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关关先给小姐杯中斟倒茶水。
徐徐热气的杯中,旋着茶叶浮沫。
李蛮歌:“这彭婶家,还会有适龄男子么?”
鞠其奇心中一明,“有。”
继续,“但会不会故意纠缠来客,全靠家风。方才那家,因基本没向他淘过珠子,所以印象不多。彭婶家,走歪门邪道的心思少——不过,我也没在虐东好些年,不敢保证是否有变。”
虞羌摘下头巾,甩了下利落的辫子,“纠缠?哼——先问问我身后的双钩剑,答不答应?”
“不过也要小心。”鞠其奇提醒道,瞥眼后院方向,压低声音,“此处思维固化,外地人留不久。”
虞羌突然对同侧,里坐的宋关关,咬耳朵,“听到没?叫你小心点,别乱跑,也别好心乱叫人接触——莫给人拐了当媳妇去。要是当了本地人,就留的久了啊!”
宋关关给她一拳。
“若是这里职业,商业再丰富一些,兴许就不会这样了。”李蛮歌抿茶水。
鞠其奇颔首。
“此处年青汉子,年龄到了时,家中下海捞蚌的活计,自然就会接到肩头上。女子们则会共同出船做后勤,或是缝补网兜,清洗珠子。”
感叹,“老少一代又一代传下来,变化甚少。变化大的人家,早就搬离此处,另寻出路。”
宋关关心有怜悯,“饿不死又富不了,还不能跑么?”
鞠其奇:“差不多少。或许——这地界,娱乐又甚少,消费自然不高;平时有些个外地人来买点珠子,入账补贴家用。安安稳稳,于他们来说是不是幸福,也未可知。”
虞羌不明白,“这珍珠作为饰品,尤其是海珠质量好,收入会少?”
资深淘珠人,鞠其奇,解释,“那到你们手中,珍珠早已经过几手商人,甚至几层加工。自然而然,价值跃上。”
指尖轻敲桌面,“可这儿,是珠子货源地之一,千百亩的蚌海、数个村落的珠户,价值——”
铁锅盖的沸溅,打断了谈话。
鞠其奇让三人稍微后仰身体,免得被灼伤。
拿起桌边湿帕,垫着手,缓缓揭开铁锅盖。
热气氤氲!
一阵过后,锅中炖成了粘稠酱汁的大鹅,泛着棕红光泽,色香味无一不勾着肚饥的众人。
“稍等!”
后厨帘子突然掀开。
店主喝止。
一把绿色碎末撒向锅中!
“韭菜末!齐活!”
又回后厨去。
肉香缠卷韭菜特有味道。
激起食欲膨胀!
“这里人竟然能吃到飞禽!”虞羌食指大动。
宋关关与她拌嘴,“你这话说的,海边人总不能顿顿吃鱼吧?要不你悄悄潜到店主的后院,数数养了多少大鹅。”
“嗯——唔——嗯——”嘴边同大鹅炖的软烂入味的萝卜,味美,但烫口,虞羌腾不出嘴仔细回她话。
即将行到那彭婶石头屋前。
李蛮歌纳住脚步,“其奇,彭婶家在这湾区,可是算中上水平家庭?”
鞠其奇稍加回忆,话并未说死,“当我还在虐东时,她家在这片,定是能算上较为富足的家庭了。几年未至,不知倒退与否。”
有些不明为何李小姐突然问这话。
“小姐,有何不妥?”
李蛮歌摇头。
抬手,让鞠其奇行于众人前方。
彭婶家也是饭后了,家中稚孩在张罗洗碗,大人们则分工取蚌珠。
瞧栅栏外她们来了,便起身开门欢迎。
彭婶家的存货果然更多,足足装满了数个篮子、箱子。
家里稍大点的姑娘们,此时在院中有阴凉的一面,分拣珠子。
两根较为平滑的铁杵,斜斜地摆好角度。
一个姑娘负责挑出形状稍圆的珠子。
挑好后,递给另一个姑娘,把珠子一粒一粒地放置铁杵最窄口的开端。
珠子沿着铁杵滚动。
直至两铁杵空隙大于珠子直径,珠子“珰”一声,落在下方对应的小篮筐里。
小篮筐每满一个,便端进储藏室,哗啦啦倒进同规格大小的箱子中。
“这几个箱子呢,是形状较圆的。”彭婶先介绍家中好货,指着角落那些箱子,“那些,都是异形珠。”
李蛮歌上前抓米一般,抓起一捧珍珠。
“什么价?”
彭婶欢喜,“那是我们家规格最大的圆珠。姑娘你买几颗?”
李蛮歌声音平淡:“看你价格。”
彭婶呼来老伴,贴着外墙耳语:“最近其他家什么价?”
老伴:“葡萄般大的么,据说老李前日卖了一颗,一百五十铜板。又听老陈家昨日卖了个这么大的,也就…八十铜板。谁在夸大,还是谁在卖穷,也不好说。”
彭婶:“那怎个报价给她?”
她与老伴商量片刻。
才回到储藏室内,道:“姑娘,要不,你们先挑,到时,一齐合价。”
李蛮歌各箱子随机捻起取深层的几个珠,给宋关关和虞羌。
那两人用游标卡尺,卡量。
基本符合。
对小姐给出无误点头。
彭婶倒也不恼,笑吟吟,“放心吧,姑娘,我家不把规格假意乱掺骗人的!”又看那青年身形的鞠其奇,“那个小伙子,虽然,我也没印象了,但一看,就是来我家拿过货的。是吧,小伙?”
鞠其奇轻微点头,便继续忙着挑珠。
“小姐,挑好两盘了。”鞠其奇端给她。
李蛮歌问彭婶应允,端到户外光下查看。
两盘珠子正圆个大,大部分并非纯白,而是略略泛青或泛黄,似剥了皮的葡萄。
在盘中滚动时,揉着日照光,醇厚珍珠质,温润无比。
“不错。”李蛮歌对着盘中珍珠质量肯定。
看向鞠其奇,轻言,“先前使用珍珠时,未多关注珍珠何处产出。今天来到,你推荐过的珍珠圣地,果然不虚此言。还是托你,才多见世面。”
鞠其奇也细声应她,“小姐抬举。虐东本身招牌未打出去,名声甚至不及淡水珍珠的几个产地,先前不知也正常。知道的多为业内人。”
李蛮歌觉得这两盘珠还行,递给彭婶开价。
彭婶估摸着,略带试探,“这两盘一共六十六颗珠子,这样吧,姑娘,你拿的不少,我就算你八十铜钱一颗怎么样?”
“稍等。”李蛮歌还未同意,鞠其奇便打断。
李蛮歌与他配合多次,知鞠其奇不是捣乱之人。
便默声看鞠其奇下步动作。
“彭婶,不是我有意讲价。主要今日才看你一家。我们几人想多对比些,再定夺。”
鞠其奇有经验,知这珍珠并非批量生产货品,每批质量存在差异是常有的事。
如果别家刚好存的珠,质量更好,价格相仿甚至更低,不失为更好的选择。
彭婶虽嘴角有些失落,但也没出现刁难之词,“那,那行吧,你们再看看。”
刚要端着盘子回,又转过来,“这两盘珠子还给你们留么?”
李蛮歌此时心中另一个计划突然闪至。
“留。”李蛮歌声音淡的好像对这两盘珠子兴趣不大——彭婶听来就像是,可要可不要的意味。
鞠其奇听及,便从袖口掏出半贯钱,打算做这两盘珠子订金。
订金如若无法完成交易,还能协商退回部分。
彭婶欣喜,刚要接过。
“一百铜板,其奇。”
李蛮歌竟出声。
“姑娘,会不会太少了?一百铜板,为您预留珠子,我也很难,要是别的人来收购,为了守住不知能不能拿到手的一百铜板,我实在舍不得不卖。”彭婶虽觉得并不合理,但开口仍带商量,“要不半贯吧。”
“一百铜板。”李蛮歌语意坚持。
试图约定:“如果七日内我来买下这两盘货,货未被卖出去,归你;货被卖出去了,跑了空,请退我一百铜板。如果七日中未再踏入你院中,一百铜板,直归于你。可行么?”
鞠其奇并没出头做老好人。
李小姐向来大方,事出反常必有他因。
把手中铜钱拨弄到一百铜板的数量,就等对面彭婶点头一应,取出给她;或是彭婶拒绝,便收起。
彭婶老伴走过来,心想也有两三天没开张了。这一百铜板订金先收就收了。
“行吧,行吧。”彭婶老伴先应。
“行什么行?”彭婶扯住老伴衣服,倒没拂了面子地大嚷,不过还是小声怨道,“要是最近又有其他人收购,看上这些珠子,是卖还是不卖呢?”
“先收着嘛。这不最近没来客。”
“客哪说得准今日来明日来。”
“那我再同她们几个说说?”老伴让步,刚要开口订金能不能再添。
还未张嘴。
李蛮歌没有波澜的声音重复,“一百铜板。”
虞羌第一次见小姐这般强势的模样,略感新奇。
贴着宋关关,用尽两人可以闻见的声音,“想不到李小姐正经起来,这么不好说话。”
宋关关气声,“小姐看着温婉柔和,实则坚韧,确定了的事,难谈。”
彭婶老伴想着先收了吧,盘算要是近期有其他人更高价钱收购,大不了卖出货后,届时退还订金给她们。
“行,一百铜板就一百铜板啊。要是七日后,你们不来院中取货,那就纳为我们了。”
李蛮歌点头。
彭婶夫妇垂头叹气欲送四人出院。
原以为挑了屋中最好的珠子,来了大客户。
没想到,如此难搞。
李蛮歌突然与他们协商,“大叔大婶,还有一事想请教你家?”
刚才口吻那么刚硬的女娃子,此时竟语气柔软说拜托?彭婶夫妇不明所以,不知面前这女娃又要哪个样?
“能不能问你们,这片区,珠蚌买卖,做的最好的十户人家是谁?”
此言一出,彭婶夫妇警惕心骤起,“姑娘,让我把竞争对手告诉你是哪家?这不明摆着害了自己生意嘛?恕我无可奉告啊。”
“竞争对手?”李蛮歌反问,“可彭婶,你知你竞争对手卖什么货?卖什么价?”
“这——”彭婶支吾,确实不知,许多价都是靠耳风,不小心传来的。
他们这一带,从不互通价格消息。
鞠其奇不由得心底赞叹,明明李小姐刚到虐东没两天,却能看穿虐东价格市场不透明。
李蛮歌又继续,“不知的话,怎么做竞争对手呢?”
彭婶今天经历种种,现下有些气的反笑,“你这小姑娘,看身形柔柔和和,倒是伶牙俐齿。”
“彭婶,我并非无事挑衅。诚意请教,这湾区,生意做的最好的十户人家,是谁。”没做停顿,“至于,请教费,两贯钱。”
彭婶还未做完惊诧的表情,手上便由鞠其奇递过来两贯钱。
“这——好。但我一个人的标准,不一定对呐。”
“无妨,大叔、大婶,你们两分开,对这二位说出心中所想人家便可。”示意他们对鞠其奇和宋关关坦白,“麻烦再唤两位小龄的孩童,来说。”
彭婶家中几人没有商量,各自说出这湾区,当下做的最好的几户。
小孩子思想简单,虽鲜少一同玩耍,但互相路过时,瞥见谁家的玩具、新衣裳、新船,心中不免早有比较。
看着鞠宋二人罗列出的名单,李蛮歌道谢。
不像是乱诌的,毕竟名单重合度颇高。且报名单的四人都自豪地将自己彭家,包括在十户内。
问了大概每家大概方位,便出院。
别说院中彭家一时摸不着头脑。
就连身边的几人也不知小姐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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