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思想品德。
第1条，新纪元的公民须具有诚实、友爱、宽容、乐于助人与勤勉五种基本道德品质。‘诚实’指人与人之间能够毫无保留地与他人分享自己的行为与思想，不得向他人隐瞒......”
自习室的监控仍然关着。何知谨愈发强烈地感受到自己一直紧绷的精神正在放松下来。监控的监视让她习惯于为自己的言行披上一层名为警惕的盔甲，而现在这盔甲正在层层剥离，这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随之而来的是疑惑——为什么我会这样想？
“第7条，为保证公民思想的规范，每位公民须通过‘每日日记’对自己每天的行为进行记录。每日下午7时30分，所有家庭单位应在成年人的组织下进行家庭会议。会议中家庭成员之间须互换日记，并检查日记中是否有不符合《公民行为规范》中第一章‘思想品德’规定的记录。如有，则须对其进行纠正。若某公民的日记中出现违规内容的次数多于每月三次，应及时上报居住地点所在区域的法律与规范部分部。所有公民不得拒绝与家庭成员交换日记。如有，应及时上报居住地点所在区域的法律与规范部分部。
……
第15条，‘幸福’是新纪元公民的共同追求。‘幸福’来源于个人对社会做出贡献后产生的成就感与满足感。‘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是新纪元公民的人生追求，也是达到幸福的唯一途径。
第二章，行为规范......”课桌对面，张彻已经趴在了桌子上，显然打起了瞌睡。何知谨重重拍了几下桌子，他猛然惊醒，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你能不能给我认真点！柳晟琨说下次月考要检查我给你补课的成果，你要是还考F他就要扣我的道德水平分了！”
“他是怎么好意思说要扣你分的，分明他自己平时根本不备课，一上课就是读PPT糊弄学生。”
“他这人就这样，我初中的时候就听说过了，没想到高中是他教。你清醒一下，要讲第二章了。”
“已经讲到第二章了？”
“当然！你不会从我刚开始讲就睡着了吧？”
“好像是。”
“唉，真是的......你知道给你补课占用了我多少时间吗？卢浩成上次月考之后给我多留了5页练习册，午休时间被你占用了，放学之后我根本做不完！”
“话说，你好像和昨天变得不一样了。”张彻眼底的困倦一扫而空，“昨天还像个机器人一样，今天好像已经‘活’过来了。是因为这里没有监控吗？”
“不......不是。我为我刚才的无礼道歉。”张彻犀利的目光让何知谨的心脏猛地一颤。她惊觉自己内心的想法已经完全暴露在了他面前，这让她迫切地想要转移话题，掩盖自己的真心，“我一直想问，你平时戴在脸上的是什么东西？”
“啊，这个吗？这是眼镜。”
“眼镜？”
“对啊，眼镜。真奇怪......你们的世界里没有‘眼镜’这种东西吗？”
“没有。这是做什么用的？”何知谨愈发困惑。张彻又提到“奇怪”了——那是什么意思？
“唉......你们总知道近视是什么吧？”
“知道，是平行光线经眼球屈光系统后聚焦在视网膜之前导致的视物模糊。”
“眼镜的作用就是让近视的人能看清远处。”
“我们这里要求如果近视需要用角膜塑形镜进行矫正，符合规定年龄后要做近视手术。在《公民行为规范》第十章就能找到这一条的详细规定。原来第四层的人治疗近视是用‘眼镜’吗？”
“等等......为什么达到规定年龄后要做近视手术？我是说，即使近视也对正常生活没太大影响吧？”
“因为‘近视’是一种身体上的异常啊，身体上出现异常情况应该尽快修正。”
“原来你们是这样认知疾病的吗......”
“‘疾病’是什么？”
“就是你们所谓的‘身体上的异常情况’。其实有些疾病是不用强行‘修复’的。”
“但身体上的异常情况不是对身体有害的吗？”
“确实，但一些疾病是不会对人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的，不修复也能正常生活。这些疾病没必要强制修复。”
“我还是不明白......”
“那你们要是生了无法治愈的病，也就是有无法‘修复’的异常情况时该怎么办？”
“那就将这个人销毁掉。”
“销毁？！”
“对啊，如果异常情况无法修复的话，不仅会给这个人带来不少困扰，而且他也失去了为社会创造价值的能力。这种人是无法再追求‘幸福’的。”
“不，不是这样的！你们这样要求每个人都是‘完美’的人，身体的器官生病了就像修理零件一样‘修复’，无法‘修复’就‘销毁’，那人和机器人又有什么区别？人就是因为不完美才能称为是人啊！”
“为什么‘人就是因为不完美才能称为是人’？难道人不是应该越完美越好吗？”
“达到‘完美’的代价是你们失去了很多人应该有的东西。或者说，人对事物的感知正源于这种‘不完美’。”
“我并没有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
“那是因为你从未拥有过身为一个人应该有的感受。其实你日记里的那些问题说明你已经开始感知到‘完美’表象下的现实是‘不完美’的了。”
“这是什么意思？”
“你日记里的那些问题就是你发现了自己思想中的‘不完美’，但对世界认知的缺陷导致你无法解释这种‘不完美’而产生的疑惑。”
“也就是说......我其实也是‘不完美’的？”
“对。不仅是你，这个世界中的人都是‘不完美’的，只是你们都没有意识到而已。”
“你是说，这个世界的‘完美’反而让我们变得‘不完美’了？”
“对。你们所追求的‘完美’是违背人性的，反而你们眼中的‘不完美’才是正常的。”
“‘不完美’才是正常的？”
“是。你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再多一点就会明白了。”
“现在是下午1时25分，距离上课时间还有5分钟，请所有未成年人尽快做好上课前的准备。再重复一遍......”
“我先走了。”
看着张彻远去的背影，何知谨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再隐瞒内心的疑惑了：“等等。”
“什么事？”
“请......告诉我世界的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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