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拿枪指着的感觉属实不太妙，长安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然后默默朝旁边挪了一小步，避开了黑洞洞的枪口，以免对面这位仁兄情绪太过激动而走火。
“我是……”长安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能成功把宠物那两个字说出口，“西恩特雇来的新人。”
“啊！”
对方恍然大悟，终于肯将手上的枪放下。
“诶！你不早说！不好意思啊，差点伤了你。”
长安有点无奈地笑了笑——你倒是给我个早说的机会。
“进来吧。”他抓了抓脑袋，侧身示意长安进来，顺便一脚踢飞了地上挡路的易拉罐。
长安迈进房间，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前面的人。
这人想必就是自己未来的室友，看上去倒是很年轻，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褐色的短发乱七八糟地立在脑袋上，上面甚至还粘了片薯片碎屑。
这里似乎很久没有其他人来过，地上满满当当地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速食袋子和易拉罐，长安跟在这位新室友身后，看着他叮叮当当地用脚将地上的障碍踢到旁边，正艰难地试图清出一条供人通行的路来。
或许是为了节省资金，整个房间没有粉刷的痕迹，粗糙的水泥直接裸露在外，衬得靠墙摆着的那张上下铺愈发寒酸。
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这里比之前赌场的房间要大上不少，房间里厕所、沙发、茶几一应俱全，甚至还配备了一张电脑桌——只不过上面此时此刻也和房间的其他地方一样，堆满了垃圾。
艾文坐在长安的肩头，手中的剑不自觉地握得紧了些。
在第六次踩到易拉罐之后，长安揉了揉额角，终于忍不住开口：“这里……一直都是你一个人住吗？”
“啊？”前面的人回过头：“不是，之前还有希兰。”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屋里是不是有点乱？不好意思，之前都是希兰提醒我收拾房间，自从他……”
他卡了一下，神情有些落寞：“自从他出事之后，我就没再管过这些了。”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青年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朝着长安伸出右手：“我叫格温斯，很高兴认识你。”
格温斯的眼睛是和头发一样的褐色，和长安一样，他也是这里较为难得的东方面孔，身在异世界，对于这种和自己相似的长相，长安难免生出了一丝亲切之感。
“我叫长安。”他微笑着伸手回握：“以后请多多指教。”
房间的角落里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声响，两人扭头看过去，就见一个还没有桌腿高的小熊骑士正站在垃圾堆上，试图把散落的罐子通通归拢到角落。
格温斯有点困惑地挠了挠头：“你应该已经成年了吧？怎么身边还带着骑士？”
一般情况下，每个人成年后，身边出现噩巫的概率会大大降低直至彻底消失，再加上有阻断试剂的辅助以及自身实力的增强，很少会有成年人被噩巫袭击的情况发生。
也正因为如此，以杀死噩巫为目的而创造出来的骑士，在不少人眼中，是未成年的孩子才需要的东西。
如今的长安看上去已经脱离了稚气，眉眼轮廓间隐隐有了青年的影子，再加上他们如今身份的特殊性，也不怪格温斯会有此疑问。
“他是我的同伴。”长安笑了笑，眸光温和地望着那个忙着收拾垃圾的小小身影：“这一路走来，多亏有他陪我。”
“它是高级骑士吧？”格温斯摩挲着下巴盯着艾文仔细端详，“居然还知道自己收拾屋子。”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幽幽飘来一道没有起伏的声音：“因为太乱了。”
没想到对方居然还会说话，格温斯明显愣了愣，一张白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莫名有种被机器人嫌弃了的不真实感。
“他叫艾文。”长安憋着笑：“他有点洁癖，你理解一下。”
“额……”格温斯有些呆愣地举起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许是这只骑士看上去实在太过人性化，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和它摆手打了个招呼，甚至又来了一遍自我介绍：“你好艾文，我叫格温斯。”
简直傻透了。
格温斯有点懊恼地垂下手，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走了过来，用剑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当做招呼：“你好。”
“哦……天。”格温斯有些恍惚地搓了搓手指：“真是神奇。”
“你还没吃饭吧？”看得出来，长安的这位新室友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只见他十分自来熟地揽上长安的肩膀，抬手一挥道：“走，带你去买点吃的。”
比起先前的赌场，这里的地盘显然要大上许多，楼里超市、洗浴、歌厅之类的场所一应俱全，长安本以为这里会像之前的地方一样，有专门的食堂供应饭菜，但当格温斯带他来到摆放着各种营养液的超市后，长安只觉得胃有些抽筋。
“这里没有饭菜吗？”
“上面有。”格温斯抬手指了指头顶，“只有有钱人喜欢吃饭菜，咱们这里可没有。”
说着，他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那东西又贵又没营养，就算有也卖不出去。”
他将两瓶巧克力味的营养液扔到购物筐里，又贴心地帮长安拿了两瓶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东西。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指着货架上五花八门的营养液，格温斯扭头看他。
长安认命般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揉了揉眉头表示妥协：“西瓜的吧，谢谢。”
两人很快便采购完毕，走到智能窗口付款的时候，长安有些不死心地问：“这里可以出门采购吗？”
“可以。”格温斯点点头：“在这里的人都是签了合同的，你也知道，违约的下场会很惨，所以他们并不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只要不缺席比赛就好。”
违约的下场？
长安当然知道。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在赌场签完了那份厚得出奇的合同。
单单是有关违约的条款，就洋洋洒洒地占了三大页纸。
而其中最有威慑力的一条，就是违约者将被莱恩家族公开通缉，限制进入一切莱恩家族的产业，同时需要赔付所赚金额数倍的违约款——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这都将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天价数字。
众所周知，莱恩家的势力几乎遍布整个赛因星，除非躲到城市边缘那些几乎被酸雨毁坏殆尽的荒地里，做个一辈子与世隔绝的野人，否则只要在赛因星一天，违约者就一定有天会被抓回去还债。
至于还债的方法，合同里没有细说，但只要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那绝不是个什么美妙的结局。
“既然说到这了，”格温斯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对着长安呲牙一笑：“正好我今天也没有比赛，走，带你出去转一圈。”
来到这个陌生的星球已经几月有余，但长安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被圈禁在赌场里进行着机械的比赛厮杀，从未真正地了解过这里，如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因此，即便此时此刻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他也毅然决然地选择跟着格温斯出了门。
踏出大楼正门的那一瞬间，长安甚至觉得有些恍惚。
他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自由了，即便只是暂时，但这种不必随时等待下一场比赛，可以随意选择目的地的感觉，也足以让人感到由内而外的轻松和愉悦。
“这雨下得可真大。”格温斯将雨伞压得更低了些，一边略显狼狈地躲着地上的积水，一边指着不远处的小巷子对长安道：“从这里穿过去，就是这里最有名的闹市区，那里面吃的玩的什么都有。”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侧身对着长安叮嘱道：“不过你要小心点，那里的人鱼龙混杂，别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
长安点点头，将手中的伞向背包里的小熊骑士倾斜了一点。
穿过昏暗逼仄的巷子，喧闹的人声冲破雨声而来，似乎今日的暴雨并没让这里的生意受到什么影响，路的两边坐满了摆摊的小贩，穿着雨具的客人们蹲在路边认真挑选着，讨价还价的声音混杂着叫卖吆喝声，不远处的歌厅门口播放着滚动的LED大屏，五彩的灯光折射进密集的雨中，炫目又梦幻。
鼻尖闻到一股久违的香气，长安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抬头环顾四周，终于如愿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烧烤摊。
为了防止大雨将炭火浇灭，摊主用防水布支起了块不大不小的空地，避雨的人们你挨我挤地站在干燥的空地里，或许是占用了别人做生意的位置觉得不好意思，又或许是源源不断的香味实在太吸引人，总之几乎每个人的手上都拿了几串烤肉，伴着雨声吃得正香。
烧烤！
长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天知道他这些日子究竟有多想念家乡的美食，没想到在这居然能碰到这种惊喜！
一旁的格温斯注意到长安停顿的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了然道：“那是烤异种肉，这种吃法最近还挺火的，你想试试？”
“异种肉？”
想到自己每天接触的那些外形各异的恶心生物，长安的食欲瞬间下降了大半，正犹豫着，人群里一个似曾相识的矮小身影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买烧烤的人源源不断，摊主前前后后忙得不可开交，对烤炉上的肉串也没法再寸步不离地守着，有了疏漏，自然就会有人钻空子，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正伸向炉子最边缘的肉串。
不远处的地摊上顾客似乎和摊主起了冲突，两人推搡发出的声响似乎惊动了那道身影，只见他警惕地回过了头，打结了的棕色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但即便如此，在头发的缝隙中，长安还是看清了那双剔透的蓝眼睛。
果然是他。
长安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教训。
那个只为了五枚联邦币就将他轻易卖掉的小男孩。
地摊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顾客丢出的东西恰好砸在了长安脚边，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男孩如同受惊的小兽般 ，惊慌地朝这边看了一眼，见长安望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是担心自己的偷窃行为被摊主发现，他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割舍不下美食的诱惑，扭过头动作飞快地抓了几串烤串，这才转头跑进了人群当中。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埋怨、又或许是单纯的好奇，好奇他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总而言之，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长安就下意识地追了上去。
“欸！你干什么去？”格温斯不明所以，但眼看着长安越跑越远，只能咬咬牙拔腿跟了上去。
“我记得他。”紧追不舍的途中，艾文的声音从背包里传出：“是那个骗了你的小鬼。”
长安问：“你也认出他了？”
艾文轻轻“嗯”了一声，“我记得他的眼睛。”
紧盯着男孩忽远忽近的背影，长安艰难地在拥挤狭窄的街道上穿行着，对方仗着身材矮小灵活，不一会儿便将他甩出了数十米，不过多亏他平日在赌场里没有疏于锻炼，虽然有些艰难，但好在没有跟丢。
男孩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一个隐秘的拐角处。
长安紧随其后，脚步随之停在一扇极其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破旧木门前。
这里似乎是家商铺，门上挂着“出兑”的牌子，门口的窗台上摆着几盆快要枯萎的花，长安收起雨伞，试探性地推开门朝里面看去，屋内空间很小，挨着门的地方有个很小的柜台，柜台后的凳子上披着条毛毯，毛毯的主人似乎刚刚离开，上面倚靠的痕迹还清晰可见。
正对着门的是个依旧狭窄的楼梯，通往二层或是更高的地方。
格温斯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你小子到底跑什么？”
“抱歉，看到了一个熟人。”长安自知理亏，心虚地抬手蹭了蹭鼻尖，侧过身示意他往里看。
格温斯探头进来，看到屋里的景象也有些惊讶：“这是什么地方？”
“看起来是家商铺。”长安推开门，抬腿走了进去。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他如此说。
眼看长安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楼梯的拐角，格温斯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本以为上了楼梯就能看到二层的全貌，却不曾想这楼梯如同螺纹般盘旋而上，周围是密不透风的墙壁，只有几盏昏暗的小灯嵌在上面，他们连着经过了好几个楼梯拐角，前方才总算透出了点光亮，而且隐隐有声音传来。
楼梯顺着光亮继续向上盘旋，长安和格温斯又陆续经过了几个拐角，终于见到了声音和光亮的来源——那是个和楼梯宽度一样的狭窄门框，一张约半米宽的织布从门框上方垂下来取代了门，那里面似乎是在进行什么活动，透出的光线炫目而跳跃，带着鼓点的电子音乐混杂着嘈杂的交谈声传出来，震得人心脏直颤。
长安放缓了脚步，将身体尽可能地隐藏在阴影处，弯下腰朝帘子后看去——这是个类似酒吧的地方，正中间的舞台上光影交错，几个身材火辣的男女衣着暴露，正在上面卖力地舞动着，台下的客人们大多带着面具，各式各样的繁杂花纹遮盖了他们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小部分的下巴和嘴。
这时，舞台上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金发男人缓缓靠近了台下的观众，只见他双手勾着胸前连体的背带，弯腰蹲了下去，饱满的肌肉在舞台的灯光下泛着暧昧的光泽，紧接着，在周围人的目光注视下，男人笑着俯身贴近了那个距离舞台最近的女人，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暧昧轻佻的口哨声起哄声瞬间爆发，男人抬起头，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周围围观的客人，他分寸把握得很好，眼神像带着钩子一般，极具张力却并不让人觉得冒犯，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位女客人便抬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将头凑到他的颈窝处，缓缓张开了嘴。
舞台边缘灯光昏暗，但长安却看得分明——女人张开的嘴中，有两颗极锋利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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