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让薛姈留下，薛妦隐约觉察到气氛不对，怨恨的看了薛姈一眼。她不敢埋怨薛妃，只得猜测单独召见时薛姈说了什么话让长姐动摇——
薛妘虽也失望，却明白决定此事的只有薛妃。
太夫人无心理会她们的心情，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薛姈绝不能留在薛妃身边！
薛妃根本无意让二房的姑娘进宫，这番大张旗鼓的安排，只是为了让她们毫无防备的带上薛姈。
太夫人深知薛妃的脾性，缓兵之计唯有先应下再做打算。
“能得娘娘抬爱，是阿姈的福气。”她恭声道：“等臣妇安排人教好她规矩，再送她进宫陪伴娘娘……”
薛妃等得就是她这句话。
“不必了麻烦，本宫的延福宫还能缺了阿姈的用度不成？”薛妃浅笑道：“让阿姈和她的丫鬟留下便是。”
薛姈闻言，身子瞬间一僵，粉白的面颊瞬间苍白如纸。她捏紧了指尖，尖锐的刺痛传来，这才忍住没失态。
刚听祖母有要保自己的意思，她还存了一丝幻想，可转瞬间就破灭了。
从始至终，没人问过她的意愿。
自己怎么忘了，她一人跟侯府的荣耀比起来从来都不值一提。
薛姈虽失望至极，可此刻她也无比清醒，木已成舟，眼下她没有发泄情绪的资格。
“阿姈，你就安心留下陪伴娘娘，千万谨言慎行，不可给娘娘招惹麻烦——”太夫人此事再无回旋的余地，只得多叮嘱两句。
薛姈茫然应下。
她面上的惶恐和不安没有掩饰，整个人不知所措的望着太夫人，那双黑白分明的清亮杏眸格外黯淡。
薛妃却置若罔闻，佯装贴心的让她有话尽可以交代。
“祖母，过两日我就该去田庄了。”薛姈像是才回过神来，怔忪了片刻，声音虽轻却坚定：“请您让雪檀替我过去住上些日子。”
薛姈自小一起长大的丫鬟有两个，绣棠今日随她进宫了，雪檀留下来看家。
她心里清楚，薛妃和定北侯府会利用外祖母和跟她情同姐妹的丫鬟拿捏她，倒不如直接让雪檀去跟外祖母作伴，哪怕被人盯着，也好有个照应。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为了让她乖乖留下，太夫人爽快应下。
“白芷，送太夫人和姑娘们回去。”薛妃面上适时的露出些许倦色，吩咐道：“银柳，带着阿姈先去安置。”
太夫人带着孙女们谢恩告退。
来时的轻快气氛已经荡然无存，众人俱是步伐沉重，各怀心事。
薛姈几番欲言又止，却还是默默无言的将太夫人和两位堂姐送到延福宫的大门前，还要再往外走时，却被白芷劝住了。
她只得在门前目送她们离开。
太夫人心里拂过些许不忍，明明已经出了门，却还是站定转过身，温声道：“阿姈放心，祖母会替你照看的。”
薛姈闻言眸中一亮，用力的点点头，唇边总算浮出一抹真心的笑意。
“多谢祖母！”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薛妘看着朱红的宫墙出神。
在冷静下来后，她已经想通了自己和妹妹落选的关窍，虽有遗憾，释然之后还有几分警醒。
固宠即分宠，若真的被薛妃挑中，在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的日子绝不好过。
就在夹道要转弯的拐角，薛妘回头看了一眼。
离得远了，只能隐约看见气派雄伟的朱红色宫门前，一个单薄纤细的身影还站在原地。
薛妘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薛姈留在宫中，将来会有造化么？
***
“阿姈姑娘，您跟绣棠妹妹就先在这里安置。”
银柳引着薛姈主仆到了西偏殿后的一间小院子，推开门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只见院中种着两棵西府海棠，如今不是花期，枝头一片浓郁绿意，瞧着倒也清爽，除此之外，便再无别的花草。
本以为娘娘临时起意，底下人来不及安排也是有的。
如今延福宫里只住着娘娘一位主子，除了东西配殿外，能住的院子也不止一处，这里并不是最佳的选择。
当时娘娘吩咐完，她还没来得及想好选哪处，却被告知白芷已经着人准备妥当，她带薛五姑娘过去便是。
今日之事并非偶然。
她一面思索着薛妃的用意，一面带着她们进了屋子。
才迈进门槛，银柳不由皱了皱眉。
房中虽摆着一整套的花梨木家具，可她记得这是自薛妃入主延福宫前就因有损坏而锁到库房的，竟又特意搬了出来。
桌上摆着的茶壶茶盏甚至不是成套的，条案上的花瓶也并非一对，一看便是临时拼凑，也并不用心。
门口的帘子、架子床上的帐幔、桌围等等看上去半新不旧——从娘娘落水之后，从天子到皇后的赏赐流水似的送到延福宫，其余各宫也有贺礼送来，难为她们找出这些来。
这也太欺负人了！
哪怕五姑娘的出身不及三姑娘她们，到底也是娘娘家里的妹妹，如此过于轻慢，着实不妥。
偏偏这一切来自白芷的授意。
白芷虽不是延福宫里办事做妥帖周全的人，却是最了解娘娘的人。
哪怕外人看来她更得娘娘倚重，可她也不能违抗娘娘的决定。
“白芷姐姐知我喜欢清静，这里就很好。”少女柔婉轻软的嗓音响起，打断了银柳的思绪。
只见薛姈示意绣棠将手中的小包袱放在桌上，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
银柳心中一松，转过头时正对上薛姈带着温柔笑意的眸子。
姑娘虽口中说着感谢白芷，实则是为她解围。
可若姑娘因这里的任何事不满，一旦闹起来，都是她的责任。
没想到姑娘不仅生得姿色过人，性子还这般随和大度，没有一点儿架子。
“劳烦姐姐带我过来，娘娘那里也离不得姐姐呢。”薛姈善解人意的道：“这里有绣棠在，姐姐可放心回去。”
银柳本想帮她收拾一番，可眼下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办好了才能让姑娘过得舒适些。
“是，奴婢告退。”
薛姈将她送到门口，唇边的笑意如轻烟般散去。
“姑娘，怎么会这样！”绣棠终于撑不住了，急得红了眼，泪水也滚落下来。“薛妃留下您绝对没安好心！”
薛姈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她拉着绣棠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将每个屋子都看了遍，留在了卧房中。
绣棠会意，她四处敲了敲墙壁确认没有夹层藏人，又将柜子都打开看了一回，这才点了点头。
“延福宫不是侯府，这里全在薛妃的掌控中。”薛姈轻声叮嘱道：“以后万不可在外面乱说话，祸从口出。”
绣棠用力的点点头应下，随后她压低声问出了心中压着的疑惑。“姑娘，为何薛妃会留下您？她不会是想……”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在微微发颤。
“不会。”薛姈猜出绣棠未说出口的话，“若她真有此意，直接让我进宫就是，何必兜圈子？”
哪怕她放弃侯府的荣华富贵，也断不会狠心丢下外祖母，用外祖母来胁迫，她一定会言听计从。
“我猜，薛妃是想敲打侯府。她向来心高气傲，不愿让二房的人得利。”薛姈想起今日薛妘姐妹失意而归，眸光微暗。
“那她为何留下您？”绣棠还是没能松口气，她更担心姑娘的安危。
薛妃曾想害姑娘性命！
她还记得当年在侯府时，姑娘不慎猜到莲池边的碎石跌进去，偏生她和雪檀都不在姑娘身边，等她们闻讯赶去时，才十岁的姑娘正在拼命挣扎。
雪檀跳进去救姑娘，她不会水就拿着绳子等在岸上，无意中她突然瞥见假山后似乎有一双漠然的黑眸，正冰冷的注视着莲池中央。
就在姑娘被救上来前，那道目光终于移开，接着看到一片海棠红色的一角从假山后消失。
海棠红色的织金云锦，整个侯府只得半匹，是定北侯给女儿的生辰贺礼。
从此她们就远远的避着长房的人。
“我猜她是留下我，是想绝了侯府的念头，也成全自己的贤名。”薛姈若有所思的道：“她把我放在自己宫里，旁人以为她存了想将我献给天子的心思，是我不争气才没成的。”
“放心罢，我在她眼皮子底下，却能保性命无虞。”薛姈温声安慰她道：“否则她的贤德名声岂不是要毁了？”
绣棠听姑娘分析得井井有条，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若她想要我的命，在宫外动手岂不是顺理成章？”薛姈半开玩笑的道。
“大抵过些时日，她也就放咱们回去了。”
绣棠关心则乱，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她不由崇拜的道：“还好您冷静！”
她最敬服的就是姑娘的沉着，哪怕突逢这样大的变故，姑娘总是处变不惊。
薛姈笑笑，伸出纤细莹白的手指轻轻一点。“夸我也没用，眼下收拾屋子的活儿，还得咱们一起做。”
绣棠乐呵呵的道：“姑娘放心，奴婢自己足矣！”
恢复了精神的绣棠忙着去找抹布扫帚等物，她把整理衣物这样最简单的活计留给薛姈。
目送绣棠离开，薛姈将包袱拆来，里面是一套备用的衣裳鞋子，跟她身上穿着的差不多，余下便是些随身的薄荷油和解暑丸药等物。
这回薛妃还真真是打了她措手不及！
方才的那些话不止是哄住绣棠，万一侯府的人不死心，再提议送来貌美的丫鬟，帮薛妃“固宠分忧”，薛妃同样怄得慌。
眼下端得看薛妃如何安排自己，才能猜出她真正的心思。
薛姈垂眸沉思，实则是审视她今日的表现可有疏漏之处。
从得知她必须要留下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在谋划如何取得更大的利益。
在分别时她的示弱和懂事应当会让祖母善待雪檀和她的外祖母；白芷对她有天然的恨意，可银柳却不会，她必须要善解人意来获得银柳的好感，如此才能在宫中好过些……
她自小就已面对最实际的困境。
幼时没了爹爹，她们母女二人在侯府失去了庇护，娘亲心智然若孩童，还有长房的敌视，她要百般周全，才能勉强相安无事。
不对，最后到底还是娘亲用性命护了她。
薛姈眼前又浮现出那场大火，似是一直烧到了天际，照亮了整片夜空，怎么都散不去——
她拿出了贴身带着的平安扣，轻轻摩挲着，仿佛看见了娘亲温柔叫她“岁岁”。
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她都会好好活下去。
***
寝殿。
薛妃脱下了繁复华丽的宫装，又取下光彩夺目的各色首饰，散了沉重的发鬓后，她换上家常的衣裳，才要松口气时，小腹又传来一阵顿顿的坠痛。
她捂着肚子在榻边坐下，宫人们立刻递上了早就备好的用于贴身热敷的布袋，又去小厨房端常备的红枣阿胶羹来。
白芷赶回来时，阿胶羹已经送到。她让宫人都退下，自己亲自送到薛妃跟前。
待到殿中只有两人时，白芷才开口通报。
“娘娘，您是没瞧见，四姑娘来时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只怕正做着要当主子娘娘的美梦。”她做为定北侯府长房的下人，对二房也不大看得上。“去时全然没了精神气儿，宛若丧家之犬呢！”
白芷这话说得尖锐粗俗，薛妃却并未责备她。
薛妃拢了拢衣袖，淡淡的道：“本宫的娘亲病故后，吴氏便自觉成了侯府主持中馈的夫人，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定北侯夫妇是京中世家里都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赵氏身子弱，只诞下一女便再未生育，薛景洲未曾纳妾；后来赵氏病故后，正逢薛景洲在西北边关大捷，来说媒的人络绎不绝，薛景洲全都拒绝了，至今未曾续弦。
眼看长房没有爵位的儿子，二房又得了嫡子，也难怪二夫人吴氏生出了贪念。
此番她有意在侯府放出自己难以生育的消息，吴氏便急吼吼的想要送女儿进宫。说得好听是替长姐固宠，说得难听就是取而代之——
“她们在想什么，本宫可太清楚了。”薛妃表情一寸寸冷了下来，眸中闪过一抹戾色。“送女儿进宫，让借着本宫的东风获得圣宠，诞下皇子站稳脚跟，回头再扶持幼弟抢走爵位——呵！”
她绝不容许用自己的功劳给别人做嫁衣。
“娘娘别生气，您好生调养身子，将来必定能怀上皇子……”白芷知道自家娘娘心里的不甘，在旁边小心翼翼的宽慰。
薛妃沉默着没说话。
她纵然心有不甘，却也清楚今生怕是没福气有自己的孩子了。
“薛姈如何了？”薛妃似是才想起来，随口问道。
白芷连忙打点起精神来，这位才是娘娘心里扎得最深的那根刺。
“回娘娘的话，银柳带她安顿下来，奴婢没听银柳说薛姈有抱怨之语。”白芷不屑的道：“娘娘，她胆子最小，在侯府时就怕您，如今只会更听话。”
薛妃淡淡“嗯”了一声。
“数年不见，她竟出落得这般美貌，真是让人看了心惊。”她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手中的念珠，心头闪过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在亲眼见到薛姈之前，她还未完全下定决心留薛姈。若要为她所用，光有美貌还不够。
“这几日本宫要静养，你先派人教她规矩，磨磨她的性子。”
见白芷应下，薛妃轻描淡写的开口。
“你再去坤仪宫向皇后娘娘通禀一声，就说延福宫要添个人。”
女鹅地狱开局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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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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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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