心道，自己真是想多了。
老大这哪是受罚，分明是享福……
“筠姐，你说揭发你的是谁？”
宋筠看上去浑不在意：“我怎么知道？”
“你确定不是那个叫秦川的转学生？”
“不是。”宋筠连犹豫都没有。
何大庆不解：“为什么？”
“不为什么，直觉。”
“……”何大庆对这理由瞠目结舌，但他看着宋筠脸上的笃定也没再问秦川的事情，“我就是看不惯有的人背后告状，真小人。”
“没关系，我既然做了，就不怕别人揭发。”宋筠塞下去一个饺子，“再说了，我要是不受罚，去哪里吃这么好吃的饺子？”
“……”何大庆顿时有些无话可说，自家老大这出乎意料随遇而安的性格他已经慢慢适应了。
可何大庆却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他这几天一直在查是谁揭发的，却一无所获。
宋筠吃着饺子，何大庆皱着眉忧心忡忡，暗自嘀咕：“会是谁呢……”
就在此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一个细腻的女声：“秦川？”
宋筠和何大庆同时一顿。
紧接着，很低的男声传来，轻轻嗯了一下，听不出情绪。
“这是我这几天的笔记，给你做参考。”那女生仿佛很紧张，声音比刚才叫秦川时小了不少，仿佛在解释什么似的，“……班主任说让班委多帮助一下你，我和副班长商量了一下，班费你就暂时先不用交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我……或者副班长……”
女生说完这句话似乎又觉得把对方放在了弱势位置，于是又加了句：“我是指学习，没有别的意思……”
寂静了几秒，何大庆凑到宋筠耳边悄声说：“十三班班长方悦婷。”
看来那人转到十三班了。
宋筠没说什么，她回味着方悦婷的话，筷子在醋碟里来回转。
走廊里传来从衣服里拿东西的声音，然后秦川终于出声了：“谢谢你，这是班费，笔记就不需要了。”
他话里拒绝意味明显，但依然不失礼貌。
“行…那你需要的时候再找我。”方悦婷有些尴尬地说完，转头走了。
宋筠和何大庆走出茶水间的时候，秦川的储物室门紧紧关着，上课铃响，他们只能先去上课。
中午的时候，宋筠再次出现在体育场，她去了储物室，仍旧是关着门。
少女欣喜的表情渐渐低沉下去。
他不会就来一上午，然后又消失了吧……
宋筠去冰场看了看，也没人。
天不遂人愿。
她窃喜了一上午的心比冰还凉，于是慢吞吞地走到陆训室，准备去清洁整理。
陆训室里空无一人，宋筠戴上耳机，开始清扫任务。
不一会儿她听歌入了迷，刚摆好哑铃和软垫，转身就看到陆训室里多了个人。
那人背对着她，面朝窗外，单脚站在一个半圆的平衡球上，正在练习滑冰的姿势。
宋筠不懂技术动作的名称，她对秦川这个动作的第一反应就是——太难了！
可那人身体摇晃程度几不可察，若不是腿部绷紧的肌肉和他额头浸出的薄汗，还真的像个活雕像。
正午的太阳透过玻璃照进来，淡金色笼在少年周身，一切似乎静止了。
宋筠看不到他的正脸，可她能想象到秦川的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筠从一开始看到秦川的惊喜，到对他出色平衡能力的暗赞，再到此刻她都开始替秦川捏把汗。
少年这个动作已经保持很久了，可他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宋筠不了解什么训练规则，但她也隐隐觉察出了些不对劲。
那平衡球上的人，肌肉紧绷，汗水浸湿后背，却依然不肯停下来，仿佛……
仿佛在跟自己较劲似的。
宋筠不知何时摘下了耳机，只是静静看着少年的背影。
那像挺拔山川一样的背脊，线条流畅，蓬勃向上。
但不知是不是隐在阴影里的缘故，宋筠总觉得他背部颤抖收缩的肌肉，像是山崩地裂的前兆。
她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像初见时那人的眼神一样，明明有光芒闪耀，却被隐藏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她的思绪飘了很远，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其实这几天她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转学生突然产生兴趣。
她是个兴趣短暂的人，从小到大只有弹吉他这一件事情她断断续续坚持了下来，剩下的，不管是人还是事，她若是好奇，定能研究一番，然后很快就“移情别恋”。
宋筠不知道自己会对秦川好奇多久，但起码坚持了这么久还没有放弃的想法。
她真想把此刻的场景存在脑子里……不对，她有手机！
宋筠觉得自己的智商被狗吃了，赶紧趁正主没发现自己偷看，匆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可当她点开快捷键举起来时，画面里的人竟缓缓转过了头。
几秒安静，陆训室里落针可闻。
秦川站起身，目光锁定眼前左手拿抹布右手拿手机的少女，眼神不能算友善。
毕竟是没经过他同意就私自拍照，秦川倒也没想说什么，只是看过去，希望对方自觉感受到偷拍的无礼。
然而宋筠是何许人也，她丝毫不避讳地把手机调整了个方向，仿佛在找最好角度似的，做完之后，又侧头看过来，眉眼里盛满笑意，马尾晃得轻盈灵动。
只听她说了句：“别绷着脸啊，照相要笑的。”
后来的一个星期，宋筠觉得秦川可能因为这件事生她气了，因为只要她去冰场，总是遇不到秦川。
“你说他会不会生我气了？”
“不知道……”梁晶晶声音糯糯的，眼睛盯着宋筠，犹豫着是否开口。
“想问什么？”
“啊？”梁晶晶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问。”
宋筠吸了口奶茶：“你什么都瞒不过我眼睛。”
于是梁晶晶只能乖乖开口：“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宋筠揉了揉梁晶晶乖巧的学生头：“小姑娘不认真学习，还懂这些？”
梁晶晶是个标准好学生，遵守纪律，学习认真，连上课都是两个胳膊交叠放在胸前，一丝不苟。
梁家和宋家是世交，但因为梁晶晶和宋筠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类型，所以二人一直都不怎么熟悉。直到那次宋筠发烧，家里没人，梁晶晶自己做了粥去送给宋筠，连着送了一个星期。
后来宋筠翻墙出校门恰好被梁晶晶看到，这小姑娘居然也没讶异，而是对着宋筠说了句小心点儿。
自那之后，梁晶晶成了宋筠在一中唯一的同性朋友。
梁晶晶两只手整理了一下被宋筠揉乱的头发，脸红了：“我也就是猜的……”
宋筠看着她烧红的脸颊，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然后学着男生的声音“调戏”到：“梁同学，我喜欢你好久了，放学跟我一起看电影行吗？”
宋筠说完还没等到梁晶晶的怒目，自己先绷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
少女的笑声混着奶茶的香甜味，飘了好远。
夕阳灿烂如火，两个姑娘的背影渐渐隐在了那炽热的红霞里。
“川哥？川哥？”杨宏壮见听者没动静，又撞了下他胳膊，“还走吗？”
秦川低低一声嗯，嘴唇抿在一起。
杨宏壮朝他刚才看的方向看过去，以为那里有什么东西，结果被依旧耀眼的夕阳照了个眼瞎，索性收回目光，接着刚才的话说：“奶奶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少年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悦还是悲伤。
杨宏壮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回什么，说了句“没事的”，也不知道在安慰谁。
秦川没说话。
杨宏壮的底气似乎也缺了大半，他看了看秦川，故意提高了语调：“没事儿，奶奶福大命大，这病肯定会没事儿的！”
“对了川哥，我记得你说上次奶奶走丢，还是我们学校一个学生送回家的。”杨宏壮自言自语，“真是好人啊。你不是说奶奶要亲自来学校感谢那个学生吗？”
“嗯，下周来。”
周日中午，秦川和杨宏壮坐在一家高级酒店的大厅，同他们一桌的都是曾经的初中同学，有的在一中，有的在别的学校。
一群人一看就是学生，和酒店奢华的装潢格格不入。
背景是柔软舒适的音乐，时不时有穿着精致的服务生走过，都是面带笑容。
一个女服务员端了杯柠檬水弯腰在秦川面前：“您的柠檬水，请问还需要别的吗？”
她的声音是受过特殊培训的，轻柔入耳，让人起一阵酥麻。
杨宏壮就在秦川旁边，听了这声问候，感觉像被人电了半个身子一样，可他看向秦川的时候，秦川只是礼貌地回视了一下那个服务员，语调疏离地说：“不需要了，谢谢。”
“好的，需要的时候再叫我。”
一桌的男生，就属秦川长得眉目俊秀，再加上他身高挺拔，从他一进来，就有不少异性投来目光。
女服务员走远之后，桌上有人开始起哄：“秦川魅力不浅啊，连柠檬水都是人家亲自弯腰送上来的。”
“是啊，而且你听没听见那声音，那叫一个细腻婉转，还有那眼神……”说话的男生猥琐地眨了眨眼睛。
桌上的男生们开着玩笑，秦川没理会他们，那几个男生也顿觉没趣，自觉转移了话题。
秦川喝了口水，闭了闭眼。
他本不会来这种聚会，但杨宏壮说初中班主任老张头也会来，秦川才罕见地答应了，老张头初中对他很关照，秦川记在心上。
这时一个男生走过来，穿一身西装，五官还算端正，只是浑身透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油滑。
他刚走近，就有两个男生赶紧站起来，其中一个满脸是笑：“冯哥来了。”
另一个人赶紧说：“说什么话，现在是小冯总了！”
“对对对，小冯总小冯总。”
冯俊昊在主座的地方坐下，环视了一周，豪气开口：“大家随便点，这顿记我账上。”
此话一落，就有人鼓掌感谢。冯俊昊很享受地点点头。
有人问了句：“老张头还来吗？”
另一个略羞涩的女生回了句：“张老师说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桌上的人顿时松口气，毕竟有老师在影响聚会气氛。
只有秦川一人听了之后脸色变了变，随后他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所有人目光都扫过来。
秦川很平淡礼貌地说：“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啊？现在就走啊？”
“别啊秦川，再坐一会儿吧。”
“对啊，周六能有什么事啊。”
在座的只有杨宏壮知道，秦川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训练，雷打不动，计划表安排紧密，根本不分节假日。
面对昔日同学，秦川难得解释了句：“要训练。”
众人纷纷哦哦应下，表示理解。
只有冯俊昊开口：“今天我请客，你要是走就是不给我面子啊。”
此话一出，桌上寂静，没人敢出大气。
冯俊昊这话说的很有火药味，本来就是大家说好的同学聚会AA制，结果头天他非要临时改地方，说是庆祝他即将转到临江一中，然后还宣布要自己请客。
秦川要走要留是个人自由，结果冯俊昊一句话出口，直接跟面子挂钩，分明就是在挑衅。
初中的时候冯俊昊就看秦川不顺眼，总觉得秦川长得好学习好，不少女生追求还从不接受，他觉得秦川很装逼。
秦川转身看着冯俊昊，声调没有变化，依然还是冷静克制：“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冯俊昊右手转了转水杯，嘴角笑了下，“就是说你得留下来。要是想走也行，除非——”
冯俊昊似是想起了什么：“除非你把这顿餐费付了。”
桌上的人一阵哗然，这五星级酒店，一顿饭的价格不是他们学生能付得起的。
其实如果不是冯俊昊强烈要求，大概率他们会在一个普通家常菜馆聚会。
气氛剑拔弩张，谁也不敢出一声。
“怎么？国家队里不给发工资啊？”冯俊昊又赶忙改口，“哦不对，我的错，你好像已经不是国家队的了。”
他说完佯装抱歉地吐了吐舌头，可脸上丝毫没有悔意。
秦川双眼浓黑分明，定定看着冯俊昊，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安静了。
每个人都不觉屏住呼吸，谁也不知道这情况会如何收场。
就在此时，一个女生的声音响起：“能请客有什么了不起，钱是你父母的，又不是你的。但国家队是对个人能力的肯定，有本事你进一个？”
筠姐v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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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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