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宗治下边陲之处,有片广袤无垠的草原,这草原每逢盛夏,都会变得跟老王隔壁的帽子一样绿。
这天,在这片如翡似翠的大地上,突兀地冒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土黄色小圆点,就好像人脑袋上突然长了块小斑秃。
仔细看去,这小圆点毛绒绒,软乎乎的,只有成年人半个巴掌大小,还长了两只长长的耳朵,分明是只还没满月的小兔子。
脏兮兮的小兔子名叫雪球,它年幼失怙,又流离失所,目前既没来得及学会如何藏匿身形,也没意识到沾满了黄土的皮毛,在碧绿的草原上到底有多么显眼。
所以,此刻,它正毫无防备地趴在草稞子里,用它那刚冒头的小板牙,委委屈屈地啃着裹有层层韧皮的草梗,一边啃,还一边弱弱地哼唧着。
如果有懂兽语的在旁边,大概能从这微弱的哼唧声中,翻译出如下信息:
好饿……嘤嘤嘤……硬……咬不动……
是的,咬不动。
尽管出自以炼体闻名的玄霜映月兔一族,但雪球那尚未满月的乳牙,对上韧皮裹身的草梗,属实没有半分胜算。
就像现在,哪怕它已经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在草梗最外层的韧皮上,留下了两个浅浅的小牙印。
雪球很饿,它已经整整三天没找到任何能入口的东西了。
仔细算起来,自打抚养它的母兔被捉走后,它就一直没填饱过肚子。
最开始,它凭借灵敏的嗅觉和一点点运气,找到了一小片残花,靠着苦涩但柔软的花瓣和半软不软的花芯,勉强混了十来天的半饱。
后来,它又顺着一股酸涩的气味,在草丛里扒拉到几个不知名的软烂果子,糊弄了五脏庙七八个昼夜。
只是这一点点的运气,属实真的只有一点点。除了前阵子的残花败果外,它再也找不到任何可入口的食物。
本来饿肚子已经很惨了,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远处半人高的草丛里,埋伏了几个满脸恶意的小孩,他们手里攥着弹弓和抄网,正透过草丛缝隙,死死地盯着它。
“石头哥,这兔子也太小了吧?”
拿抄网的小孩凑到领头孩子的耳边,小声嘀咕道:“还不够塞牙缝的。”
被叫做“石头哥”的王石轩用弹弓狠狠怼了抄网崽一下,压着嗓子道:
“蠢货,谁跟你说这是用来吃的?!”
“我爹说这种兔子毛厚,多攒几只,就够做个围脖。”
“你们都警醒点儿,别让它跑了,我有围脖戴,你们才有耳包戴,不然毛都没有!”
“可……私猎幼兽违反律法吧?要是被宗门执法队发现……”
一个手里拿着布袋,缩头缩脑的小孩,唯唯诺诺地小声咕哝了一句。
王石轩回头,恶行恶相地瞪了他一眼: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是私猎?执法队天高皇帝远地能管个屁?别忘了,我叔叔是县尉,我爹是村副,在守边村里,我家就是律法!”
几个小孩自以为声音压得足够低,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
但雪球那双长长的耳朵可不是摆设,早在抄网崽说“兔子太小”的时候,它们就已经警惕地竖了起来。
而当王石轩恶狠狠地说出“我家就是律法”时,已然确认他们方位所在的雪球,当即身子一旋,后腿一蹬,毫不犹豫地往相反方向蹿去。
那王石轩一看小兔子要逃,顿时也顾不得隐匿身形,直接从半人高的草稞子里一跃而起,手上弹弓拉满,一弹射向雪球逃跑的方位。
“噗”的一声闷响后,草丛中传来了微弱的“叽叽”声。
王石轩闻声大喜,听声音那一弹应该是蒙中了!
于是他忙不迭地指挥着几个小弟,向石子落地的位置团团围去。
雪球确实被打中了,那颗被牛筋弹出的卵石,狠狠砸在了幼兔的左肩上,饶是玄霜映月兔天生防御不俗,没被砸到骨断筋折,却也因吃痛,导致左前爪很难落地受力。
雪球一瘸一拐地在草丛中乱窜,吃力地躲避着一个个从天而降的抄网和布袋。
许是得益于它身形小巧,腾挪灵活,又或许是围堵的几个孩子实在笨拙,总之,王石轩的跟班扑腾了小半个时辰,没扑到小兔不说,反倒是自己人相互绊蒜,个个都摔成了狗啃泥。
“一群废物!”
王石轩见几个跟班被一只受伤的小兔子耍得团团,气得直接摔了手里的弹弓,撸起了袖子。
“你们围着它,我来扑!”
雪球见此人一出声,周围的人纷纷向外退去,本能地明白了谁是这群人的头领,此时,一句俗语,从它为数不多的传承记忆里排众而出:擒贼先擒王!
于是当王石轩朝它扑来时,小兔子一反常态,不但没有走之字形逃跑,反倒迎着王石轩扑来的方向,四爪踏地,腾空而起,在半空中一个扭腰摆尾,身形倒转,后腿劲蹬,狠狠踹向了王石轩的咽喉!
王石轩此时不过冲龄,按理说应该不清楚兔子蹬鹰的威力,但他好歹出自武勋世家旁支,于武学一道上,多少有点儿眼力和底子。
所以在看到小兔子飞身而起,来势汹汹时,他直觉这一踹恐怕势大力沉,非他能敌,于是不敢硬接,急忙一个鹞子翻身,想要躲过这致命一腿。
奈何雪球搏命一击爆发出来的速度,实在远超他的想象。
饶是他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只堪堪避过了喉结要地,幼兔的后腿仍旧实实在在地,狠踹在了他左半侧脖颈的气道上。
王石轩被踹得“嗝喽”一声,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给憋晕过去,唬得几个小跟班顾不上围兔子,纷纷跑上前来,查看他是否有恙。
按理说雪球本应趁此机会赶紧逃跑,可惜那一踹已经耗尽了它最后的力气,故而此时,它只能任由身体打着滚,重重跌落在半人高的草丛里。
跌落之后,它一动都不敢动,哪怕左肩着地,疼得暗暗抽气,也只敢屏气凝神地在草丛里趴着,期望这些半人多高的蒿草,能够完全掩住它的身形。
且说那王石轩一口气换过来时,脖颈上已然青紫一片,他素来心高气傲,哪受得了在众小弟面前如此丢脸?
于是一声阴狠得不似孩童的暴吼,瞬间在草原上扩散开来:“给我找!找到了打死不论!小爷我要活撕了它!”
“你要活撕了谁啊?”
就在雪球缩在草稞子里瑟瑟发抖时,一个清凉柔和的天籁之音,从不远处悠悠传来。
雪球从草缝中偷眼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个年纪和王石轩差不多大的男孩,他完全无视王石轩阴翳暴躁的眼神,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牵着牛,笑吟吟地向这边走来。
“小爷要撕什么,关你屁事?!”
王石轩嘴上依旧耍着狠,但行止间却突然畏缩了不少,他那一众小跟班,也在见到来人的第一时间,停下了手中搜寻的动作,悄没声儿地开始向王石轩靠拢。
“可能不关我的事吧?但我就是好奇呀。”
来人笑眯眯地歪了歪头,脸上的表情一派烂漫天真,只是落在王石轩和他的跟班眼中,却像是不怀好意的毒蛇,正“嘶嘶”地吐着信子,想要舔舐他们的眼球。
“小爷撕什么,都和你这邪乞儿无关!”
王石轩虽然心虚,却依旧死鸭子嘴硬:“我们走!看见他就晦气!”
说完,他带着一众小弟落荒而逃,似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他们背后追一样。
雪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落跑的背影,小脑袋瓜一时间直接宕机:不是,怎么就跑了?为什么一个干净好看又温柔的放牛娃,对他们来说,好像比老虎还可怕?
这时,就见那“温柔”的放牛娃轻轻抛了抛手中的小石子,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王石轩等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啧,怎么就不莽上来,让我试试新阵法呢?”
这话什么意思?雪球不懂。
雪球也不想懂,它现在又饿又累又困,左肩和胃疼得直抽抽不说,整个脑袋还在发晕,就连周遭的声音,也已经听不太清。
所以它并未察觉,本来离它足有十多米远的放牛娃,已经循足迹、看压痕、趟草丛,于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它的面前。
“呀,原来是只小兔子啊。”
放牛娃欢快的声音乍然在雪球耳边响起,它那小小的身体,也被一双温暖的小手托出了杂草稞子。
“好小啊……”
云逸风小心翼翼地捧着雪球,仔细地检查起了它的身体。
雪球本想跳手逃跑,奈何它早已饿得头晕眼花,别说抬爪子蹬腿了,就连动动耳朵的力气都欠奉。
所以最终,它还是暂时放弃了挣扎,安安静静地趴在了云逸风的掌心装死,任他前后左右地扒拉。
“有没有受伤啊?要是我碰的哪里疼,你吱一声哈。”
“叽~”
雪球本不想出声,奈何云逸风刚好碰到了它左肩的伤处,它一时没忍住,还是哼唧了出来。
“诶?兔子是这么叫的吗?”
云逸风愣了一下,又赶紧晃了晃脑袋:“不对不对,现在不是关心怎么叫的时候,我刚才碰疼的是这里吧?”
说着,他轻轻戳了戳雪球左肩上的毛尖尖:“是这个位置疼吗?”
这一次,云逸风没有碰疼它,所以雪球也没吱声。
云逸风倒也没等小兔子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拨开雪球左肩上的毛,从厚厚的绒毛缝隙中,看到了一点淤肿的痕迹。
“看起来骨头应该没事,我给你弄点清淤的草药,别怕哈。”
云逸风一边说,一边捧着雪球向老牛身边走去——他所采的药材,都挂在牛角上的背篓之中。
雪球其实不太清楚“清淤”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它之所以乖乖地任云逸风捧着走,只不过是因为体力尚未恢复而已。
本来,它计划等体力稍微恢复点,就立刻找机会跳手逃跑,但在接近老牛后,它那双黑中透金的大眼睛里,就只剩下了牛头上的手编草环——花花!好多又鲜又嫩的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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