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李秀满把王大爷送到了半路，就赶忙回来了。
毕竟王大爷是来自家丧礼上帮忙出的事儿，他一个做主家的自然得去送，可身上还穿着丧服，陪着去郎中那里影响不好，只能走半路赶忙回来。
回到家里，灵堂前已经没什么人。
毕竟大多来帮忙的人就是等着晚上吃顿饭，到了夜晚就是守灵，谁也不想一晚上不睡来守着一个傻子的灵。
没看到张春风在灵堂前，李秀满赶忙往屋子里走。
屋子没点蜡烛，李秀满走进去，只看到张春风趴在窗户上迎着月色在看书。
李秀满不识字，但凡认得以一点字就能看出张春风手里的书拿颠倒了。
“春风，怎么不点蜡烛？这么黑看书，小心眼睛看坏了。”李秀满翻箱倒柜找蜡烛，却摸到地上的一只枕头。
“这是春天的枕头，怎么掉在地上了。”李秀满将地上的枕头捡起开，拍了两下，重新放回床上。
张春风眯着眼，注视着李秀满的一举一动。
一个破枕头倒还值得捡？
她撇撇嘴，将手里的书合起来，语气仍旧乖巧懂事。
“蜡烛太贵了，天还没大黑，不碍事。”
李秀满叹口气，从桌子上找到烛火，点燃了放在桌子上。
“不要心疼烛火，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张春风仍旧摇头：“嫂嫂赚钱不容易，我心疼嫂嫂。”
张春风说的言语轻了又轻，听的李秀满心里软绵绵的。
“真没事儿，你要参加科举才是大事儿，这时候一定得保证眼睛是好的。”
张春风嗯了一声，开始不说话。
李秀满疑惑的看看身边人，“怎么了？是累了吗？”
张春风摇头，忽然问：“嫂嫂要改嫁，离我而去吗？”
李秀满一惊，“当然不，既是拜堂成亲过的，我怎可随意改嫁？”
“怎么？你怎么会问这个？”李秀满又问。
张春风摇头：“无事，我不过想说，嫂嫂想改嫁也无妨，我自知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是个累赘，我定然拖累了嫂嫂。。。。”
说着张春风脸上就挂上一行清泪。
李秀满伸出手去抹张春风脸上的泪，一边拍着人的肩膀哄一边将张春风抱在怀里轻轻的拍。
对他而言，张春风就是个可怜的小孩，不论是抱还是拍，李秀满就感觉是在哄孩子。
“谁说你是个累赘，你不是，嫂嫂不会抛弃你，永远不会。”李秀满柔声安稳，感觉张春风的脑袋又往自己怀里拱了拱。
张春风拼命挤出的两滴泪，早就在抱到李秀满的时候被对方暖干，夏季穿衣少，张春风伸出手环抱住李秀满的腰，小拇指无意触碰到李秀满衣服破洞处露出的小片皮肤。
小拇指在那皮肤上轻轻的揉，张春风又适时的用自己的脚碰了下李秀满的腿，随后发出疼痛的尖叫。
“嗯？春风，腿疼？是跪多了膝盖疼？”李秀满慌张去揉张春风的膝盖。
张春风装作无力的动动手臂。
“没事儿，感觉脚有些疼。”
“脚疼？”李秀满将张春风的两只脚放在自己腿上，帮着脱下了鞋袜。
一看张春风的脚底板，李秀满震惊的皱起眉。
“怎么全是血泡？”他微微皱眉，狭长幽深的眉目里全是担忧。
“无事，只是今早心里念着嫂嫂，走的快了点，歇一晚就好了。”张春风摆摆手，装作不用麻烦，想把脚收起来。
却被李秀满一把按住，“这怎的行？夫子只给你两日假期，明日下午你又要走回去，这双脚再走回去岂不是废了？”
“你等我细细将这血泡给你挑了。”李秀满走出屋子烧了盆热水，又拿着银针过来。
张春风躺在床上，两只脚放在床边，李秀满寻了个板凳坐下，先小心的用帕子擦干净张春风的脚，再侧着脑袋，盯着张春风脚底板的血泡，小心了又小心的挑开，挤出血水，用干净帕子擦了，在涂上平日里根本舍不得用的药膏。
张春风本就不疼，但一低头看到李秀满一双眼如此温柔的盯着自己，原本不疼的双脚也开始发疼，张春风故意哼唧出几声，惹得李秀满更加小心，贴好了药膏还轻轻的吹气。
张春风脚底痒痒的，心神却荡漾开来，早知道只是个脚底的血泡都能引得嫂嫂如此为我费劲心神，还不如当初就直接把自己的胳膊扭下来，嫂嫂定能寸步不离我左右了。
涂完药膏，李秀满又叹气。
“你自小上学堂读书，没做过农活，这身子骨本就不必我们这些人粗糙，以后千万别走路走急了，嫂嫂就在此处，哪里都不会去。”
张春风装作伸出手去擦泪。
嘴里却喊：“嫂嫂，你过来抱我一会儿，我想哥哥了。”
李秀满闻言，赶忙起身，侧躺在张春风身边，任着张春风手臂环绕自己。
“别哭，你哥哥知你念他，心里定然开心。”
张春风嘴角带笑，“我亏欠哥哥太多，往后我定然会代替哥哥照顾嫂嫂的。”
李秀满难得今日有一笑。“你还小，嫂嫂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你用心读书就是。”
张春风点头，将鼻子凑近李秀满的胸膛，手指好不容易将人的衣服扒开个缝隙，脸还没凑上去，就听李秀满说道。
“你且睡，我去为春天守灵。”
李秀满揉揉张春风的脑袋，自己从床上起来。
“嫂嫂，我害怕。”张春风喊了句。
“乖，我就在外面跪着，不怕，今夜不能不守灵的。”李秀满整理下自己身上的丧服，朝着张春风笑笑，赶忙走了出去，跪在灵堂前。
张春风烦躁的抓抓脑袋，傻子烦人是真的烦人，都死了还不让自己和嫂嫂睡在一处！
盯着窗户外的李秀满看了会儿。
张春风伸出手，将刚刚李秀满捡上来的枕头，狠狠捶上几拳，塞进床地板。
月色很好，张春风也想多看会儿嫂嫂。但奔波了一天着实是累了，不一会儿张春风就闭上眼睡着了。
*
早上醒来时，她一睁眼，赶忙去看窗外。
李秀满竟然还在跪着！
真是为了那个傻子膝盖都不要了！
张春风气呼呼的下床，脚底板一挨地面，一阵锥心的疼痛让张春风倒吸一口凉气。
脚底板虽然疼，可一想起昨晚李秀满全身全意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张春风抬抬脚直接在地上踩了两下。
越疼越爽。
快步走到门口，张春风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临到李秀满身边，立马一瘸一拐起来。
李秀满一抬头看到张春风正别扭的走向自己，立马从灵堂前起来，他刚起腿也软了下，还是咬着牙去扶张春风。
“不是脚疼吗？何必再起来，用了午饭又要回学堂了，早些歇歇。”李秀满好看的眼睛像是某种魔法药水，只是在张春风脚面上扫过就能给她疗愈的舒适感。
“我心疼嫂嫂，嫂嫂跪一夜，不止是我，兄长一定会心疼，嫂嫂要是再跪下去，我下午就不回学堂了，也不参加什么科举，就跟着嫂嫂跪。”
李秀满闻言赶忙摇头。
“我不识字，但我昨日都听说了，你这次肯定能中状元，千事万事都要以科考为重，不能不去学堂。”
张春风低头，两只手搅着衣服。
“可是要去京城赶考，我心里怕得很，不敢一个人去，嫂嫂。”
李秀满也楞了下。对哦，之前的秀才和举人考试倒是离家不远，那时张春风的爹娘还在，老两口跟着送到门口。
如今爹娘兄长都没了，那科举考又是在京城，看着眼前只有十九岁的小姑子。
女孩家要自己独上京城这怎么放心的下。
“不要怕，嫂嫂陪你去，这一路嫂嫂都会护着你。”李秀满拍拍张春风的肩膀。
张春风就是等着这句，心里满意却脸上露出为难：“嫂嫂，从此处到京城要走一个月的路呢，我真怕我到时拖累了嫂嫂。”
李秀满摇头，“你要是走不动了，嫂嫂就背着你走，月余的路而已，我这一身力气，就是背也能给你背到京城。”
张春风心里像是炸开了花。
这一个月的时间，和嫂嫂同吃同住，就不信还得不到嫂嫂。
“嫂嫂大恩，春风一辈子没齿难忘，他日高中定好好报答嫂嫂。”张春风挤出两滴泪，样子可怜的让人心碎。
哭过后，张春风又犹豫的问：“我这次去学堂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嫂嫂可以去看我几次吗？”
“我，我怕夜里会想兄长，想的睡不着，嫂嫂要是能看我几次，说不定会好点。”
李秀满伸出手又去擦张春风眼角的泪，却被张春风抓住手，不断的来回揉擦。
李秀满以为是小姑子耍小孩脾气，半点没觉得这样被抓着手乱摸有点怪，相反扯出笑：“会的，我会去看你的，只要不耽误你念书就行。”
张春风摇头：“嫂嫂每次来，我都会加倍念书，我只怕嫂嫂不来。”
李秀满毕竟要守灵，不能多陪张春风，说了两句话后，察觉灵堂前的香火要灭掉，赶忙去换了一炷香。
这次他倒是听了张春风的话没继续在灵堂前跪着，而是找了个板凳，跪一会儿坐一会儿。
张春风是第一次觉得时间过的有点太快了。
不过是吃几顿饭的功夫，用了午饭，才几个时辰，她就又要回学堂去。
张春风扭捏着不想走，却被李秀满催了又催。
最后李秀满无奈，抓起张春风的包袱，将人送出半里地，觉得张春风走路疼。
于是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肩膀。
“上来，我背你走一段。”李秀满说。
张春风喜上眉头，终于等到这邀请，也不枉费装半天瘸子走路。
“我挺沉的，怕累着嫂嫂。”嘴山如此说，张春风半点没客气麻溜的爬在李秀满肩膀上。
李秀满要比张春风高出近两个脑袋，外加经常干农活，身体健硕，腰细肩宽。
背着一个张春风简直如同背着半包苞米走路，轻松的很。
张春风两只胳膊挂在李秀满肩膀上，下巴抵住李秀满的肩膀，因为背了个人，李秀满走路自然脖子稍微弯下一截，露出白皙的脖颈。
张春风瞧着那段脖颈，舌头在嘴唇里打转，眼神晦涩难懂。
李秀满走的飞快，一边走一边说：“我穿着丧服，不能将你送到学堂，人家会觉得有死人的污秽气，等到了人多的地方我就只能回去了，你慢慢往学堂走，千万别着急。”
张春风脑子已经放空，只盯着李秀满那段脖颈，嘴唇想要贴上去，然后再用舌尖尝尝这是什么滋味。
李家学堂在镇子上，到了镇子边缘已经有酒家等商铺，李秀满蹲想将张春风放下来。
张春风脚掌碰到地，装作疼痛的尖叫声，随机快速将脸贴在李秀满露出的脖颈上，然后转头，装作嘴唇无意的触碰，如听蜻蜓点水般，温热的嘴唇在脖颈上落下一吻，匆匆逃离。
李秀满顿了下，摸摸自己的脖子。
“怎么了？嫂嫂？”张春风问。
“没事，感觉刚刚热乎乎的。”
“天热，这里树木多，别是什么虫子咬了你一下。”张春风提醒。
李秀满摸下了脖子没发现什么小虫子，当即放宽心，“没事儿，你走吧，我在这里等你走一段再回去。”
张春风摇头：“嫂嫂你先走，我看你回去。”
见张春风说的坚定，李秀满又估摸着自己的确出来有点时间，灵堂那里没人照看，也不妥。就没再和张春风争论，自己转过身往回走。
“好，你乖乖念书，等过几日丧事过了，我去看你。”李秀满挥挥手快步往回。
张春风站在原地，盯着李秀满的身影越走越远。
不自觉伸出食指轻轻触碰自己的嘴唇，那上面是李秀满的味道。
如喝下琼浆玉露，张春风扬起脑袋咕嘟一声吞口唾沫。
嫂嫂多美味，还需早日吃干抹净。
不过就凭借嫂嫂着迟钝的脑子，张春风心里有一丝得意，怕就是把嫂嫂吃干抹净了，他也毫无察觉吧。
等着李秀满走远了，张春风站在路边，随手拦下个马车。
张春风上了马车，先去了自己常去的那家羊肉汤喝了汤，才又往学堂走。
下了马车，张春风从袖子里逃出二十个铜板，直接扔给了小厮。小厮弯着腰眉开眼笑的朝着张春风道谢。
当初三个铜板就张家就买下了李秀满，现在二十个铜板能买李秀满六次。
张春风从没告诉过自己的爹娘或者李秀满，自从考中秀才后，她最不缺的就是钱。
张家累死累活赚的那点学费，其实不过是张春风日常在镇上酒楼吃一顿饭的开销而已。
进了李家学堂，张春风迎面就撞见了周争渡。
周争渡是镇上又名的周万贯的儿子，家里据说万贯家产，吃饭的盆都是金子筑成的。
周争渡要比张春风大上三岁，因了多考了两年的举人。
此次女帝开女子科举，并不是只有女子参加，而是在男子科举之外额外批准女子参加。男子仍旧有状元榜眼探花之类，以及状语及第，探花及第等，也即男子随便考一下选入翰林的机会便是极多。
可女子则只取前六人给官做，前六之后，再没有进入翰林的机会。
周争渡是男人，论日常学识要比张春风差一大截，但此次科举考不上探花，也能混个去翰林院内侍的机会。
张春风见是周争渡，直接伸出手：“再给我二十两纹银，我进京赶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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