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李家老屋的煤油灯,似乎比往常都要亮堂一些。
汪红霞数钱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微颤。她将那些皱巴巴的毛票,按照面额大小,一遍又一遍地捋平、叠好。分币和角币被她小心翼翼地归拢到一个小搪瓷碗里,碰撞出清脆而悦耳的叮当声。李修胜不再只是沉默地抽烟,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边缘有些掉漆的旧木匣子,推到汪红霞面前。
“以后,进出的钱,就放这里头。”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家之主的决断。
汪红霞抬起眼,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围在炕边、眼睛亮晶晶的一双儿女,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把那叠象征着家庭新希望的钱票,郑重地放进木匣,合上盖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这声音,仿佛也叩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李行光兴奋得脸颊发红,搓着手:“妈,明天还去!我看那凉拌萝卜条卖得最好,咱多弄点!还有那鸡蛋,好些人问哩!”
汪红霞这回没有犹豫,盘算着:“中!萝卜咱家地窖里有的是。鸡蛋……明儿个早起,我去隔壁你高奶奶家问问,看她家有没有多的,先赊点来。”
李静听着,心里一动。母亲不仅接受了这件事,甚至已经开始思考如何扩大经营,连“赊销”的念头都有了。这种转变,比赚到钱本身更让她欣喜。
“妈,”她适时开口,声音轻柔,“我看咱那辣椒面,用报纸包着,容易漏,也显得不干净。下次去镇上,扯几尺最便宜的白细布,裁成小块,用线缝成小口袋装,是不是更好看,也更卫生?”
汪红霞想了想,觉得有理:“还是静妮儿心细。行,就按你说的办!”
李静又看向大哥:“哥,你那‘小推车’太沉了,抬着费劲。我看村东头张木匠那儿有废弃的旧车轱辘,要不你去问问,看能不能便宜点买来装上?以后妈一个人也能推着走。”
李行光眼睛一亮:“对啊!我明天一早就去问!”
夜里,李静在日记本上写道:
“十月末,天凉,心却滚烫。
那个旧木匣子,锁住的不再是拮据和叹息,而是崭新的可能。母亲眼中有了光,大哥找到了用武之地,连父亲沉默的嘴角,也似乎柔和了些许。
小推车的轱辘若能装上,便不只是工具的改良,更是这个家向前滚动的象征。
下一步,需稳住这来之不易的局面,让这星星之火,烧得更稳,更久。”
接下来的日子,李家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汪红霞不再仅仅围着锅台和田地转。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更加精心地准备出摊的货品。辣豆豉的发酵火候,辣椒面的研磨粗细,凉拌小菜的咸淡口味,她都反复琢磨。李静建议的白布口袋用上了,虽然费时,但看起来确实干净体面了许多,很受镇上讲究些的顾客欢迎。
李行光果然从张木匠那里淘换来了两个旧车轱辘,又叮叮当当地改造了一番,那辆“小推车”终于名副其实,推起来轻省多了。他甚至用剩下的木料,给车子加了个可折叠的简易顶棚,能遮点小雨和日头。
李修胜的话依然不多,但他开始有意识地打理自家菜园,萝卜、白菜种得更加上心,还特意多撒了些辣椒种子。空闲时,他会蹲在院子里,默默地把家里那些农具擦拭得锃亮,或者检查一下小推车的轱辘是否牢固。
变化,也悄然发生在与邻里的关系上。
那天傍晚,高奶奶拄着拐杖,拎着个小篮子来到李家院子。篮子里是十几个还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
“红霞啊,听说你生意做得不赖?”高奶奶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有些复杂,像是欣慰,又像是失落,“这是俺家鸡新下的,你看看能用上不?”
汪红霞连忙接过,有些不好意思:“高婶,看您说的,啥生意不生意的,就是糊弄着玩……这鸡蛋钱……”
“钱不钱的,先拿着用。”高奶奶摆摆手,叹了口气,“比卖给收鸡蛋的强就中。唉,要是俺家军子……”
她话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李静注意到,母亲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似乎也不知该如何接话。远在深圳的高军,依然是高家老两口心头的一块病。
送走高奶奶,汪红霞看着那篮子鸡蛋,对李静说:“你高奶奶……也不容易。”
李静点点头,心里那个关于“联合”与“共赢”的想法,更加清晰了。也许,高军哥的归来,并不仅仅是高家的期盼,也可能成为自家这小生意更进一步的契机。只是,这需要合适的时机,和更周密的谋划。
小推车的轱辘,吱吱呀呀地,滚动在村庄与小镇之间,也滚动在逐渐变化的日常生活里。李静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也会有新的风雨,但家的航船,已经调转了方向,正朝着有光的地方,缓缓驶去。而那算盘声(尽管家里并没有算盘,只是一种象征),似乎已在未来的某个角落,隐约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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