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夜晚,天气转凉,江边温度更低,凉风在耳边呼啸。
两人并肩坐在满是鹅卵石的河滩,姜辞望着江面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周慕迟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递过去,“先披一下。”
姜辞抬眸看了他一眼,他里面只穿了件白色T恤,在夜风中显得单薄,姜辞摇摇头,没接。
周慕迟直接把衣服搭在她肩上,问:“他们为什么抓你?”
姜辞咬着唇不吭声。
“你爸爸也欠他们钱了?”
姜辞点了下头,“他们是这样说的。”
周慕迟轻哂一声,不无嘲讽地说:“你摊上个‘好’父亲。”
谁又说不是呢?姜辞苦笑,“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他了,我甚至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
姜辞对爸爸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六岁随妈妈去江市的那年。
离开望城那天姜遂才来车站送行,他穿了件黑色的风衣,很高很瘦,年轻时的他应该称得上是个帅哥吧。
上车前,姜遂才怕女儿路上饿,给她买了一堆零食,可岑江南不让收,只催促着他离开。
那是姜辞最后一次见到爸爸,虽然后来姜遂才也常给她打电话,生活费准时汇入她的银行卡,会在她生日时寄来一些小礼物,但岑江南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女儿的抚养权归她之后就再也不让姜遂才见女儿。
姜辞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有一年我爸去江市隔壁的郊县出差,他提出想见见我,明明只相差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妈也给拒绝了。”
岑江南是一个拥有强大自我意识的女人,怎样的选择对自己有益她一清二楚。
当初和姜遂才离婚她为自己争取了最大的利益,连唯一的女儿也要带走,现在有了新生活,轻飘飘地一句“国家政策”就将姜辞给送回了望城。
与姜遂才相比,难道她就算得上是个称职的母亲吗?
姜辞继续说:“有一次寒假,我妈去外地出差两天没回来。我生病了,烧得很严重。吃药也不见好,那时候胆子小不敢一个人去医院,我就一个人裹着小被子熬着,熬到最后自己怎么晕过去的都不知道。再睁眼的时候是在医院病房,我打着点滴,我妈抱着笔记本在旁边工作,我还没跟她说上几句话,她又去接电话了。”
“我当时好羡慕隔壁病床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一直在身边照顾着,而我连点滴回血了都没人知道,还是我自己按铃叫的护士。那天,我第一次和我妈说我想我爸了。她却对我说‘你爸现在对你好不过是想弥补心中的愧疚而已,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嫁给他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他也不配做你爸爸’”
说起这些,姜辞的眼眶里逐渐有了泪光。那时候她还小,只觉得岑江南活得太冰冷,现在看来她只是更了解姜遂才而已。
“回来之前,我对我爸的烂事一无所知,有两个月一直联系不上他。直到前几天,我才从警察那里得知他早就已经出国了,而且很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他是一走了之,可恶意全都朝着他最亲近的人来了。”姜辞撇过头去,手背抹了一下眼角。
周慕迟心口突然像被棉花堵住了,或许自己曾经对她的偏见也深深刺痛过她。
他怅然看着姜辞的侧脸,心情变得复杂,“你为什么回望城?”
“因为那边也容不下我了。”
姜辞朝他笑,周慕迟却觉得那笑意格外让人心疼。
她会躲在无人的角落偷偷掉眼泪,在人前却永远将自己伪装成一块冰冷坚硬的铁,好像谁也伤不了她。
他身边的异性朋友并不多,也不想浪费时间了解一些和自己无关的人。
但这一次,他不禁去想,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生?
这一晚,他们在河边坐了很久。
经历过巷子里的事,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姜辞第一次同旁人说起自己回望城的原因,说起自己小时候学做饭一口气煎焦了九个鸡蛋的糗事,也说起在寄宿学校的琐碎生活。
越了解,周慕迟越是发现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别人口中的她,也不是全部的她。
晚自习过了大半截,周慕迟才想起给程焰白打个电话,说路上遇到点儿事,自己和姜辞晚自习要请个假,让他转告班主任一声。
程焰白猫着身子躲在桌底下,捂着嘴压低声音问:“你和小辞在一起吗?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她的手机一直关机?”
周慕迟看了姜辞一眼,只说:“她没事,电话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明天回学校再告诉你。”
程焰白:“需不需要帮忙?我爬墙溜出来也行。”
“不用了,今天□□刘值班,被他抓到又要罚你写检讨。”
“那行吧,你们要有事就给我打电话。”程焰白悻悻收了线。
“走吧。”周慕迟收好手机,提着书包站起来。
“去哪?”姜辞没动,她没好意思说她的双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早就已经麻了。
周慕迟朝她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起来,“报警,那些人应该得到惩罚。”
-
派出所里,给他们做笔录的是个中年女警察。
欺负姜辞的那三人是望城市出了名的混混,打架闹事,是派出所里的常客了,姜辞一提长相,警察们便知道是谁。
正巧这时,警局又接到一个夜宵店老板的报警电话,说有人吃饭不付钱还打伤了人,经过一番描述,正是那三个混混。
他们沿着江边一路往下追,没能找到姜辞和周慕迟憋了一肚子气,愤怒之下又找了地方喝酒,点了满满一桌吃完才发现没钱了,要赊账,老板不肯他们就动手打人。
警察接到电话立刻出警,不到半个小时,就把他们三个扣回了警察局。
大花臂酒还没醒,一见到周慕迟就咬着牙骂骂咧咧:“臭小子,你给老子等着,看老子不把你的头打爆!”
警察将他按在墙上,“老实点!这里是派出所!”
一伙人被警察带去了审讯室。姜辞站在门口,透过单向玻璃窗看着里面狰狞的面孔,那一刻的恐惧感又回来了,她双拳紧捏,身子微微颤抖着。
周慕迟碰了碰她的手背,安慰道:“别怕,现在已经没事了。”
姜辞望了他一眼,深呼吸,点点头。
做完笔录夜也深了,警察让姜辞和周慕迟通知家属来接人。
姜辞不愿惊动张凤仙,杵在座机前有些为难。周慕迟明白她的心思,没多说什么,只默默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半个小时后,姜辞见到了周慕迟的父亲。
那是位长相温和的中年男人,身材发了福,眼角也多了岁月的痕迹,但不难看出年轻时一定是位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
周文辉同姜遂才一样,是回乡创业的大学生。最初他的创业历程并不算顺利,直到后来娶了在政府单位工作的妻子,得了岳父一家的助力,生意才慢慢有了起色,如今在望城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周文辉在警察局也有些人脉,刚在大厅站了没多久,便有领导模样的人从办公室走出来与他寒暄。
走完程序,周文辉在手续上签了字。周慕迟走到父亲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周文辉随即朝姜辞看过来,眼神打量,然后点了点头。
“你叫姜辞?是姜遂才和岑江南的女儿?”周文辉朝姜辞走了过来,声音平和,眉梢带着笑。
大约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只要一听到“姜遂才女儿”这样的字眼姜辞就会下意识地警惕。但见对方是周慕迟的父亲,面上也没有恶意,她慢慢放松了警惕,小声问:“周叔叔认识我爸妈?”
周文辉笑意更深了,“是啊,说起来我和你妈当初是大学校友,和你爸爸也有过生意往来,也算是老朋友了。你小时候的周岁宴,我还抱过你,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一晃这么多年,连你也长这么大了。”
姜辞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
周文辉看了看手上的腕表,朝门口停着的一辆银灰色奥迪按了下钥匙,“先不说这些了,走,上车,我和慕迟先送你回家。”
姜辞想推辞,但离家实在太远,这么晚走回去,她一个人有些怕,只好跟着他们来到车边。
周慕迟主动为她拉开后座车门,见她仍是局促,倾身在她耳边低语:“没关系的,我爸很好说话的。”
姜辞笑笑,不禁心安了几分。她落座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捏着手心一言不发。
车子开出警院,平缓地行驶在宽阔的马路,周文辉透过后视镜又仔细地端详了姜辞一番,看着她与岑江南极为相像的五官,埋在心底的某些记忆不免被勾起。
他感叹道:“你和你妈妈年轻的时候长得还真像,都很漂亮。我和她很久没有联系了,听说她现在在江市发展,过得还好吗?”
“她挺好的,工作生活都很顺利。”姜辞摸不准妈妈和这位周叔叔的关系,只轻描淡写地透露了几分。
“好,那就好。”周文辉平时前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他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一路上都对姜遂才向他借钱的事闭口不谈。他知道事情发展到如今,姜辞的日子一定并不好过。
这是父母债,与孩子无关,他不想为难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所以只与姜辞说起和她父母年轻时趣事。只是每每提到岑江南时,他眼底总隐约闪着光亮。
姜辞不了解父母的那段前尘往事,也从来没听岑江南提起过周文辉这个人。她向来不是个话多的人,一路上都只是默默地听着,时不时配合地应上几句。
而周慕迟却深深地看了父亲好几眼,微微皱眉,有意无意将话头扯到妈妈谢莹然身上,周文辉心领神会,默默转移了话题。
快到巷子口的时候,周文辉接了一个电话,是谢莹然打来的。他含含糊糊地回了几句,也没让妻子知道自己正和儿子在一块,只说在外边应酬,晚一些再回家。
车子停在巷子口,姜辞拿起自己的书包,开门下车,弯下腰对仍被妻子缠的脱不开身的周文辉说:“周叔叔,我自己走进去就好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周文辉拿开手机,点头示意。
“姜辞!”没走出几步,周慕迟摇下车窗叫住了她,“路上小心。”
姜辞在夜幕下回头,他朝她微微一笑,“明天见。”
“明天见。”
姜辞走后,周文辉才得以从妻子的查问中抽身。他将手机扔回公文包里,一边掉头一边教育儿子:
“幸好你妈今晚单位上有事,暂时回不去,不然被她知道你去了警察局肯定问东问西。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的,但以后遇见是这种事还是要小心,万一对方有刀怎么办?”
刚才在警局,他已经将事情原委了解了一遍,碍于之前姜辞在旁边,他不好多说什么,但此刻只剩下父子二人,身为父母难免要说上几句。
“知道了,谢谢爸。另外……”周慕迟看着姜辞离开的背影陷入短暂的沉思。
片刻后,他斟酌着开口:“爸,今天你见过姜辞的事,能不能也别让我妈知道。”
周慕迟了解妈妈的强势。借钱给姜遂才的事尚且让她和丈夫冷战了一个多月,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了救岑江南的女儿而将自己至于危险的境地,她怕是更不会有好脸色。
周文辉看了眼儿子,“当然,这件事上,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父子俩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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