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一片哗然,惊愕的低呼声、难以置信的窃窃私语、凝固的空气被骤然搅动。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写满了不可思议。要知道霍小侯爷可是出了名的对美色兴趣缺缺,年轻有为却片叶不沾身,瀛城中多少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也不被放在眼里。原来……他是偏好楚女这口?
就连顾珩都很惊讶:“你倒是铁树开花。”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混杂着轻蔑和探究的笑意,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他再次俯眼,仔细得打量泪眼滂沱的女孩,半晌后发出了然的一声‘呀’,像是深以为然:“难怪小侯爷这样喜欢,确实是个别致的美人儿,连我都瞧着很新鲜。”他向她伸手,指尖在她的脸上轻蹭,眼神却死死盯着霍星流。
梁鸢不知他这是要干什么,原本了结的事,偏又找麻烦。现在好了,她要继续哭求着扮演一个烈女,又不能太动人心肠,就怕真被别人解救去了。满屋子的人,她就认识两个,一定要掌握好言辞神态,才能让自己稳稳得回到他身边。
“殿下。”霍星流跪了下来,“臣行事鲁莽,德行有亏,军纪国法前,罪责难逃,末将甘领任何责罚!至于攻城掠地之战功,本系微末,今以虚功易此女。除此之外,臣别无所求。”
梁鸢生气得瞪过去,见他低垂着眼,脊背笔直,挺阔的肩背轮廓在袍服下清晰地勾勒,忽然感觉喉咙有点干,其实有时候想想,这样一个漂亮男人对自己死心塌地,别管什么真心假意,情从何起,就光是看见这样的景象就觉得赏心悦目了。
不行不行,现在不是浮想联翩的时候,她赶紧闭上眼,开始使劲想伤心的事情。但她只敢哭,不敢说话,生怕多说多错,事与愿违。
顾珩作势思考,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过了好一会,脸上瞬间堆起一种恍然大悟般的温情假笑。他终于移开放在梁鸢颊上的手,而是拍了拍她的脑袋,像在宽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继续问霍星流:“你南征近三年,功劳可不小,他日班师还朝,父王定是要为你封官进爵,当真——都不要了?”
他态度坚定:“楚南诸城乃至丹阳克定,全仰仗殿下局中运筹,调度有方,末将实在不敢添有功。何况臣独身多年,瀛城的那座侯府实在冷清,若是能得个合心称意的人日日陪伴身边,倒比那些功勋浮名来得实在。”
“他这是自谦,咱们小侯爷的功绩列数出来,在座的列位都不如他。不管是秦楚两地,即便是放眼天下,再也没有几次能和他相提并论的青年才俊。”顾珩这话是说给梁鸢听的,“本宫一向公正,他既欺负你,苛责你,自然是他不好,所以重重得罚了。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他这样喜欢你,连功名利禄都不放在眼中,想来是爱之深恨之切了。也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正好他之后也清闲,你们好好说一说。可好?”
说是问,其实也是通知,他并不在乎少女的反应,只又望向霍星流,作势警告道,“不论如何!你身为秦臣,时刻都要持身以正,严加约束!怎么,行伍里呆久了,呆傻了,竟不知要怎么待娇滴滴的姑娘么?这一回,我念你心诚,给你个机会。若再有什么欺凌之事传入本宫耳中,一定会重重惩处!知道了么?”
顾珩说完,似是很累了:“行了行了,来人,好生将这姑娘护送回去。”说罢端起茶盏轻呷,不再看二人。
梁鸢没想到这位世子行事如此太轻率,早知道这样痛快,她也不用怕哭不出来还掐了自己几下。但看着远处荀元那带着火的视线,又觉得他多少还是体贴的。
临走的时候经过院子,正看到脱了上衣的霍星流被押着去领罚,宽阔的背,劲瘦的腰,尤其那一条顺着脊骨走势向下,没入腰线的如刀锋雕刻般的深刻沟壑,充满了蓄而未发的力量感。斜移的树影光斑随着微风在他的身体上悄然划过,有种矛盾又冲击的直白美,看得她眼底发烫,是红着脸逃开的。
说来很惭愧,那么多次离得近的时她也没留意过,不知道这棍刑严不严重,回来了还有没有机会仔细瞧。
*
四十军棍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梁鸢是眼见着霍星流走着去的,结果府中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皮开肉绽的人被抬了回来。她被吓得不轻,不知道原来他这样年轻精壮的人其实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见他昏迷不醒,手忙脚乱的指挥支使人请了医者来,知道性命无虞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只是还是担心,又特地请教了一些上药包扎的手法。
霍星流在翌日清晨的博暗中醒来。天色将明未明,室内的光线极其微弱,只远处案头有一盏小小的油灯还有豆大的火苗在跳跃,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清创药膏气息。他还没怎么动,背部就传来火烤一样的剧烈疼痛,好像就连呼吸都会牵扯到伤口的模糊血肉。
他疼得‘嘶嘶’抽气,忽的,不经意侧头,竟然看见床榻附近趴着小小的,令他无比惊喜的人影。清瘦的,灵动的姑娘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趴着,几缕柔软的发丝散落在枕着脸颊的手臂上,长长的眼睫在那一点微弱的光下投出安静的弧影。呼吸均匀而清浅,在这个安静的清晨重微不可闻。
他立刻屏气收声,唯恐惊扰她的清梦,看着她猫儿一样怡然的睡脸,心中油然升出难以言喻的、如同海水涨潮般的强烈满足,汹涌得灌满了胸膛的每个角落,连带着伤都没有那么痛了。
他静静看着她,最后实在没忍住,龇牙咧嘴地想要牵扯出一只手去摸摸她。
结果梁鸢睡得浅,一点点动静就惊醒了,大概是突然的从梦中抽离,她抖动了一下,发出类似被惊吓的、短促哼音。起初有些迷糊,就连揉眼睛的动作都有些笨拙迟缓,随着视线聚焦,终于发现咫尺之外正有双明亮异常的眸子正定定注视自己。她的睡衣去了大半,很是惊讶:“你这就醒了?医者说是要三五日才能醒呢。”
他还有心思和她笑:“只是皮外伤。”
梁鸢站起来,活动有些麻木的四肢,然后重新点了两盏灯放到床边,又从柜子中取出了一堆瓶瓶罐罐,重新坐回了他身边:“话可别说太早,现在才是真正考验你男子气概的时候。”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他背上那层止血的纱布,再一次被触目惊心的景象触动。见他一声不吭,自己就嘀嘀咕咕说起来:“也还好你醒得早,今天就轮到那位荀副将去领罚了。我也不知道棍刑竟这样厉害,二十棍估计也不会轻,只怕他要记我的仇,说不定还要来找我算账。”
“不会的,他和我不同,他去军中领罚。军中执行的人都有多年交情,何况也不是大错,不会下重手。”他一说话,就听得出咬着牙的声音还在飘,她只得把动作放得更轻,“他啊,就是为人太方正,所以脾气暴躁。昨天他来找你,有没有为难你?”
“不是找,是掳!他带着一帮人就闯进来,什么也不说就把我扛起来。还好我有急智,不然就由着他那么把我扔到你们那世子面前,说不定你已经被下狱了。”梁鸢想起昨天的惊心动魄,忽然笑起来,带着她惯有的狡黠和得意,“昨天我就那么出来,又说那些话,你怕不怕?我看你那时手都捏得发白了。”
霍星流当时确实忐忑,但现在不肯承认,哼了声,故意用了然的语气说:“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是现在新权当立,人心不稳,他怕我功高盖主,所以寻个由头磋磨我而已。元哥儿太小题大做了。”顿了一会儿,他微微侧过脸,目光在蒙昧的光影中看着她落到自己身上的袖摆,“好险。差点把你赔进去。”
梁鸢手上涂抹药膏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用惯有的尖锐和他和提前划清界限:“……你自愿换的,可别到时候仕途坎坷了就说什么红颜祸水。”
他忍者疼,努力维持着平稳的声线继续解释:“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能算是自愿。我只是说了世子想听的话。他大费周章,就是要收我的权,折我的功。你们俩一唱一和的把戏虽然一时唬住了他,但只要我不退让,以后还会更多的麻烦,所以不如顺水推……嘶。啊~哈…哈哈。”
话未说完,梁鸢就带着报复意味地加重了涂抹的力气,剧痛如闪电般窜遍全身,他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发出惨痛的呼声。
听她啧了声,他就笑,还有些自嘲的意味,“说了实话你不爱听,但我要是不说,难道你不会在跟我顶嘴的时候这样揣度我吗?难道我说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就会相信?”
“……”
沉默了好一会儿,一个极轻、极快、像是用鼻音哼哼出来的一句话传来:“我什么时候说我不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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