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人命关天!”方夏荷迎着成秀英喷火的目光,心脏狂跳,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听我说!现在唯一能救他的法子,不是去硬抬大梁!是去找撬棍!找粗点的木头!要几个人从侧面把大梁一点点撬开一条缝!”
“硬抬会把下面的人压得更死!还有,堂屋塌的时候,他是不是在靠西墙的桌子边?桌子腿或许能撑住一点空隙!快!快让人去找撬棍!找结实的长木头!再去几个人,从西墙那边,小心扒开碎瓦片,看看能不能找到空隙往里喊话!”
她的话又快又急,条理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笃定。尤其是“靠西墙的桌子边”这个细节,让状若疯狂的成秀英和王君都瞬间僵住。
成秀英死死盯着方夏荷,眼神像要穿透她的皮肉看到骨子里:“你……你怎么知道他在桌子边?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方夏荷心头一凛,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她强自镇定,声音带着哭腔颤抖道:“农村的屋子摆设都差不多,我……我舅……我舅也是这么没的!一模一样!在老家……堂屋塌了……大梁……就在桌子边……他们就是傻乎乎地去硬抬……才……”她说不下去了,泪水汹涌而出,半真半假,却也有对“舅舅”模糊记忆的哀伤和对眼前绝境的恐惧。
这情真意切的“亲身经历”和精准的救人方法,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成秀英的疯狂。她看看方夏荷悲痛欲绝的脸,又看看村东头哭喊声传来的方向,对弟弟的担忧压倒了一切。
“快!快按她说的办!”王君当机立断,她经历过太多生死,知道方夏荷说的在理:“文斌!文斌回来了没有?快去喊人!找撬棍!找粗木头!快去东头成刚家!从西墙那边扒!”
王君一边喊着,一边自己先冲了出去,去喊附近还能动的人。
成秀英抱着孩子,像热锅上的蚂蚁,想跟着去,又不敢把孩子扔下,急得直跺脚,看向方夏荷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怀疑,有惊惧,但更多的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方夏荷忍着背上的剧痛和眩晕,推了何田一把,急促地低声道:“田田,快,跟着太奶奶,去帮忙看着点!小心别靠太近!”她需要一个“自己人”在现场。
何田瞬间明白了母亲的用意,用力一点头,迈开小短腿,像颗小炮弹一样追着王君冲了出去。小小的身影在废墟中奔跑,带着孤注一掷的使命。
院子里只剩下方夏荷和抱着二女儿、心神俱裂的成秀英,以及角落里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两岁的“小豆芽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村东头的哭喊声、叫嚷声、挖掘声混杂在一起,远远传来,揪着人的心。
成秀英再也站不住,抱着孩子瘫坐在湿冷的门板上,眼睛死死盯着东头,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诅咒命运。二女儿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哭泣,她也浑然不觉。
方夏荷背靠着冰冷的、布满裂缝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上。背上的疼痛和刚才那一番耗尽心力的话语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看着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年轻母亲,看着她脸上深刻的恐惧和绝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阵阵发紧。这就是她母亲内心的底色吗?被苦难和失去打磨得如此粗糙而尖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有几个小时,一阵激动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
“出来了!撬开了!人还活着!有气儿!”
“老天爷开眼啊!成刚命大!”
“多亏了那法子!撬棍顶住了!桌子腿真撑住了点空!”
王君气喘吁吁地跑在前面,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灰头土脸却带着劫后余生激动的男人。何田小小的身影紧紧跟在王君腿边,小脸跑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
紧接着,两个男人用门板抬着一个浑身是血和土、昏迷不醒的年轻小伙子冲进了院子,正是成秀英的弟弟成刚!虽然伤势严重,但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刚子!我的刚子啊!”成秀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猛地扑了上去,颤抖着手去摸弟弟的脸,确认那微弱的鼻息。巨大的狂喜和后怕让她浑身瘫软,几乎跪倒在门板前,抱着弟弟放声大哭,哭声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王君也是老泪纵横,拍着胸口直念“阿弥陀佛”。
哭了好一阵,成秀英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沾满泪水和泥土的脸上,那双曾经充满戾气和审视的黑眼睛,此刻死死地、极其复杂地凝住了靠在墙边、脸色惨白如纸的方夏荷。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深深的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如同绝境中看到神迹般的、混杂着感激与敬畏的光芒。她嘴唇哆嗦着,看看昏迷的弟弟,又看看方夏荷,最后目光落在跑回方夏荷身边、同样紧张地看着她的何田身上。
成秀英抱着弟弟的手紧了紧,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郑重,对着方夏荷,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你们娘俩……别走了。就……就在这破房子里挤挤。有我成秀英一口吃的……就……就饿不着你们!”她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又急急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承诺,“等……等缓过这口气……我……我当牛做马还你的恩!”
方夏荷靠在冰冷的墙上,听着这句重若千斤的承诺,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母亲眼中闪烁的、她从未见过的复杂光芒——有感激,有困惑,有敬畏,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软化。她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积压的疲惫、伤痛和巨大的情绪冲击如潮水般涌上,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滑倒下去。
“妈!”何田惊恐的呼喊声在耳边炸开。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方夏荷模糊地感觉到,一双粗糙却有力的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力道,托住了她滑落的身体。
那双手,属于年轻的成秀英。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又缓缓退去。方夏荷是被一阵尖锐的婴儿啼哭和混杂着药草与血腥气的味道呛醒的。
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她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昏黄摇曳的煤油灯光下,是低矮、布满烟尘蛛网的屋顶,一根歪斜的房梁狰狞地悬在头顶,仿佛随时会砸落。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带着霉味的麦草,硌得骨头生疼。她正躺在那间勉强立住的土坯厨房的角落里。
“醒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方夏荷转动僵硬的脖颈,对上了成秀英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她正抱着哭闹的二女儿,笨拙地试图用一只豁口的粗瓷碗喂水。看到方夏荷睁眼,成秀英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带着疲惫的硬朗。
“醒了就好。”她声音干涩,没什么温度,但也没有了之前的刻薄:“背上的伤,应该没伤着骨头,青紫了一大片,得养着。”她顿了顿,眼神瞥向厨房另一边。
方夏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靠近门口的位置,用门板临时搭了个铺,上面躺着依旧昏迷的成刚。他的腿用几块粗糙的木板和布条固定着,裸露的小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用草木灰和捣烂的草药糊糊厚厚地敷着,暗红的血水还是不断渗出,染透了脏污的布条。
他的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而急促。王君正守在一旁,用一块湿布沾着水,小心翼翼地润着他的嘴唇,眼里满是忧色。
空气里弥漫着沉重的气息,比废墟上的腥土味更令人窒息。食物短缺、药品匮乏、重伤濒危的亲人、摇摇欲坠的栖身之所……每一个问题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何田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方夏荷脚边的麦草堆里,紧紧挨着她,似乎睡着了,但小眉头紧紧皱着,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和污渍。
“水……”方夏荷的喉咙干得冒火,声音像砂砾摩擦。
成秀英没说话,放下二女儿,起身从灶台旁一个破瓦罐里舀了半碗浑浊的水,递到方夏荷嘴边。那水带着一股土腥味和难以言喻的异味。
方夏荷顾不得许多,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冰凉的浊水流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也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背上钝刀子割肉般的疼痛。
“他……”方夏荷看向成刚,声音虚弱但带着不容忽视的急迫,“伤口得重新处理……这样不行……会烂掉,会……会得破伤风!”她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最后三个字,那是这个年代足以致命的恐怖字眼。
成秀英和王君同时一震,看向成刚伤口的眼神更加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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