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退婚会有一番波折,但是没想到谢家早已看穿了沈家的来意。
这般倒是显得沈家背信弃义,实乃小人行径。
沈为黍本还想在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觉得此时不管说什么,都有些虚伪了,于是他便只能长叹一口气,转过身子示意沈棠将定亲信物取出。
两家的定亲信物是一块质地极好的玉牌,此玉通体碧绿,触之生温,是难得的暖玉,常年佩戴有温养身子的功效。
这块玉牌上面雕刻了海棠云雾的纹样,寓意着两家孩子里的名字,云和棠,这纹样更有百年好合之意。
这块玉牌从沈棠十岁那年起便没有离身了,此时到了退婚的时刻她也不得不将这块玉牌递给谢邕。
定亲信物竟然是由一直在沈为黍身边这个不起眼的小厮拿出来的,谢邕奇怪之下,倒是多看了这个小厮几眼,这一看这才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沈棠虽然乔装打扮过,但是这样的伪装打扮瞒过一般人是没有问题,可对那些熟悉沈棠的人来说,此番伪装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牢中光线昏暗,加上谢邕也没有怎么注意沈为黍身边的小厮便没有发现这个小厮的身份,这会儿沈棠凑到了他的眼前,他仔细打量之下才发现,原来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厮竟然是这次退婚的另一位当事人。
沈棠经常会到谢家做客,谢邕对是沈棠倒是不陌生,这会儿直接认出了他的身份他惊疑的看向沈为黍:“沈兄,这不是......”
“谢兄,这是我一个远方侄儿。”
沈为黍忙在谢邕点破沈棠的身份之前给她现场编了一个身份。
虽然说谢家父子都是正人君子,但是此处可是刑部大牢,人多眼杂,要是传出去会影响自个儿侄女的名节。
谢邕也知道沈为黍的意思,忙止住了话头:“这位小哥倒是有心了,便将那玉牌给我吧。”
若是是说谢邕一开始对沈家还是有些不满,认为在谢家落难之后沈家便前来退婚,实在是有些非君子所为,但是此刻见到沈棠出现在刑部大牢里,他心中对沈家的那一丝不满便已经烟消云散了。
徐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更何况自家牵扯到如此大事中,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之祸,沈家能够在这个节骨眼上亲自前来与谢家退婚,已经是给足了他谢家体面,毕竟他他儿子谢云起和沈棠之间的婚事,也只是双方长辈的口头约定,当时只交换了信物,并没有交换庚帖,就算沈家直接不管不顾将沈棠另嫁出去,他谢家也没法说半个不字。
如今沈家叔侄亲自前来,谢邕也想开了,谢家已经是摆明了的罪身又何必连累人家清清白白的女郎呢。
“伯父......”沈棠为不暴露身份刻意压低声音,对着谢邕轻轻唤了一声,接着她取出怀中的玉佩将其递到了谢邕面前。
成色上佳的玉佩被捧在一双看起来灰扑扑的手上,在刑部大牢昏暗的光线中,再好的美玉看起来也黯然失色,谢邕看着那块玉牌忍不住叹了口气。
伸出手接过那块玉牌,入手却并非是玉牌那温润的触感,反而有一些粗粝,就好像是玉牌下垫了纸片的质感一般,谢邕神情一变,但他毕竟也是浸淫官场多年,只是瞬间便将神色变了回来,加之大牢里的光线昏暗,除了距离他最近的沈棠,竟然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谢邕的神情变化。
谢邕抬起手将玉牌放到光线较好的位置查看,看起来就像是在检查这一块玉牌,但是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一片贴着玉牌的薄薄纸片,顺着他的手臂滑入了宽大的囚服袖口。
“玉牌我收下了,贵府女郎与我儿的婚事便就此作罢。”
谢邕装模作样了一段时间,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直接将两人的婚事直接退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家退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时候,一直躺在草堆上昏迷不醒的谢云起竟然突然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父亲,发生什么事了?”谢云起的声音喑哑听起来很是虚弱,他挣扎着从草堆上直起身子,将目光投向站在牢房外的沈家叔侄。
哪怕牢房里的光线再怎么昏暗,哪怕沈棠做的伪装再怎么的完美,但是谢云起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站在牢房外的姑娘。
“棠儿?”
谢云起怔怔地看着牢外的人,而这一刻,哪怕被刑讯逼供了许久导致满身伤痕,在看到沈棠的一刻起,所有的痛苦都渐渐远去,他的眼里,心里只剩下牢外的那个女孩儿。
从来到大牢沈棠便一直避免去看谢云起,她怕自己都多看一眼,就会想起前程旧事,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让身边的长辈发现端倪。
上一世谢云起和自己见面也是在这样一间牢房里,当时她站在里面,谢云起站在外面,他们俩当时的情形和此刻何等相似,只不过当时的她没有受刑,而此刻的谢云起却是被用了重刑。
沈棠从来没有想过谢云起在牢里竟是被用了刑的,这才是第一日,后面还有两日,沈棠不敢想象,两日后的谢云起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也难怪谢云起会那般恨自己,恨到亲手送她最后一程。
本是矜贵的公子,却因罪下狱,被毫无尊严的严刑拷打,而曾经有过婚约的女子却也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连番打击,谢云起怎么会不恨,又怎么能不恨?
想到自己上辈子被毒死的痛苦沈棠心中微微一颤。
那个时候的谢云起已经是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了,那个在流放之后还能拥护失踪多年的太子殿下以雷霆万钧之势重回权力巅峰的男人,虽然容貌未变,可是却再也不是自己曾经熟悉的云哥哥了。
他冷酷、阴翳,行事不择手段,复仇也是干净利落。
一盏毒酒送自己归西,现在想想谢云起已经是手下留情。
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是自己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怕是恨不得将那人挫骨扬灰,又怎么会让那人干脆利落的死去呢?
此刻隔了一世之后再见到谢云起,见到他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还是那个自己记忆中最熟悉的云哥哥,是那个会带着自己吃遍全京城小吃,喝遍全京城美酒,是那个曾经满眼都是自己的云哥哥啊。
一行清泪自沈棠脸上滑落,沈棠以为自己再见谢云起会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或是冷静,或是自持,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谢云起面前落泪。
“棠儿,别哭。”见到沈棠落泪,谢云起的心也跟着痛了,跟他此刻的心痛相比,身上因受重刑而产生的疼痛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他伸出手去,想要为沈棠抚去脸上的泪珠,但才伸出手,便发现自己的手满是血污,这是昨日受了拶刑导致的,如此脏污的手怎么能碰沈棠呢?
谢云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收回手,用力在囚服上擦了几下,受了刑的手指哪怕微微触碰都疼痛不已,但谢云起却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一般,用力擦去残留的血污,轻柔的为沈棠拂去脸上的泪水。
沈棠看到谢云起本来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十指如今肿的跟十根胡萝卜一样,她眼中的泪落的更多了。
她想对谢云起说出退婚两个字,但话到嘴边那两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沈棠以为十年早就让她淡忘了曾经对谢云起的感情,喝下谢云起亲手斟的毒酒便是偿还了她欠下的债。
可当沈棠再次见到谢云起,见到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永远将自己视若珍宝的云哥哥是,所有尘封的记忆尽数涌了上来,她根本做不到伤害现在的谢云起。
“他们怎么能对你如此?”沈棠小心的捧起谢云起的双手,哽咽的语不成调。
这一刻,什么毒杀,什么退婚尽数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不堪的谢云起,她后悔了,她不想在谢云起最脆弱的时候再在他心口上插刀了。
“棠儿没事,这只是看着吓人而已,其实没伤到骨头,等退了肿之后就没事了。”谢云起自十二岁岁之后便学着自己的祖父,平日里极少有情绪外泄。就算是昨日突逢大变,有生之年第一次被被严刑拷打的时候他也没让自己露出半分破绽,但是此刻面对沈棠的眼泪,谢云起再也控制不住,脸上尽是担忧,他小心的哄着,温柔的安慰着。
他说的倒是真的,他再怎么说也是谢阁老的嫡孙,现在谢家罪名未定,刑讯逼供没事,但这要是给人整出个好歹,日后又没给人家定下什么罪名,倒霉的还不是那些刑讯逼供的人?因此他身上这些伤是虽然看着骇人,但是没有伤到根基,只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咳咳。”谢邕用力咳嗽了几声。
“云起,你忘了昨日我跟你说的话了吗?”
昨日说了什么?
谢云起突然想起了昨日昏迷前自己父亲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此次谢家这场灾祸来的突然又是如此来势汹汹,这才入狱第一天自己这个谢府的嫡孙就被用了刑,由此可见幕后黑手这是明摆着不打算让谢家好过了。
因此就算是谢家能够渡过这一劫,可伤筋动骨是难免的,这个时候就算他跟沈家那女娃儿感情再好也要断个干净。毕竟沈家跟谢家一样在朝中的日子也不好过,圣人是个喜怒无常猜忌的,今日能够对谢家动手改日焉能不会对手握重兵的沈家动手?
最主要的是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沈家要是不赶快跟自个儿家撇清关系,到时候圣人猜忌一起,一起清算下来那更是让谢家没了活路。
谢邕虽然不如他父亲谢阁老那样在朝中人脉广,但也有自己的路子,自从昨日入狱后,他便通过自个儿的路子,得知了圣人的态度,知道谢家这一次是在劫难逃,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更是不能连累沈家。
毕竟据可靠的情报得知,这次圣人对谢家的处置极有可能是流放至北地。
而北地是沈家的经营许久之地,若是此时和沈家退了婚,沈家承了自己的情,那到了北地不说明着多加照拂,但是暗地里必然不会让谢家的日子过的太过艰难。
是了,父亲让自己别在想着棠儿了。
谢云起想要为沈棠擦拭眼泪的手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自己悉心呵护了十五年的姑娘,他看着她从那样一个小小的团子一点一点长大,如今变成了这般亭亭玉立,只是终究还是无缘了吗。
谢云起手指动了动,想要将手指收拢成拳,却发现自己的手受伤太重,根本无法收拢起来。
谢云起看着肿胀不堪的手再无往日里修长、骨节分明的样子,终于还是颓然的放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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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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