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溪山后山。
半山腰上,新伐的樟木桩子突兀地钉入黄土,崭新的靛蓝麻绳缠绕其上;远处林石间暗设的捕兽铁夹,铁齿上挂着黑青布料与红色的血迹,像是刚沾的血痂。
阮正绚顺着来人新鲜的足印,顾不得自己一次次被湿滑难行的山路滑倒,目标明确地提裙直往山上爬。
谢印星在又一次将阮正绚扶住时,终忍不住心疼了。
“慢点儿你,真的就那么着急吗?”
阮正绚不语,挥开谢印星的手只知一昧地往上爬,一张明艳的小脸满是沉冷,看起来肃穆极了。
谢印星不忍阮正绚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高挑劲瘦的身形灵活跟在阮正绚左右,他说:“你不用担心,就算真的是你大伯,金矿矿洞内部复杂,你大伯找不到准确的藏宝点的。”
不可能,阮正绚心道。
如果真是阮安鸿的话,那他一定早有预谋,先不说他怎么出的刑部大牢,就说他像是有计划的直奔金矿入口所在龙脊崖的这一行为,就让阮正绚心有不安。
她强行忽略自己频繁跳动的眼皮,稍微分一些注意力给一直围绕她身边的少年,勉强说道:“嗯,我不担心,只是祖父留给我的遗产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它沦落大伯手中,当年我就输过一次了,这一次,我不能了。”
当年输过一次?
谢印星锐眸闪过疑惑,他有心想问,可顾忌着阮正绚现在的心情,终是没能问出口,而是说了一句“你放心”这样的话。
左右不过当年阮正绚在阮家所受不公平之事。
既如此,今日,若真是阮安鸿,他定帮阮正绚讨回来。
再者,千溪山金矿如今属于国有矿产,尽管没有登记造册,也不是任何人想拿就拿的走的。
谢印星想得挺好,但当他们历经万难爬上龙脊崖时,事情却渐渐脱离掌控。
山风阴冷,一棵横在矿洞前的大树被人拦腰截断,露出黑黢黢幽深深的洞口。
无数脚步探入其间,复又迈出。
显然,金矿内复杂的地势将他们逼退。
山崖前人影幢幢,一体胖肚圆的中年男人绑着一茶农模样的男子在一歪脖子树下,静等他们上来。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无数刀光剑影隐藏其后。
谢印星心一沉,看来今天,凶多吉少。
他眼神示意跟随在他们后面的白弘文,白弘文领命,暗自吩咐后面跟来的下属小心为上,务必保证前面两位主子的安全。
他则走至后面占据高地,随时等待释放信号。
山崖前的空地上,阮正绚沉下了脸,艳丽的红唇反常勾起,“大伯,果然是你。”
“哟,好侄女,你终于上来了,让大伯我好等!”阮安鸿翘首以待道。
一张和气的脸躲在深邃的阴影里,近显阴森。
“阮安鸿,”谢印星与阮正绚并肩而行,桀骜张扬的脸满是冷峻,“你不是在大狱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你敢脱狱而逃?”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少年平日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实则饱含压迫,不怒自威。
若是平时,阮安鸿定被谢印星太子的威势吓到,可今日,阮安鸿却无惧无畏。
“太子殿下谬言,草民可不敢越狱,只不过圣人恩德,赦草民无罪,草民这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能和你们在这茶山相聚,拿回属于我阮家的祖传财产。”
阮安鸿这一言明显有恃无恐。
谢印星凝眉,正欲反驳,阮正绚开口了。
“不可能,阮安鸿,今日我就把话撂这儿,无论你打什么算盘,你都不可能能成功,你可是忘了,当年祖父是怎么亲口允诺,无论什么情况茶山都属于我的?更何况,茶山中的可是金矿,如今属于官矿,你便是想要我也怕你没命要。”
说到最后一句话,阮正绚平静的语气已隐带杀机,如湖水般沉静的眼眸暗流涌动。
谢印星接阮正绚的话,“是啊,官矿你也敢要?你可是想被孤就地格杀?!”
“太子殿下,好侄女儿,你们不要戾气这么重嘛,”歪脖子树前,阮安鸿无惧无畏地摊摊手,“世人皆知,我阮安鸿一生经商,最是怕死,可没有登记充公的金矿你们也要置我于死地?这可没天理啊,你们说是与不是?”
他说罢,身后之人蠢蠢欲动。
谢印星忍不住笑了。
在双方都严阵以待的气氛中,少年一身风华,矜傲张扬地走出,高挑而劲瘦的身形如松挺立,他抱臂嗤笑道:“阮安鸿,少扯这些有的没的!这金矿,孤看上的!你敢跟孤抢?”
一句闲庭散步的话,悠悠出现在双方对峙的焦点。
少年艺高而人胆大,似乎无惧于被暗处的射手射成筛子,也要走近阮安鸿。
“阿星。”阮正绚心跟着提了起来,忍不住叫道。
谢印星看都没看阮正绚,依旧慢慢踱步向前,“识相的,就给爷.......”
谢印星话还没说完,一只羽箭穿林而下,直击他心脏。
谢印星目光一沉,旋身躲避,正欲借此机会勤住阮安鸿之际,又一只羽箭从暗处飞出。
谢印星继续躲避,同时扬声厉喝:“大胆!你敢弑君!!!”
阮安鸿识破谢印星计俩,他笑着往后缩了缩,“太子殿下不必如此,所幸我今日来,就是要拿到我阮家传家宝的!而且,我也实在不忍我这侄女一错再错,今日我也是来让你们见一个人。”
“张伯!”
当阮安鸿肥胖的身形让开,阮正绚一眼就看到歪脖子树下被绑着的人。
她忍不住上前走至谢印星身侧,“你怎么会抓住张伯?”
阮正绚尤记得张伯当年不是逃走了吗?徒留他那早已背弃阮老太爷的妹妹,也就是之前阮正绚让人抓到的张妈妈一家。
没想到今日.......
“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去!”谢印星顾不得注意阮安鸿背后露出的人,挺拔的身形如拉开的弓般紧绷,随时警惕周围,并暗中示意白弘文等人护好阮正绚。
可阮正绚这妮子实在执拗得紧,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谢印星也不得不分出心神跟着看过去。
“怎么会是你?”
树上被绑着的人,明显就是那日千溪山后山,阮正绚坠崖时阻止谢印星跟着一同下去的茶农。
“你认识他?”
阮正绚仅仅来得及问一句这个,前方阮安鸿就说话了。
“哦,张管家呀,他可让我好找,竟然躲在这茶山之中,不过他还是运气太差,被我撞了个正着,正好带来见你。”
“绚儿,你说当年你毒杀你祖父之事,由于亲亲相隐,大伯本不想多说,可今日,实在老天不帮你,张管家这个人证出现了,再加上你私自篡改你祖父遗书,物证也在,你图财又害命,还是赶紧交出金矿地图吧,不然,这京畿府衙的大门,可随时为你打开。”
“你威胁我。”阮正绚握紧拳头,面无表情盯着阮安鸿。
阮安鸿厚颜无耻笑了,“这怎么能是威胁呢?这就是事实,你该知道、”
“小姐.......”菱枝在后面忍不住叫道。
她想提醒阮正绚搬出张妈妈来证明清白,但阮正绚并没有。
她一反常态地笑了,如画的眉眼花儿一般美,她果断承认:“是,我知道。”
“阿绚。”谢印星有些担心。
阮正绚摇摇头,示意她没事,又转向阮安鸿,问他:“所以呢?你想如何?”
阮安鸿此刻也图穷匕见,“交出藏宝图,我给你张管家!互利互惠的交易,不是吗?”
“好。”阮正绚一口答应。
她说着从怀中摸出藏宝图,提步上前要递给阮安鸿,被谢印星阻止。
他俯头低声道:“阮安鸿说你有罪你就有罪了?他手上的证据不一定.......”
“阿星!”阮正绚打断谢印星的话,“我要张管家活!”
她要证明她的清白!
在那些阮家族老面前证明她的清白!并揭发阮安鸿对她家、她父亲母亲犯下的罪行!
张管家是一关键人物,不能死!
谢印星凤眸凝着阮正绚片刻,只能点头,嘱咐她道:“万事小心。”
阮正绚说:“好。”
风凉料峭,不知不觉间,天气暗沉下来,空中飘起细腻的雨丝。
阮正绚越走近阮安鸿,越发现被阮安鸿绑在树下的张伯有多么凄惨。
瘦骨伶仃的身形被崭新的绳索牢牢绑住,鲜红的血液寸寸流淌,在地上汇聚长一小汪红泉。
明显张伯在被阮安鸿抓住后受到非人的虐待。
但最关键的是,张伯还说不了话,在三年前逃出阮家前他就被阮安鸿灌下哑药,今日,他也只能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任人鱼肉,连喊疼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无声而又痛苦的挣扎。
那双遍布皱纹的昏黄的眼睛也近乎凸出,不断在示意她,让她不要管他!
这让阮正绚于心何忍?
她强压着自己不去看张伯,走至阮安鸿身前,要将藏宝图递到他手中。
“诶,这就对了嘛。”阮安鸿不无得意地看着这个忍气吞声低头走至他面前的侄女,同时不忘威胁,“你可别想拿假的糊弄我,真的我见过。”
就在他手指将将碰触到藏宝图的瞬间,阮正绚勾唇,突然翻转手腕,藏宝图顿时被她压在袖下,腕间藏着的毒针顷刻即发,刺穿阮安鸿的手腕。
“你!”
阮安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阮正绚眼疾手快拔下发间簪子挟持,“都别动!”
只是一瞬,阮正绚成功控场,再加上谢印星迅疾飞身至阮正绚身边,以致阮安鸿手底下的人不敢妄动。
而阮安鸿尽管害怕于自己颈前戳着的簪子,可眼下,他身体的反应让他不得不惊怒。
“你,你给我下毒了!”
阮正绚意味深长笑了。
“是啊,大伯,”她坦然承认,“这毒名叫‘孝子泪’,祖父当年不就是这么死的?”
“你!”阮安鸿颤抖着身形,“不可能!‘孝子泪’没有解药,你难道不想活着走出千溪山吗?”
阮正绚好整以暇看着阮安鸿,将阮安鸿换给谢印星挟制。
“大伯别忘了,我可有太子殿下。再说,我给你解药,你敢吃吗?”
“那你就不可能......啊!”
阮安鸿说着忽然被阮正绚一簪子戳进手背中,左右搅动。
阮正绚气定神闲问:“我不可能怎样?”
“你!你!”阮安鸿疼的近乎委顿在地,肥胖的身形几乎不用谢印星控制,都挣扎不起来。
他看着自己颤巍巍的手掌,上面血肉模糊,黑血淋漓,“这,这也有毒。”
阮正绚状似好心点头:“是啊,我怎么忘了,这也有毒呢。”
“好......歹......毒........的......”
“是吗?就当你夸奖我了。”阮正绚打断阮安鸿的话,不顾谢印星频频注视自己的震惊目光“现在能说了吧,你的幕后之人是谁?”
“你想知道?”阮安鸿扯出笑意,“我偏不告......啊!”
阮正绚忽的又一簪子扎了下去,“我没这么好的耐心,另外,你们再动一下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送阮安鸿下地狱。”
乌云密集的天空下,女子一身青衣,明眸皓齿,红唇乌发,白皙的皮肤清艳至极,可吐出的字却冷血果断,当即震慑住阮安鸿身后之人。
白弘文也在远处高地快将自己的眼睛瞪下。
因为他实在没有想到平日在他家殿下面前娇软做作的女子,今日会是这番模样。
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此刻,谢印星也是这样的想法。
他就像第一日见阮正绚见她,他甚至看到身旁女子冷眼踩住阮安鸿剧痛的手掌左右碾磨。
谢印星欲阻止,可阮正绚却对他说:“三年前他栽赃我毒杀至亲时,就该想到今日。”
“可是.......”
谢印星还没来得及多说,就听到阮安鸿大笑道:“阮正绚,你想知道我的幕后之人是谁,下辈子吧!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仇人是谁!”
说着阮安鸿原本烂泥一样的身体忽然迸出无限力量,他忽的将手从阮正绚脚下拔脱,整个人翻滚下歪脖子树旁的悬崖。
阮正绚和谢印星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腰带,就听到阮安鸿留下一句“你们都去死吧”这样的话,整个人就如一条胖泥鳅一样滑出腰带,坠下山崖。
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哨鸣落下。
“杀!一个不留!”
激烈的厮杀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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