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妧在前庭站了许久,一直为拒绝之事感到内疚。
他若不是贺家少爷,也许他们之间还有可能……
这时,从府外回来一名机敏而耿直的少年,长得相当生嫩,蓝缎束发,质朴素衫,行色匆匆。
他穿过前庭时瞧见了池妧,觉得她五官眼熟,不觉多看了两眼。
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这,这不是少爷回贺府路上遇到的女骗子吗?这是讹上门来了?
池妧也认出他是贺辛止的仆从,以为他清楚她的身份,没有解释什么。
然而,小保压根儿不知道当初窃走二少玉佩的女骗子就是池家小姐,直接停在前庭不走了,还恶狠狠地瞪着她。
“我是脸上带花还是刻字了,你盯着我干什么?”池妧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刚要离开,就被小保攫住了肩膀。
“你这个不安好心的女人,准是来贺家骗钱的!”小保的拳脚功夫比嘴上功夫厉害多了,他攫紧她的肩膀,用力一抽,真是“力拔山河气盖兮”,将他的女主人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
“恶奴欺主!喂,救命!”池妧惊慌地大喊。
“小姐!”来寻池妧的玉桃见状,身子一轻,踏水似的飞奔过去,稳稳地接住了落下的池妧。
玉桃这丫头跟着她在外面浪了几年,有两下子。
“好大的狗胆,竟敢伤害二少夫人!你到底是何人?”玉桃挡在池妧面前质问。
二少夫人?!
小保滚圆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怪不得少爷前些天称夫人为“小骗子”,原来不是爱称啊!
“你,你就是二少的新婚妻子?”
“不然你是啊?”池妧躲在玉桃身后,一副“恶犬相”呛他。
小保开始有点怀疑人生。
不是听说池家贵女“端庄秀丽,大方得体”吗?就这女人?媒婆怕是说反了吧!
小保用了好一会儿才能接受这个事实,并向池妧抱拳赔礼:“夫人,我叫小保,是贺家的家生子,从小服侍二少。刚刚冲撞了夫人,请夫人责罚。”
“算了,不知者不罪,下次看见我别动手就行。”池妧没打算惩罚小保,她有她的盘算:贺辛止从别院过来,只带了这么一个下人,这想必是他的心腹了,将来她指不定有求这个小保的时候,关系还是不要弄得太僵为好。
小保辞了池妧,回到了雁回阁的书房中,一见贺辛止,大吐苦水:“少爷,您怎么不早告诉我,池家小姐就是那个女骗子啊!就她那个样子,怎么配得上您!”
“配不上我?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好东西?”贺辛止搁下书,在案前托了腮,毫无波澜地自嘲。
小保一时语塞。
少爷言谈间这么维护她,想来是不讨厌她的。
那枚祖传的玉佩,算是白丢了。
小保这一趟回来,还有正事。
“对了,少爷,听说官兵查了村子,只抓到一个无关要紧的人。我们这边联系不上他们,需要派人到附近的当铺打听吗?”
小保说着,奉还了信函,贺辛止懒洋洋地接过了。
“不必。”他“老谋深算,物尽其用”,还等着鱼儿上钩,“交给那个‘无关要紧’的人就行,等他们闹够了,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啊?
少爷做事,小保是越来越弄不懂了。
*
不出贺辛止所料,池妧出嫁后,池恒马上“故地重游”——找遍了王屠夫家与山村,没寻到半个人影。
唯一的收获,是取回了离身的佩剑“白月”。
如今,他已别无他法,只好觍着脸来到贺家找妹夫。
贺辛止是他寻找季红英最后的线索了。
池恒正式登门拜访,贺辛止也十分“贴心”,命人将他带进了雁回阁。
哥哥想念妹妹,合情合理。
池妧在雁回阁的廊道上瞥见池恒,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确认那是她亲哥以后,她高兴得像个疯丫头一样狂奔到他跟前。“哥,你怎么在这里?你担心我对不对?没事!我在贺家吃得饱,穿得暖,还有贺辛止罩着,你放心!”
池恒的表情略带尴尬,迟疑了一会儿,从嘴缝里透出几个字:“我……来找二少。”
“啊?”池妧愕然,指了指书房的方向,“你,来找他?”
“嗯。”
一阵古怪的沉默。
池恒就这样走掉了。
走掉了!
池妧简直要气疯了好不好,那是她亲哥,亲哥呀!怎么胳膊肘拐到“老狐狸”那儿去了?!
这块木头,至少也应该问候新婚的妹妹两句不是?
池恒被带到贺辛止的书房里,小保识趣地关紧了房门。
原来这就是“无关要紧”的人。
贺辛止的书房古韵意浓,有一方沉香翘头案,案上四宝俱全;更有一个榆木书架,榫卯精工,书奁栅钥,落落雅致。
房中茗柯各,筝琴备,书弈全,方方面面不失公子文人雅气。
妹妹是嫁了一个多了不得的人。
池恒不禁感慨。
孰不知这一方天地,是从前菱姨娘的藏品阁——真正的贺辛止,绝没有那么文秀。
贺辛止慢悠悠地为池恒奉了茶,什么也没说,快急死池恒这个直肠子。
“冒昧打扰,我今日前来是想问问,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王屠夫和傻妞吗?他们搬走了。”池恒绝口不提“龙虎堂”,是怕贺辛止不识他们的山贼身份,不想节外生枝。
偏偏贺辛止不止“知情”那么简单。
“不知兄长找的是王屠夫,还是傻妞?”贺辛止抬眸,似笑非笑,有一种不明显的逗趣。
池恒隐约觉得他知道什么。
外人看来,王屠夫和傻妞就是一家子,不知情者,当真会这么问?
“他们父女,不在一处?”池恒试探。
“不在。”贺辛止斩钉截铁地回答。
池恒心上一紧:他果然有这两个人的消息!
“我找傻妞。”池恒也不藏着掖着,只想尽快找到季红英。
贺辛止以一种细腻的目光,打量着这一张与妻子有五分像的脸,将他的关心,他的迫切,他的担忧,通通收进了眼底。
“她天生痴傻,不知兄长找她何事?”
“我要见她。”他必须让她知道,他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当时迫于形势,他只能“提起裤子就跑”。
“我看着她长大,视她如至亲,如今她受了委屈,不愿见人,我也不好擅作主张带兄长见她。”贺辛止的口吻分明有责怪和胁迫之意,池恒是个聪明人,不是没听出来,“小妧刚嫁过来,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兄长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此小住几天陪陪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贺辛止打开房门,以背向他,话里有话:“兄长稍事片刻,我让小妧过来。至于红英的事,相信兄长是个有担当的人,不必急于一时。”说着,他嘴角微微勾起,如在池恒心上埋下的钩子。
红英?担当?
池恒瞳孔大震,出门追问:“你究竟知道多少?”
“不多不多。”贺辛止没有回头,只是摆手前行,以潇洒的背影回应。
*
按理说,新婚夫妻就该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贺二夫妇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同。
婚后几天,贺辛止一直和大舅哥池恒“厮混”在一起,还直接睡在书房里了,不得不叫人起疑。
虽然不用应付同榻之事也挺好的,但池妧心里总有点硌。
娶了她过门却“霸占”她哥,这个贺辛止到底几个意思?
池妧不是没问过池恒,他的回答是“与贺辛止一见如故”,池妧是半个字都不信。
池恒这人她太了解了,就没见过他跟哪个不带剑的人“一见如故”!
最“要命”的是,这天绸缎庄以找不到收货人为由,将贺辛止送给季红英的衣服通通退还给贺家。
贺家人理所当然认为衣服是二少送给新妻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让人抬到了池妧面前。
池妧展开一看——衣服这么大?!
这快赶上男子的身形了吧……等等,这些女装,该不会是给池恒准备的吧?
池妧一下子想歪了,尤记得哥哥那句掷地有声的“我对女人没兴趣”,该不会他俩……
天哪,她是想离开贺家不假,但也不好让哥哥顶上吧!
池妧急于确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跑到贺辛止的书房,连门也没敲,推门就进。“贺辛止,你——”
此时,贺辛止正赤身背对房门,池妧一抬眸,分明看见他精壮的后背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长七寸许,如蛇缠绕,斜至腰间。
“你受伤了?”她的质问瞬间变成了关心。
“不是,旧伤。”贺辛止披了衣,白衣上并无血迹,她这才放下了心。
可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翩翩公子,背上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伤痕?
难不成——“是上次在客栈救我受的伤?”
“我也很想说是,起码能让夫人欠我一个人情。”他清澈一笑,倒是坦白,“但真不是。”
“哦……”这也算别样的“自作多情”,池妧大窘,丢了进门的气势。“贺辛止,我问你一个事儿。”
“之前不都叫贺郎或者夫君吗?”他对她连名带姓的叫法颇为不满。
“那是外人在。”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我不管。”在她面前,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泼皮无赖,一步一步地向她欺近。
一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睛,带着三分戏谑之意。
池妧这回学“聪明”了,一个劲儿地往门外退,绝不让他靠近自己。
贺辛止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她的心思?
“退,你再退一步,我今晚就搬回房里睡。”此话一出,池妧的脚像灌了铅,沉得“陷”在了原地。
这只“老狐狸”,竟然用这个威胁她!
贺辛止饶有趣味地凑到她跟前,俯首在她耳边轻提:“叫。”
“夫,夫君!”池妧一闭眼,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粉扑扑的脸蛋羞得通红滚烫。
心跳不止。
平日里怎么喊他都不觉得羞耻,怎么私底下唤一声“夫君”会这般难为情……
池妧抿唇垂眸,僵若石雕,这恬静低眉之态倒有三分婉静。
他是张牙舞爪的小猫咪,也是乖巧温驯的小白兔。
他是越发喜欢她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贺辛止对她的称呼表示满意,离了耳畔,不再逗她。
“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哥?”这话也不难启齿,想到女装都买好了,她脑门一热就问了出口。
“什么?我喜欢你哥?”贺辛止皱眉,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夫人以前行走江湖,靠的是想象力?”
他确实存心拖住池恒,却不是为了季红英。
“看来,夫人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意。”贺辛止二话不说,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低头往她唇边凑——
又要占便宜!
池妧手疾眼快捂住了他的嘴。
她的呼吸,乱得不成样子。
“你,你别这样。”她局促得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们……还不是夫妻。”
他修长的指尖叠在她的手背上。
那触感柔软而温热。
有什么在她心上滋长,蔓延,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将她的柔荑移开,握在手中。“你答应我把交杯酒喝了,我不为难你哥。”
池妧一愣:他在为难池恒?难不成,池恒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所以要佯装“一见如故”?
好汉不吃眼前亏。
先答应了再说。
“行,我答应你,你不能为难我哥,更不能逼他穿女装。”
什么?
穿女装?
贺辛止还没想明白怎么一回事,池妧已经抽了手落荒而逃。
她一路狂奔跑出去,双手紧紧地按住胸口,根本止不住那股悸动。
再和他同处一屋,她怕自己真的会……离不开贺家了。
池妧穿过廊道回房,正巧听见两个洒扫的丫鬟在拐角处碎嘴——
“玩得那么野?”
“可不是嘛,好多家丁都瞧见了,成婚前就在新房里头……”
“哎哟,羞死人了,成亲以后他俩岂不是更……二少喝了几个月的大补汤,少夫人受得住才好……”
“听说已经怀上了……”
“那不是比当年凌姨娘还快……”
池妧听了半道,已经羞得耳根都红透了,捂着脸往房里跑。
贺辛止这个狗男人,坏她名声,毁她清誉,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在书房中的贺辛止莫名打了个喷嚏:想必是夫人想他了。
很好。
此时,池恒被叫到了书房,一张冷峻的判官脸如旧,仿佛是铮铮的铁,远没有池妧可爱,却刚毅得恰到好处。
“红英愿意见兄长,我不好拦着。”贺辛止的谎话也是张嘴就来,他掏出一块令牌和一封信,交到池恒手里。“城东十里有一家‘和记当铺’,兄长出示令牌,便可知道她的消息。”
“大恩不言谢!”池恒高兴极了,抱拳就谢过,管他是妹夫还是姐夫。
“兄长见外了,都是自家人。”
各种意义上的,自家人。
池恒低头回望手中令牌,漆金作器,正刻“龙虎”二字。
他陡然一惊。“这令牌——”是龙虎堂的?!
“这令牌好生贵重,兄长别弄丢就行。”贺辛止一言,如春风过耳,不着痕迹,又似悬灯隐谜,暗有藏匿。
池恒没有追问,事情有轻重缓急,待他找到季红英,必将贺辛止的底细问个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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