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到考试，老师们的工作效率往往很高。周一一大早，年级长就找了人将整个年级的考试排名贴在一楼的公告栏上。
课间休息的时候，姜辞跟随大流去一楼看成绩。公告栏前人头攒动，她和廖沁在后面等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到一个能看见的位置。
高一年级共有20个班，一千多名学生，廖沁特别有自知之明地从200名之后开始寻找自己的名字。
她的成绩极不稳定，超常发挥的时候能冲进年级前一百，发挥失常的时候一切皆有可能。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就在中排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还算幸运，有数理化拉分考了个355名。
“孔夫子在上，我以后一定好好学语文，保佑今天回去我爸千万别打我。”
她双手合十对着成绩单乱拜了一通，又在人群中寻找姜辞的身影，“小辞，你考的怎么样？”
姜辞的目光还停留在第一排第一个，被廖沁轻轻推了一下才回过神，“噢……我还没找到。”
“不是吧，你应该考得……”廖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第一名的成绩噎得半天讲不出一句话。
“我我我我的天呐，周慕迟还是人吗？这个分数真的是人能考出来的吗？！”
在同学们哭天喊地抱怨这次考试难度太大的时候，周慕迟的分数成功让大家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他物理接近满分，数学和化学的分数更是高得变态，简直是往那些考试失利的同学心上狠狠扎了一刀。
“我服了。”廖沁都说不出自己是崇拜还是嫉妒，“你说他每天和我们一起玩，上课看的小说比我看的漫画还多，怎么就能考得这么好？”
她作势捂着自己的心脏，“是我不配和你们这些学习好的做朋友。”
姜辞笑而不语，继续在表上找寻自己的名次。忽地肩膀被人用力推了一下。
“让让让，反正就考那么点儿分，着急看什么呀！”
谢广志挤开人群，硬生生站到了最前面，回头朝俞斯远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得谄媚，“来，俞哥，你先看你先看！”
俞斯远手里叼了之烟，校服没正形地敞开着，闻言冷哼一声，吊儿郎当地走上前来，“找到我名字没！”
“找到了。”旁边有一个小弟模样的男生缩了缩脑袋，小声道：“俞哥，你考了……年级第二。”
俞斯远气场一变，不由分说地扯开前面的人自己去看排名。神情在顷刻间变得冰冷，握着拳，胸口剧烈起伏，就像是火山爆发的前罩。
他身边几个兄弟面面相觑，没人敢吭声，周围的人能明显地听到拳头被捏的咯咯作响的声音。
然而俞斯远什么都没说，盯了某个名字看了一会儿，咬牙切齿地离开了。
等他走后，旁边有人小声议论：“这次周慕迟直接甩了他这个第二名20分，我要是俞斯远我也气死了，万年老二，一直被人压着。”
“恐怕只有他自己在意吧，我看人家周慕迟未必拿他当竞争对手。”
……
姜辞沉默听着，另一边，廖沁终于在榜单上找到了她的名字。
“呀，小辞，你考了全年级第15名！你太厉害了！”廖沁拉着她的手，兴奋得就像自己考了前二十。
“嗯还行。”
姜辞回忆谦卑的笑容，内心却对这个成绩并不满意。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转学回来之前，她在江市的学校从未跌出过年级前十。
她对比了前后同学的成绩，尽管她的文科成绩很漂亮，但终究是被化学拖了后腿。
慢慢来吧。姜辞告诉自己。
回到教室后，班上同学都在讨论这次的成绩，程焰白靠着椅背，用课本捂住自己的脸，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姜辞问周慕迟：“他怎么了？”
周慕迟耸肩笑笑，从程焰白抽屉里抽出一张试卷，一整面的大红叉，程焰白的物理成绩刷新历史新低——32分。
姜辞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程焰白扯掉头上的书本发出一声哀嚎，“完了完了，我爸肯定已经准备好衣架在家等着我了！我肯定会被他打断腿的。”
廖沁张大嘴巴，“啊？不会这么严重吧？”
“这还是轻的，你忘了我们学校的尿性了？期中考试之后就是家长会，我彻底完了，你们等着给我收尸吧。”
程焰白没有猜错，那天下午温老师用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分析了这次考试的情况，该表扬的表扬，该批评的批评，最后通知本周五下午开家长会。由于事关下学期的文理分科，最好是父母本人能亲自到场。
3班的同学几乎家都住城区，父母都在身边照顾，于是副班长王芊芊在班上统计了一圈能到场的名单，只有姜辞一个人无法给出答案。
晚自习的时候，姜辞来到办公室向温老师说明情况，奶奶年纪大了来了也没用，爸爸更不用说，妈妈远在千里之外恐怕不会特意为了一场家长会赶回来。
温老师思虑了一会儿，问起姜辞自己的分科意向，姜辞想了想说：“我想选文科……”
她话还没说完，对桌的物理老师突然重重放下备课本反驳道：“学文科干嘛！”
见姜辞和温老师都流露出惊讶，他咳了一声，放缓了语气说：“我的意思也不是说学文科不好，只是觉得以你的成绩学文科不免有些浪费。理科学校多，以后的发展方向多，你自己再好好想想。”
姜辞垂下头，她知道学校的某些老师对文科有种天然的轻视，觉得文科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学生才该做的选择，可她自己适合那条路，她心里知道。
温老师是文科出身，虽然不认可物理老师这看不起文科的姿态，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事实。
她说：“你给你妈打个电话吧，让她家长会尽量出席。选科是大事，以后若是后悔，理科想改文科容易，文科改理科就难了。我想你应该还是和家长好好商量一下，实在不行，你就让她给我打个电话。”
姜辞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那天晚上回到家后，她站在院里的歪脖子树下给岑江南打了个电话。天色已晚，岑江南的声音听上去黏糊糊的，像是已经睡下了。
姜辞向她提起家长会的事，说学校希望每个家长都能到场，话还没讲完，岑江南就表示自己来不了。
“不行啊女儿，最近家里阿姨回老家了，你危叔叔又去国外出差了，妈妈一个人照顾弟弟实在走不开，总不能带着弟弟坐十几个小时的车，他还那么小，受不了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家长会特意跑回来一趟。
“这样吧，我给你吴晗阿姨打给电话，总归她儿子和你一个班，让她代替我也是一样的。”
“但……”
“嘟嘟嘟……”电话里提示忙音。
姜辞甚至来不及告诉妈妈，老师说打个电话也行，岑江南就以要给吴晗打电话为由匆忙挂了电话。
家长会当天吴晗很早就来了学校，和她一起来的还有程焰白的爸爸程笙。
进教室前，两人以猜拳的方式决定谁去给成绩垫底的儿子开会。最终吴晗带着胜利的微笑，走向了姜辞的座位。
“你妈妈走不开，我今天也没事就和你叔叔一起来了。正好我也没体验过帮成绩好的孩子开家长会是什么感觉，程焰白那小子的成绩我看了就头疼，希望我们家焰青啊长大后也能像你这么乖才好。”
离家长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吴晗拉着姜辞的手聊天，又是夸奖她听话懂事，又是抱怨程焰白的顽劣调皮。同学们跑来跑去，都将她错认成了姜辞的妈妈。
姜辞想解释，吴晗却笑说：“都一样！我看着小辞长大，也算半个妈了！”
姜辞面上微笑着，喉间却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家长会开始之后，班上的学生被老师遣了出去。男生们站在走廊上又吵又闹，年级主任嫌他们烦，安排他们去前栋教学楼帮忙布置高三明天考试要用的教室，消耗消耗他们过于旺盛的体力。
一堆人搬着桌子往楼上走，姚磊用胳膊碰了碰程焰白的手，“欸二白，我怎么看见你爸妈都来了。一个家长会而已，没必要这么重视吧。”
程焰白挑眉嘁了一声，“你知道个屁，我妈是来帮姜辞开家长会的，她妈妈在外地来不了。”
“哟，她和你们家到底什么关系啊，你妈还帮她开家长会呢？”赖彪八卦地回头。
“能有什么关系，就我妈和她妈年轻的时候是好朋友，家里住的近，我俩小时候也一起玩，就这样。”
程焰白轻描淡写地说着，嘴角却不经意地上扬，“我爸妈嫌我的分数丢人，两人在家为谁来帮姜辞开家长会争了半天，有他们这样的嘛！”
姚磊玩笑道：“我看啊，你妈妈不是作为朋友来帮忙的，是以未来婆婆的身份来认儿媳的吧！”
“说什么呢你！”程焰白作势拿脚踹他，眼底却带着笑。
姚磊顺利躲开他的袭击，加快步伐往前跑了几步，回头道：“我说错了吗？一起长大可不就是青梅竹马，你不抓紧机会就等着后悔吧！”
“滚，就你话多！”程焰白笑骂。
周慕迟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盯着程焰白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将几个考场的课桌都布置好也没说过一句话。
赖彪见他面色阴郁，有些心不在焉的，勾着他的肩膀说：“想什么呢班长？走，趁着家长会还没结束，哥儿几个打球去！”
周慕迟看了眼时间，“我就不去了，刚才温老师叫我这边弄好去帮他整理点东西。”
“行吧，那我们去了啊！”
周慕迟回到班上时，家长会仍在继续，温老师在台上强调文理分科选择的重要性，台下许多家长已经表露出不耐烦，低着头在下面摆弄起手机。
他又往走廊上扫了一眼，女生堆里并没有姜辞的身影。
他找到正紧张兮兮往盯着教室情况的廖沁，问：“姜辞呢？”
廖沁一脸懵，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啊，家长会开始之后就没见着她人，你找她有事？”
“哦，没什么事。”
周慕迟不咸不淡地走开了，待到无人处，他拿出手机给姜辞打去了电话。
起初没人接，打到第二个才通。
“喂？”
“在哪？”
-
周慕迟在一中待了快一年，今天才知道顶楼那个看似废弃的天台原来是可以上去的。露台上的门锁坏了，用了张老旧的桌子拦着，虚张声势，稍一移动门就打开了。
姜辞趴在围栏上发呆，微风吹起她披散着的长发，发梢乱糟糟拂过脸颊她也没去管，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下面的风景。
周慕迟站到她的身边，故作轻松地问：“学校还有这么好的地方，你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地方的？”
“你来了？”姜辞终于动了一下，慢腾腾地看了他一眼。
“这里啊，和施越打架之后发现的。那时候心情不好，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姜辞没有在他面前掩盖自己的低落，目光空洞地说：“我前两年看过一个韩剧，说难过的时候就往高处走，看看远方，心情就会变得开阔。”
“那现在呢？心情好点了吗？”周慕迟问。
姜辞瞳孔没有焦距，“现在只觉得电视剧果然是骗人的。”
视野的确开阔了，心情反而更糟糕了。越是站的高，越是发现自己的渺小，渺小到被人遗忘。而最差劲的是，她发现自己面对这一切是这样的无力。
青春像座逃不出的牢笼，所有人都迫切希望能一夜之间长大，却又不得不一分一秒地艰难熬着，日复一日地自我麻痹。
周慕迟是没有过她类似的遭遇。他父母的感情虽然一般，但在他们心里任何事都没有他这个唯一的儿子重要。
他大概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可姜辞每一次痛苦他看在眼里，心也莫名跟着疼了。
他敛眸，从校服宽大的口袋拿出两瓶碳酸饮料，“或许这个能安慰你。”
“可乐？”姜辞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尝一口。”周慕迟替她打开拉环。
姜辞接过抿了一口，原以为其中有什么玄机，可仔细感受了一下，并没什么特别的。
“然后呢？”她不知所以地看着他。
“你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好的人要喝可乐吗？”
姜辞摇头，“不知道。”
“因为它可以让你开心到冒泡。”
“…………”姜辞重重咽了一口，天空仿佛飞过一群寒鸦，气氛瞬间被冻住。
她艰难地问：“你这是……笑话？”
她无语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周慕迟捏拳掩在唇上，尴尬地笑了一下，“好吧，看来并不怎么好笑。”
姜辞摸了摸肩膀，配合地打了个寒颤，“不是不好笑，而是很不好笑！我快被你这个冷笑话冻死了。”
她语气嫌弃，却终于展开一个舒心的笑容。
“笑了？现在开心点了吗？”周慕迟俯身凑近，观察她的表情。
他的眼睛生的很好看，狭长深邃，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会让人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
姜辞不自觉地脸颊发热，慌乱地挪开和他对视的目光，又端起可乐灌了自己一大口。
“所以，你特意跑上来就是为了哄我开心？”她问。
“嗯，差不多吧。”
周慕迟回答地很坦然，反而是姜辞被他的坦然弄得有些不自在了。
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撩至耳后，低声地喃喃自语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的家长会基本都没家长出席。就算我考得再好，老师再怎么当着全班家长的面表扬我，我妈也不会知道。”
“我以为早就习惯了，只是每经历一次，都会忍不住失望一次。很可笑吧，我明明知道在她心里，我不是最重要的那个，却还是像个傻子一样的抱有期待。”
姜辞回头，朝身边的人扯出一个笑。笑着笑着，眸光逐渐黯淡，只剩一片凄凉。
周慕迟侧眸看着她，也不说话了。当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就只能静静地陪着她。
晚霞的余辉斜洒在肩头，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姜辞忽然转头问他，“你成绩这么好，想考哪里的大学？”
周慕迟沉吟片刻，“没想过。你呢？”
姜辞低头想了想，认真地说：“我想去北方，离这里、离江市越远越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城市，哪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我可以抛下我的原生家庭，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周慕迟望着她飘舞的长发，心底生出想握住的念头。他伸出手，迟疑片刻又收了回去，眺望远方说：“下个月我会代表学校参加全国物理大赛，温老师说，如果得了奖可能有机会被保送到北清。”
姜辞扑闪了两下睫毛看着他，“所以？”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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