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枝年知道姜可宁自杀的时候,刚下飞机半小时,正在好利来给她买小蛋糕。
他从店内走出来,头顶上方悬挂着一轮上弦月,只被照亮了一半的月相也把他的大脑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想赶回去,一部分不敢回去,甚至连腿都迈不动一步。半圆形的上弦月如同长出了尖锐的棱角,划破天际,撕裂了平和。
是宋枝年的姐姐宋枝月打来的电话,他接起电话的时候,姐姐的声音已经哭得分辨不出在说些什么。宋枝年觉得当时他手里的蛋糕仿佛注进了一万吨的铅,沉得双手发抖。
“弟弟,可宁……可宁她,自杀了,从你们家,十七楼下去,人当场没的。”
“你……你……我现在还在医院,你冷静点,别冲动。”
宋枝年不知道是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车就停在蛋糕店门口,他踉跄几步打开车门,手刚握住方向盘准备启动。
胃部突然一阵剧痛,像捂了一块冰,他全身颤抖了一下,然后下车,叫了一辆出租车。
手机正在振动,是宋枝年的助理小方发来的,问他明天合同的一个地方要不要改,宋枝年迷茫地瞥扫一眼手机里的图片,打字给出了回复。
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好像认为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是心里一阵阵麻麻地发凉逼迫他消化现实。
退出聊天框的时候,他看见置顶那里,上飞机前他问姜可宁,想不想吃蛋糕,姜可宁回复他说好。
所以宋枝年进医院的时候,手里还提着包装得很精致,似乎散发出淡淡奶油香的千层蛋糕。
不过,顷刻间,亮色变得灰暗,淡淡的甜味也被冷酷的消毒水味彻底盖住。就连上弦月,都因为薄薄的云层飘过失去了踪迹,没有明亮了。
2.
宋枝年是在太平间见到姜可宁的,不,准确来说并没有见到,她全身被一张白布盖着,映出一个清瘦的身形。
曾经的宋枝年对生命并没有所谓敬畏的态度,他是胆子很大的那一类人,跳伞、蹦极、速度攀岩、深潜、高山滑雪,这些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的极限运动,宋枝年在高中毕业时就已经玩过一轮,当时的他对姜可宁还没有任何印象。
宋枝年的爸爸当时气个半死,恨不得每天十个电话把儿子从鬼门关劝回来,怕儿子还没录上大学,就死在国外。
当时的宋枝年,还能轻松地说出,放心吧,我命很大这种话。
出差之前,姜可宁的状态不算很差也不算很好,宋枝年拜托了姐姐宋枝月每天给她点一次餐,确认她没有因为自己不在家就把一日三餐也省了。
姜可宁就是这样的,最近一年,她的状态几乎可以用濒危来概括,吞药、割腕、烧炭、甚至连用衣架在衣柜里勒死自己她都尝试过,宋枝年要是稍微不注意不知道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这样的姜可宁并没有足够的力气和动力面对简简单单的一日三餐。
宋枝年在家的时候好一点,她会应付地吃几口,扯出笑容说好吃,但宋枝年知道,只要他忙一点,多几顿不回家吃饭,姜可宁可以做到两天只从冰箱里拿一罐酸奶这种事。
姜可宁原来很爱笑的,特别是做错事惹他不高兴的时候,比方说一开始的一顿两顿忘记吃,宋枝年回家的时候,她会主动拉着他的胳膊仰着头笑,像在说:原谅我吧,下次不会了!比方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给自己身上增加伤口被他发现的时候,姜可宁就会给自己包扎好,偶尔是创可贴,偶尔是纱布,包好了就到他面前晃悠,像是在说:不要生气啦!我已经治好自己了!
是啊,宋枝年命是很大,还屡次冲到鬼门关那里把人抢回来,但架不住姜可宁这个小白眼狼豁出去一条心地想死啊。艹他大爷的命大。
姜可宁,我生气了,你再笑一个给我看看吧。
3.
宋枝年不知道在太平间里待了多久,姐姐宋枝月哭得眼睛都是肿的,被他让姐夫过来接走了。
宋枝年没什么想做的事,想说的话,他并不相信人死后灵魂还在这种事,或者说,姜可宁的灵魂早就死了,只是他一直拽着不让她的身体随灵魂一同离开罢了。
但他觉得还有一点遗憾,总觉得不应该就这样结束。他从白布里摸到姜可宁冰冷的手,牵了很久,又捏了捏。
很想问一问:“宝宝,回家了,想吃什么?”
这次第一次,姜可宁自杀之后没有跟他点菜。
两年前,姜可宁第一次尝试自杀。
当时宋枝年正在公司开会,发了好几条微信问姜可宁晚上想不想煮火锅吃,都没有得到回复。
曾经的宋枝年对她还很信任,没有收到回复的第一反应是姜可宁也在忙工作,或者是睡着了没有看见。
他的印象清晰至今,当时打开家门,家里像是有一层雾,白茫茫的像盖上了薄纱,走近到卧室,有呛鼻的烟味,他刚想教训姜可宁,不要命了抽这么多烟。
一打开门,他看见姜可宁面色有点红,眉头锁着半躺在地上,旁边是一大盆正在燃烧的木炭。
宋枝年放下手里提着的一大袋火锅食材,把姜可宁从地上捞起来,抱着就往医院跑。
好在当时的姜可宁经验不够,也没有后来那么决绝残忍,木炭的量不够,房间门也没有关紧,还有宋枝年一开完会就急着回家给她煮火锅,几方面的因素害得她第一次自杀就失败了。
姜可宁醒来的时候戴着高压氧的面罩,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宋枝年也不跟她说话,抿着唇看她眼睛,想看这小白眼狼能说出什么屁话。她戴着面罩不方便开口,宋枝年就观察她的表情,他能看出姜可宁心虚了,她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眼睫毛扑闪扑闪,频繁地眨眼并不能隐藏她残忍至极的内心。
宋枝年就静静地看着她,姜可宁长得很漂亮,小脸圆眼睛,齐肩的锁骨发衬得她年纪很小,最近几年瘦了一些,又多一些清冷感,宋枝年曾经听过得抑郁症的人眼睛会没有光,但姜可宁不会,就连这个时候,她的眼睛都那么亮,像一汪清澈的湖水。
这样明媚的人,是怎么做出那么不可爱的事的。
正当宋枝年想着要放什么狠话告诉她,要是再有下次,他就不理她了。姜可宁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抠了抠宋枝年的手心,嘴角弯了弯,眼睛也弯成一轮月牙。
她这个表情很有迷惑性,就像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那样无足轻重,又像在用很随意的语气说,对不起呀,我保证下次不这样了。
宋枝年能有什么办法呢?再有下次,他也还是会揣着一颗战战兢兢的心护着她,渴求她不要那么无情地离开。
宋枝年看见姜可宁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听清,他低着头凑近一些。
“想吃你煮的火锅了。”姜可宁轻轻地说。
4.
可这一次,宋枝年失误了,姜可宁没能再没心没肺地笑着抠他的手心让他不要生气,没能说出想吃什么让他心软。
宋枝年只能把她冷掉的手握得有些温度,他很想问一句:“宝宝,疼不疼啊?”
最终也没能说出口,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戒指盒,打开拿出出差路过专卖店挑到的戒指给姜可宁戴上。
宋枝年是不信命运的人,他觉得不应该这样,如果他再早一天回来,如果他求完婚再去出差,这枚戒指会不会成为姜可宁的牵挂,让她不要那么快就告别这个世界。
但宋枝年很快地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住她,那他已经是最后一环了,她连宋枝年都可以不要,一枚戒指又算得了什么?
姜可宁的爸妈在很早的时候就车祸去世,舅舅舅妈对她很差,因为半年没有上班,姜可宁跟以前的同事也断了联系,她性格很安静,也没什么交心的朋友,生病严重的时候,除了宋枝年,似乎跟这个世界一点关联都没有了。
宋枝年是她小小世界里唯一一盏散发微光的顶灯,只可惜这盏顶灯的光没能把她从万丈深渊捞出来。
宋枝年这辈子总是比姜可宁慢一步,慢一步认识她,没能在最敏感的年纪挽救她的精神世界;慢一步喜欢上她,让她经历了将近四年暗恋的苦涩;慢一步知道她得病了,让她无端地受到指责;慢一步回家,没能把她救回来,甚至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
这是第一次宋枝年从医院出来后,自己一个人回家,以前总没发现医院到家里还挺远的,路上会经过很多地方。
有姜可宁喜欢的糖水铺,她挺爱吃甜的,喜欢糖水上面放一个香草味的冰淇淋,会因为太冰往糖水碗里傻乎乎地吹气;有姜可宁经常去的一家帽子店,她偶尔喜欢戴帽子,鸭舌帽渔夫帽之类的,家里有很多,她也会给宋枝年买,当成情侣款。
临近家里的时候,宋枝年提前下了车,到花店里买了一束白桔梗,是姜可宁喜欢的花。
穿堂风在屋子里扫荡了一整晚,一月份的天气冷到了极致,呼啸的风似乎要把姜可宁最后的气息都从这个家里刮走。
宋枝年把白桔梗放下,找了一个花瓶插起来,他坐在大理石地板上,突然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他不久前给姜可宁买的一只小兔子在啃白菜帮子。
真是的。姜可宁自己连饭都不吃,却还能记得给一只兔子喂新鲜的食物。
兔子不能共情,兔子只会知道白菜叶子很好吃,却不知道给它喂食的人花费了多少精力才提起一些精神。
宋枝年现在谁都想埋怨,他自嘲地笑了笑,戳了戳小兔子的耳朵,“你也太没用了吧,连妈妈都守不住。”
开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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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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