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天宫常盈丝竹管弦之音,此刻却仙乐杳然,唯有檐角铜铃随风轻摇,祥云缭绕的穹顶如今被血红之色笼罩,天地间风云色变。
仙戮台上,群仙列阵,诸神毕至,迟夭孤身被囚于台前巨柱之侧,双手被锁链紧紧束缚,动弹不得,一身仙衣早已破碎不堪,伤痕累累。
迟夭低垂着头,眉宇紧蹙,唇色苍白如纸,她费力地睁开眼。风吹过,撩起她散乱的发丝,她凝视着脚下的仙戮台,恍惚间听到晏渊的声音,眼前闪过那人的身影,黑袍覆身,清冷绝尘,矜贵无双。
迟夭小声轻唤:“师……父”
昔年神妖鏖战,三界动乱,妖魔环伺,晏渊以一己之力,战至力竭,与妖魔同归于尽,封印猼訑于九幽之下。他也神力殆尽,血气枯竭,肉身被敛于寒冰玉棺之中,沉入玄冥海底。
一个月前,她收到一封信,信上字迹飘忽,也未署其名,不知道是谁传来的信。
但是信上告诉她,晏渊还活着,他残留的魂魄游荡于四海尘寰。若想要晏渊重生于世,必先以绮罗蚀魂帕为引,摄取其游荡之魂;又需无情钵一尊,以供养其凡胎□□,使之不失生机。此钵非比寻常,需每日午时,由她亲执利刃,忍痛割取心头血三滴,滴入钵中,以情之无,滋养肉之躯,其痛楚难言,常人难忍。至月之末旬,苍穹将现异象,血月如盘,光华暗含侵蚀之力,待血月高悬,彼时,于玄冥之渊,破冰启棺,将承载其魄之绮罗帕与无情钵中滋养之肉身,一并置于棺内……
她本是不信的,自师父仙逝之后,她踏遍四海八荒,寻遍九天十地,诸般法门,一一躬身亲试,皆如晨露入沙,了无痕迹,未见丝毫生机回转。
她摩挲着纸张,指尖微凉,“这三界之内,九天之上,下至幽冥深渊,我穷尽所能,遍尝万般手段,依旧未能使师父重归仙途,岂是纸上这寥寥数语,浅尝辄止之谈?”
那晚,月华如练,她做了个梦。梦中,她在挥剑,一下,两下,剑锋所向,枝摇叶坠,尘埃乍起。不一会,她就感到手酸乏力,汗水涔涔。她瘫坐在地上,喘息未定,晏渊走来,她惊觉抬头,立马站正了,“师……师父好。”
晏渊身着一袭黑衣,长发如瀑,其容似寒玉雕琢,眸光如霜雪初降,眉宇间,淡然若水,犹似千年寒冰,未可轻近。她望着师父,心中忐忑不安。
晏渊眼帘微垂,神色淡然,“青云剑法,你练得如何了?”
她闻言,心头一紧,支吾道:“还……还算精进。”
晏渊闭眼,鼻腔轻呼一缕气,轻声道:“于斯强者林立之寰,唯有至强,方能稳踞不败之地。身为上神,自己不能变强,没有人会心软来保护你……”
迟夭握紧了手中的短剑,轻咬下唇,“弟子明白。”
晏渊抬眼继续向前走,迟夭跟在身后,快步跟上,却觉得师父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画面变成了晏渊与猼訑酣战,天地为之色变。
她大声喊着:“师父!”
迟夭从梦中猛然惊醒,玉指擦过眼角,几滴泪悄然滑落,洇湿了葱茏指尖。
她慌忙自绣榻边起身,玉手轻颤,急切翻寻今日所收之信,再次细览一遍,珠泪已不由自主地滑落其上,晕开墨渍。她轻拭珠泪,玉指缓缓握紧那薄纸,“万一,万一这也是一个法子呢?”
念及此处,迟夭眸光渐亮。
思绪拉回现实,迟夭耳畔传来一道声音。
“迟夭,你身为上神,背逆天庭律令,私下打开仙尊晏渊的冰棺,致使猼訑封印松动,其力外泄,无辜苍生罹难,此罪孽深重,实乃天地难容,万法难赦。今日,便是你面对九天雷火,承受天罚洗礼,以正乾坤之刻。”说话之人,乃是天界德高望重的白絮老祖。
迟夭抬眸,望向白絮老祖,抿唇轻笑:“若非此番遭逢不测,被宵小之徒暗中陷害,身受重创,元气大伤,就凭尔等之辈,妄言制裁于我?”
此言一出,众神皆是心中一凛,暗自思量:若非迟夭为解上古封印,耗尽修为,元气至今未复,以其昔日之绩,惊天修为,这天宫之内,能与之并肩者寥寥无几。
在这时,一位上神手持天界至宝——霄华剑,剑身流转着九霄之华,寒芒一闪,直指迟夭,冷声道:“迟夭,莫要再逞口舌之快,如今你命运已定,即刻被贬入凡尘,历经渡劫之苦,神力散尽,望你能悟道修行,重归仙班。”
话落,天宫之内倏然云涌浪翻。仙戮台上生出一股莫可抗拒之力,将迟夭猛然卷入,所着霓裳羽衣,随风轻扬,化作漫天点点星光。
迟夭向着凡尘坠落,风在她耳边呼啸着,记忆开始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盘旋,她闭着眼,想起了往昔的种种过往。
昔时三界祥和,神界与妖族和平共处,两界通姻,佳话频传。
妖族青鸾一脉王室的掌上明珠迟萱,姿容倾城,性情温婉,与仙界神尊膝下次子季华喜结连理,其后三百年,二人诞下一女嗣,集血魔桀骜与神祗伟力于一身,名曰迟夭。
她三百岁那年,妖魔乱世,妖族和仙界对峙,魔尊猼訑趁乱而起,吞噬妖族无数强者的血魔之力,魔功大成,几欲撼动天地。母亲为了阻止妖族因猼訑而误入歧途,与之相抗,终是不敌猼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父亲带领神兵天降,以无上神力,使出禁忌封印之术,将猼訑镇压。
自此,三界不相来往,不相闻问,妖与仙誓成雠敌。迟夭成为众矢之的,众神因迟夭体内流淌着强大的妖神共融之血而心生忌惮,视她为异类,企图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她逐出天宫。
万念俱灰之际,晏渊出现在了她面前。初见,他身姿挺拔,风吹起他的衣衫,腰间丝带飘飘,宛若流云。他轻启唇:“这个孩子,我收为徒弟了。”
众神皆是一片愕然,昔时传言,仙尊晏渊常年于幽谷闭关苦修,天庭众神前往拜师学功无一不被拒之门外,他素来孤高清冷,从不轻言收徒二字。
有人站出来劝诫道:“仙尊,此女体内有强大的血魔,若留于天宫之中,只怕日后会酿成大祸,遗患无穷啊。”
晏渊闻言,神色未变,只是盯着面前那双瞪得浑圆的明眸,声音柔和了几分,“你愿意跟我走吗?”
迟夭在他的注视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几日前,玄冥海上空果然幻化出奇诡之象,她心中一喜,看来那信说的是真的,往昔所受之苦终究算是没白费,看来师父很快就能重现于世了。
她行至玄冥海之畔,待血月完全吞噬月华之时,她毅然挥剑将玄冥海劈开一道沟壑,意图打破冰棺,岂料,一股血魔之气猛然涌出,这是她从未预想过的场面。她慌了,拼命使出神力锢住封印,然而这一个月间,她频繁动用仙力催动绮罗蚀魂帕,已然遭到严重的反噬,神力大为受损。加之每日需取心头血以滋养钵中的凡胎□□,早已是心力交瘁、体力不支。
眼见魔尊猼訑即将重现于世,局势危急万分,幸得玄冥海游行的上神及时出手,施展神力将其镇压,这才避免了一场惊天大祸的酿成。
封印被重新压了下去,晏渊的冰棺又静静的沉在玄冥海底。
她继续往下坠,耳边的风声,她好像听不见了。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师父,是弟子无能,没能救你。”
天宫的暮鼓突然响起,沉闷而悠长,宛如苍龙低吟,回荡于九霄云外;穹顶之隙盘旋着寻常未有的金羽鸟,玄冥海巨浪滔天,撼地摇天;人世间,但见一片异彩纷呈,霞光万道,瑞气千条。
王府内,一道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此胎竟是位千金,天生丽质,含玉而诞,宛若瑶池仙子遗落凡尘。恰逢天上霞光万道,彩云追月,此乃天降祥瑞。”
王爷闻讯,喜上眉梢,“女儿好啊,女儿好啊,承欢膝下,更添天伦之乐。快,传令,府上大摆宴席,为庆祝小女诞辰。”
上神逄柘透过手中的虚空镜,看着凡间在床榻上安然沉睡的婴孩,他轻阖上双眸,复又睁开,随之轻叹一声,“唉,迟夭啊迟夭,希望你以后能明白此番让你历经无情劫的深意。”
言罢,他轻挥衣袖,那虚空镜便化作一道流光,隐入虚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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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已过,沈辞柔已出落得花容月貌,明艳不可方物。世人皆知,沈府宅邸之上,十七年前天降祥瑞,大夫人于此时诞下一女娃,名曰辞柔。如今,辞柔已长成,身姿亭亭玉立,容颜魅惑动人,宛若三月桃花,艳压群芳。
沈王爷于迟暮之年喜得千金,自是宠爱有加,视若掌上明珠,倾尽所有以呵护之。辞柔之兄,乃当朝赫赫有名之大将军,英勇无匹,威震四方,然于这个娇柔可人的亲妹妹面前,却化作绕指柔肠,对她倍加呵护,照料得无微不至。
此刻,辞柔坐在雕花梳妆台前,轻拢秀发,指尖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这是她自降生之日便不离身的宝物。
廖儿推开房门步入闺房,“小姐,今日老爷外出未归,恐怕出府游玩之事,等老爷回来方能允诺。”言罢,她看向辞柔见她纤手托腮,目光迷离,手中把玩着玉佩。
廖儿脸色微变,急步上前,双手接过辞柔手中的玉佩,小心翼翼地将它重新系回辞柔的颈间,“哎呀,小姐!夫人说了,你不能随意将这护身宝玉从颈间摘下的,万一稍有损伤之虞,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奴婢又要难免一番责罚。”
辞柔手执玉佩指尖轻抚其上,纹路细腻,镌刻一‘夭’字,宛若天成。她悠悠叹曰: “廖儿,你说我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它呢。”
“老爷和夫人不是说过了吗?你含玉而生,所以这枚玉就一直戴在身上。幼时,仆从为小姐沐浴更衣,不慎将此玉解下,自此便大病一场,无人能医,老爷夫人愁肠百结,几近心碎。后来发现你身上少了那枚玉,急忙寻回,戴上之后,小姐的病霍然而愈。自此以后,老爷和夫人深信此玉能护佑小姐,严禁任何人擅动分毫。”
辞柔凝视着手中之玉,樱唇轻启,吐出一声悠长的“哦……”
房间内安静了几秒,辞柔忽而眸光一闪,言道:“你方才提及,爹爹此刻并不在家中?”
“是的小姐。”侍女廖儿轻声应道。
辞柔嘴角勾起一抹俏皮的笑意,“那我们还等什么?我在这故作伤心,只盼爹爹归来之时,能见我心伤,从而心生怜悯。谁知他竟不在府中,如此良机,岂能错过?走,我带你出去游玩,听闻今夜酒楼有面具舞会节,我早已期盼多时。”
“欸,小姐,老爷说了……不可……”
“廖儿放心好了,不会被发现的,哪怕被发现了,我爹也不舍得严惩于我。”
廖儿面露难色,坚持道:“小姐……此计不通,万不可行。”
辞柔忽然狡黠一笑,“爹爹来了。”
廖儿闻言,神色一惊,慌忙转身,盈盈下拜,“老爷安好。”一抬眸,眼前却空无一物,根本没人,她正要转身,忽然感到颈后一麻,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辞柔望着倒地的廖儿,轻叹一声:“对不住了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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