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欣下楼去了,江母进屋把一些没糊好的火柴盒拿出来,趁着白天光线好,手脚勤快多糊几个火柴盒,赚点小钱,补贴家里。
肖婶子趁着小孙子睡了,便出来找江母说话,顺便帮她糊几个火柴盒:“小翠妹子,你家欣欣看着精神头好起来了,你现在可放心了?”
金小翠是江母的名字,筒子楼里也就年纪大些的老姐姐,会叫她小翠妹子了。
“好了,往后都顺顺当当的。”江母露出笑容,家里孩子们平安健康,她就满足了。
“那她,还找吗?”肖婶子压低声音,问江母。
这个还找,自然问的是,江欣还要不要再找一个丈夫。
江母脸上纠结,说话好像也不利索了:“这...这我家,我家欣欣才,才刚好。”
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我知道你想让欣欣在家再多当几年姑娘。你是她亲妈没错,可你能看她到老啊?”肖婶子手脚利索地糊着火柴盒,丢到糊好的那框子里。
“你和老江在,现在看没事,可女人家里没个男人做靠山,日子一长,就有二皮脸能上门欺负她,说不好听的话臊她。你管得了初一,还能管十五?”
“你家老大和老二疼妹妹,你就能保证,往后两个嫂子对小姑子也掏心掏肺?远的不说,咱们筒子楼里姑嫂矛盾还少?”
这话又把江母的眼泪惹出来了,妇女是能顶半边天,可别人的碎嘴沫子也能淹死人,女人就是活得比男人要难些,何况是个人都是要活在条条框框里的。
肖婶子也叹气:“欣欣现在这个样子,说出去,确实不好找。”又降低声音说,“要是放在农村,估计也就一些老鳏夫和老光棍跟她搭伙了。”
江母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受不了,眼泪又不由自主掉出来,她何尝不知道。
楼下老刘一家,前些年打仗,儿子牺牲了,只剩个姑娘,姑娘嫁了,偏又死了丈夫,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女儿回娘家过活,家里没有壮年男人,就有二流子敢在门前调戏她,把老刘气得病都犯了。
江母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流泪,边擦眼睛,手边的活儿也不停。
肖婶子又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们还有给欣欣找的心,现在就要慢慢留意起来了,上一个女婿没挑好,下一个就得好好考察了。再说,欣欣好好的一个城里姑娘,哪能真嫁给乱七八糟的男人。”
再来一次,那才是要了金小翠的命。
“哎,知道了,谢谢肖大姐。”江母还是按原来妇女主任的称呼叫她,又说,“要是有合适的,你也帮我们欣欣留意留意。”
“那是,都是老邻居,我也是看着欣欣长大的。”肖婶子答道。
万晓娥在旁边也听了一耳朵,她把衣服一件件晾好,想说什么,又憋了下去,那双八字眉看着喜感万分。
倒是江母开了口:“老大媳妇,我知道你也想劝我。这段时间,委屈你和老大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委不委屈。”万晓娥立刻摆手,真接了这些话,让江河知道,疑心她不敬婆婆,还容不得小姑子,非得跟她吵架不可。
江河是个好男人,孝顺父母,爱护弟妹,对媳妇孩子也好,她万晓娥过得好好的,可不想当搅家精。
不过肖婶子说的也对,上一个丈夫没找好,下一个他们都得好好替小姑子掌掌眼。
过些日子回娘家人那头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男人,毕竟小姑子有供销社的工作,又是城里户口,对乡下汉子来说条件好着呢。
......
江心下了楼,才看到路上没什么人,大人们基本上上班去了,大点儿的孩子上学,在楼下玩的都是像江平那样的小豆丁们,在玩打鬼子的游戏。
绕了两圈,发现这一带都是糖厂和钢筋厂的家属宿舍,密密挨着十来栋筒子楼,密度大,黑乎乎的晾满了衣服,看得人头皮发麻。
江心想,在这里开个小超市,专门卖油盐酱醋和菜,估计生意不错。
入眼的全是低矮的平房,最高的筒子楼也不过六层,看惯了摩天大楼的江心一时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她沿着筒子楼绕了两圈,竟找到一个街心小公园,有几个老人家在坐着扇凉。
说是小公园,不过是长了十来颗树,形成一个巨大的树荫,树荫底下有几张破旧的凳子。
江心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下,眯着眼,透过树枝看向天空,又想起21世纪的自己。
穿越来之前,江心30岁,是个大地产公司的员工,已经做到城市区域经理了。
江欣23岁大学毕业后在公司内部轮岗两年,几十个部门都待过,轮岗结束后,好多一起进公司的人都选择了做文职类的岗位,只有她和另外几个男生,选择了去销售一线。
卖房子!拿提成!
那些年,可是国内地产的好日子啊!江心无比怀念。
去一线城市卖房子,才入行就遇到一个火爆的新楼盘,她跑一个季度,拿快三十万的提成,比做文职的同事收入高多了。
五年下来,她抠抠搜搜存了一笔钱,在改革开放前沿的鹏城,靠着公司内部信息,拿下个市中心的小两房,每月除了还房贷,被家里人忽悠去一大笔钱,直到她穿越之前,卡里还存了七十多万。
加上那天晚上还没到手的十五万提成,那就有九十来万了!
鹏城的房子后来飞速涨起来,那个小房子也跟着水涨船高,她原本准备再赚点钱,等过了三十就把小两房卖掉,再换个大房子。
谁知道人算不如人算,一觉醒来,别说大房子,连小两房都没了,只能继续住筒子楼。
镜花水月!
人生无常!
江心摇头!
江心叹气!
江心想回去!
江心捏着兜里江母给的两块钱,无比怀念自己的九十万!
太阳高升,越来越热,江心晒出一头汗,她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看看自己的手背,江欣是真白啊!
早上在水房照镜子时,江心发现江欣的这副皮囊还是不错的,圆脸蛋大眼睛,笑起来甜滋滋的,这么面善的脸蛋,最适合做销售,除此之外,关键是江欣全身发白,脸上连个痘印疤痕都没有。
大概是这个年代的人吃食都缺少油花,想变成油痘肌都难。
江心那些年做中介,一切都是以客户为主,一周七天二十四小时,全身心属于客户,经常饮食不正常,加上鹏城湿热,她不到三十就有小肚子,脸上常年长着几颗大豆豆,皮肤粗糙泛油,跟美女二字实在不沾边。
.......
“买鸡蛋吗?”一个老阿婆弯着腰站在江心眼前,做贼一样问她。
江心把自己从过去的回忆中扯出来,看着眼前的老阿婆,头发混乱又发白,衣服打满了补丁,双手粗糙苍老,怀里抱着一个旧篮子,篮子上还挂着好几串红辣椒。
大概是想起了早已去世的奶奶,江心问阿婆:“多少钱一个?”
“六分钱一个。”老阿婆说,又左右望望,像是担心有什么人过来,“不要票。”
江心的习惯是,无论对方说多少,她都要压压价,可看着老阿婆浑浊的双眼,想必过得也艰难,她忍住压价的话:“你有几个?”
老阿婆说:“二十个,都是乡下鸡蛋,又大又好吃。”说着掀开遮住鸡蛋的那块布。
江心想起早上的早餐,餐桌上一锅番薯粥,还有两碟咸菜,包子是临时起意买回来的,江母特意蒸了个鸡蛋,只让江心吃,江平都只能干看着。
“你把篮子送我,我就全要了。”不然她双手可捧不回二十个鸡蛋。
老阿婆犹豫了一下,把篮子上的辣椒拿下来,让江心先掏钱。
江心数出一块二毛递给老阿婆,看着那几串辣椒,咽了咽口水:“阿婆,你的辣椒卖吗?”
老阿婆不愿:“我姑娘怀孕了,她想吃辣椒,不能卖给你。”
江心也不勉强,但老阿婆还是解开一把辣椒,递给江心:“不收你钱,拿去吃吧。”
“阿婆,我不占你便宜。”手上最小面额的只有一毛钱了,江心就把一毛钱给了老阿婆。
老阿婆不好意思,又给她多摘了两串。
江心拎着一篮子鸡蛋和几串新鲜的红辣椒,乐颠颠地往筒子楼走。
路上遇到了江淮,江淮手上还拿着两串扁小的糖葫芦,叫住她:“小妹,你哪里来的鸡蛋?”
“跟一个阿婆买的。”江心决定了,等下要回去做个辣炒鸡蛋,可馋死她了!
江淮左右看看,幸亏路上没什么人:“你别太张扬啊,现在稽查队都在抓投机倒把呢!鸡蛋也不能买,要换!”见妹妹呆着,又怕自己把话说重了,“这次没人看到就算了,以后可不能再买了。”
江心这才想起这个年代的各种限制,粮食紧缺,吃饭要票,出门要介绍信,最佳联系方式是写信发电报,不能乱说话留下话柄,不禁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现在就有什么渠道能把自己送回21世纪去。
江淮把糖葫芦递给江心,帮她拿过那一篮子鸡蛋,还在絮絮叨叨:“怎么病了一场还傻了?你还是供销社的社员呢,可不能让人给抓到了。”
回到家,大嫂万晓娥正准备生炉子做饭,见小叔子拿着一篮子鸡蛋回来,还以为他又去周边县里买来的,谁知道江淮把鸡蛋放好,说是小妹买的。
小姑子虽然偶尔会跟她闹两句,可从来不藏私,这也是万晓娥愿意分半间房给她的原因之一。
“大嫂,今天我来做饭。”江心洗了手,把万晓娥手里的锅铲接了过来。
江心本人是湘江边上长大的姑娘,人人都说这里的姑娘,从出生起,嘴边就挂着辣椒了,穿过来这几天,吃的都是清淡的东西,不是白粥就是蒸蛋,她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
躯体留在21世纪,灵魂穿越而来,把口味也一并带来了。
正当江心洗锅做菜时,隔壁的肖婶子爬上三楼,气喘吁吁的,见江欣在门口挥动锅铲,匆匆打了声招呼,就往江家屋里头去找江母,恰好万晓娥也在里头,就跟着一起说了。
“小翠妹子!我跟你讲,真是世上的事赶巧都没那么巧!”肖婶子拿着手当扇子扇风,水都来不及喝,就跑回来回来和江母说这件事。
“早上不是说要给欣欣再找一个吗?这不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了!”
江母放下手上的火柴盒,万晓娥也凑前来听,肖婶子就把这件事说了一遍。
原来肖婶子的大女婿前两日去公安局办事,遇到一个初中同学陈刚锋。
陈刚锋原来是南边当兵的,复员后,工作关系转回原地,就转到他们新庆市当公安,现在已经是市公安局大队长了。
这几天陈钢峰有个战友来找他,叫霍一忠,才27岁,年初刚升的营长,年轻有为,高高大大,长手长脚,一表人才,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一身正气。
可惜离婚了,现在部队着急他的个人问题,趁着这次来出来办事路过,他们的老领导还发电报给陈刚锋,让他看到有合适的对象,就帮霍一忠找一个。
领导的意思是军人后方家庭要稳固,这样才能心无旁骛上战场。
陈刚锋恰好遇到肖婶子的女婿郑国伟,问他:“你丈母娘原来不是糖厂妇联的吗?阿姨认识的女同志肯定比我们多,让她帮着留意留意。”
郑国伟回去和自己的爱人肖爱英说了,肖爱英隔天就回来和自己妈说了这件事。
“就是这么回事!”肖婶子把话说完,那口气也喘匀了。
“离婚?为什么离婚?”万晓娥好奇。
前几年红小兵闹得厉害的时候,很多夫妻因为逃避批d,互相揭发,要和伴侣之间划清关系,不愿意被连累才离婚的。
可现在听这人长得好,又是个军官,想必也不是什么阶级敌人,他爱人为什么还要跟他离婚呢?
“可不能因为是打老婆啊!”万晓娥差点叫出来,“打老婆的男人可不能介绍给我们小姑!”
小姑在夫家被欺负,最后还不是要两个哥哥出面去镇场子。
肖婶子看着万晓娥那双八字眉,没好气:“婶子我是这样的人吗?”
见万晓娥的声音差点把外头的江淮江欣引过来,又把人拢过来,小声说,“霍营长前头那个,受不了当军嫂的苦,她提的离婚。”
“去年霍营长还只是霍连长,家属不能随军。听说霍营长为了抓特务间谍,有八个月没回家,一点音讯都没有,除了他们军区领导,谁都不知道他在哪儿。他前面的爱人日夜担惊受怕,实在就受不了了,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过了年就提了离婚,离婚后就把两个孩子都留给了霍营长。”
“可巧就巧在这里,离了婚手续办好后,霍营长的任命书下来,营长能分房子,家属就可以随军了,所以他和前头那个爱人也是阴差阳错。”
“这,他还有两个孩子?”江母听完,一脸为难。
她到不介意这个霍军官离了婚,毕竟欣欣也是离过婚的,可有两个孩子,让欣欣去当后妈,江母就受不了。
肖婶子不说话了,沉着脸看着江母,可眼睛里透出来的意思却很直白。
你家欣欣都已经...已经很难怀孕了,哪里还能再找个条件顶顶好的男人?
江母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若不是这个霍营长离婚有孩子,肖大姐也想不到欣欣,那好歹也是军官呢。
现在军人多光荣啊,家里有一个当兵的都比其他人家要好说亲,如果霍营长不是离异有孩子,怕是糖厂厂长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小翠妹子,你别急,听说这个霍营长要在咱们新庆待上十天半个月的,和你家老江好好商量一下。”说着,肖婶子又朝着窗外努努嘴,“必要时,和欣欣也提一提,问问她的意思。”
三个女人正唱着“给江欣找丈夫”这台戏时,江心已经连着炒了辣椒炒鸡蛋和辣炒香干两个菜,顺便还做了个紫菜虾米蛋花汤。
江父和江河拎着玩得一身汗的江平上楼,洗手吃饭。
江心把菜端进来,问肖婶子:“在我们家吃两口?”
肖婶子哪好意思在人家里吃饭占粮食,水也不喝了,站起来往外走,对着江母和万晓娥挤眉弄眼:“我就等你们消息了,记得和老江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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