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你又找什么事！”我和操场上一群人的目光一同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暗红色长裙，微卷着长发的女性，急匆匆的向演讲台走来，嘴上还不停的责怪着什么。
又是她，那位名为周玉菁的女人。
我仅是看着不远处向我走来的她，就仿佛闻到了那股刺鼻的香水味，让人窒息。
“你知不知道我一天有多忙？你不能帮我分担就算了，净给我找麻烦，你以为我一天很闲是吗！”说着，她已经来到了演讲台下，抬头愤怒的看着我，随即就要上来。
“来，你下来！赶紧给我回家！”眼看她离我越来越近，我不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然而，这时几位警察也从懵的状态反应过来，快速接近周玉菁，拉住了她。
“这位大姐，请你冷静，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拉住她的那位警察微微皱起了眉头，即使在周玉菁的挣脱下，还是把她拉回了台下。
被阻止的周玉菁满脸写着不耐烦，用力甩开警察的手，抬头看向我，随即用左手食指指着我：“林清！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你说你给我带来什么了？金钱还是权利？什么都没有！你只会拖累我！”
“和你那个胆小的爹一样！自私极了！”她狠狠的瞪着我，面部因为大吼的原因而泛红，同时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我听着她的话语，直到听到某个人时，大脑有一瞬的宕机，本就垂落的手好像忘记了要握话筒，就任由着它摔打在地，发出重重的一声巨响。
“滋啦——”巨大的响声响彻整个操场，代替了台下众人的轻声议论声。
一秒，两秒，三秒……
那一刻，世界都变安静。
许是这尖锐的声音，使周玉菁心里本就悬着的弦彻底崩断。
“林清！有能耐了你！给我下来！”看着她发了疯的要冲上台，我恍然回过神来。
仅仅是在片刻之间，我抽出藏在衣服口袋里的水果刀，闪到陆笙身边。
我明白，她比我更能得到重视。
其实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陆笙在看到我冲过来的时候并没有闪躲，而是任由我挟持她。
“别靠近我！”我左手臂紧圈着陆笙的肩膀，右手紧握着水果刀，指向陆笙的脖颈。 台下传来阵阵惊呼声，在我没有注意到的人群中，有一位少年忽然站了起来，却又恍惚间坐下。
前排警察惊讶的看着我手里紧握着的刀和挟持的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周玉菁，心里暗自嘲笑一番。
“你做什么？”她震惊的看着我，不敢相信我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也是，毕竟这么多年，她从未真正了解过我，又何尝愿意在我身上浪费一点时间。
“你别伤害她！她这么优秀……你别给我添乱了行吗！”我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紧张的神情，甚至对我都没有表现过。
心中复杂的情绪再次浮出水面，我本以为我对她的任何行为都不会有一丁点感觉的。
我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拉着陆笙后退了两步，直到临近演讲台的边缘。
是啊，她这么优秀，我怎么敢伤害她。这么优秀……我又怎么忍心伤害？
几位警察警惕的看着我们的退步，当他们看到我的身躯退到距离台下只有一步之遥时，皆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却又因为我挟持着陆笙，所以也不好做些什么，唯一的，就是安抚我的情绪，等我稳定下来。
可是，他们错了。
我偏头看着一脸平静的陆笙，她或许笃定，我不会伤害她。又或许是对自己的身手有足够的自信，即使我真要做什么，她也能及时挣脱。
我听着台下越发渐淡的吵闹声，看着警察和周玉菁不敢再移动半分的脚步，于是握紧架在陆笙脖颈上的刀，掩盖住我所有的情绪，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恨我。”
因为没有话筒的原因，我的声音只有前排警察和老师们能够听见，而后排也逐渐安静下来，努力着听我在说什么，毕竟这么好的一出戏，谁又甘心错过呢？
我看着周玉菁，她皱着眉，眼神落在一方空地，不知想些什么，许是又在担心她的宝贵时间吧。但无论如何，我知道她也在听。
“自从我出生起，不，当你听到那个噩耗起，你就恨透了我。”我的语速不缓不急，每个字都稳稳的落在了周玉菁的耳朵里。
“但我知道，你恨的是他，是那位狠下心来，抛弃你的男人，即使你已经怀孕了。你恨他，恨他自私，恨他懦弱，恨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考虑过你，就这么决绝的离开。”
无人注意到周玉菁的睫毛微微抖了抖。 我不在意风吹乱自己的发丝，只是独自陷入自己的世界，不知在向何人诉说。
“因为他，你失去了原本的幸福。你不仅要独自抚养我长大，还要去还清一堆，本就不属于你的债务。”
“于是，你对他的恨意，逐渐转变为对自己的厌恶，讨厌自己为什么当初看错了人，讨厌自己为什么选择默默承受这些痛苦。很多次，你想要抛弃我，然后自己一人离开这个世间。可是上天总不让人如意，在多次被救下后，你终于选择坦然接受这一切。在此之后，你把对他的恨，转化为自己还债的动力，而另一部分，转移到我的身上。”
风渐渐小了，我停顿了一下，偏头不再去看她，而是望着远处仿佛静止的云。
“于是，你发了疯似的工作，即使下班后也要出去兼职。自从我有意识起，见到你的次数就少之又少，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赚钱还债，还是本就不想看见我，去逃避那个和他有关的一切事物。”
“但是你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那时候的我，即使很小，也要利用空闲时间帮你赚钱。我一家，一家的，求着他们，收我做兼职，我可以做好这些工作。可是，没人理我。我忘不了那个雨天，我跪在他们家店门口，死死的哀求着他们，他们却无情的将我赶走。于是我又讨厌自己，为什么不快些长大，为什么不能帮你分担一些债务，哪怕就一点也好……”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与其他孩子不同，于是我也不敢奢求什么。每当看着其他孩子有父母领着去乐园里游玩，看着其他孩子在餐厅里吃着大餐，看着其他孩子们向我炫耀她们的新裙子、新衣服，我也有过羡慕。但是，我更理解你。”
“我不怕辛苦，无论是炎热夏日，还是严寒冬雪，我在大街上苦苦寻求着那个渺小的瓶身。我无数次中暑或是冻晕在大街上，可每次醒来，使我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你，我要帮你赚钱，我要让你快些还清债务，从而能停下来，好好看看我。”
“当我满心欢喜的递向你那个存钱罐，满满的一整罐，再沉的分量也压不住我此刻的激动。我小心翼翼的望向你，可是从你的眸中，我并没有看到我所希望的笑容，而是数不尽的愤怒与厌恶，你把存钱罐重重的摔在地上，大吼着让我滚。存钱罐因破碎而产生的巨大的声响使我惊魂未定，我只是呆呆的看着满地的零钱，看着那个你亲手砸碎的，我无数个日夜积攒起来的心血。那晚，我被你赶了出去。我蹲在门口，没有哭，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个之前从未发觉的道理，你讨厌我，讨厌至极。”我的声音再也忍不住颤抖，眼角微微泛红，但我想，我应该是不会哭的。
“若是说，从前的我，无论如何被你冷眼相待，我心底里，都依然存在着你对我的养育之恩，你给予我生命，让我能够看到这美好的世间。然而当我终于看清这个事实时，我就连最后一丝对你的情感，也消失殆尽。我恨你，恨你为什么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却又如此待我。”我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
许是那朵静止不动的云，不知何时变了形状，即使我再努力寻找，也瞧不见它的影子。
我没有去看周玉菁的表情，或许她又在嫌我耽误她的时间了吧。
“八岁那年，债务还清后，你每天依然很晚回来，唯一不同的是，身上还带着浓厚的酒味。我知道你有严重的失眠，从前是工作到很晚，用疲惫来强迫自己入睡。以后却是借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可能只有在你喝醉的时候，你才能忘了所有的痛苦，和所有忧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身上的味道从我熟悉的酒味，变成刺鼻的香水味。我知道，你是想遮住它原本的味道，又或许是因为讨厌这样颓废的自己。而当我得知，你因为过度酗酒而进医院的时候，我却没有丝毫情绪。我没有选择去看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
“再后来我来到学校，我很难理解他们口中所说的人情世故，甚至很难感受到他们的情绪。再不久，我发现我失眠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我想，我或许是病了。”
我的手从刚才开始便止不住的颤抖，我只能更加用力的握着这把刀，使她与陆笙的脖颈总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或许不会知道，有一段时间，我偷拿了几粒你的安眠药。你或许根本就不会在意，为何你柜子里的安眠药会少的如此之快，即使怀疑，也不会想到，会是我。我居然妄想用安眠药度过那些煎熬的夜晚。可是我错了，当我吃完三片安眠药，躺在床上却依然不会有丝毫困意，我突然明白，我真的病了，很严重。”
“后来我不再服用安眠药，我知道那对我没有一丝用处。每个夜晚，我就这样躺在床上发呆，即使偶尔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在学校，到底经历了什么，当然我也从未想要和你提过。小学时的集体孤立和冷嘲热讽，初中时的侮辱谩骂和恶意针对，再到高中时的拳打脚踢和**裸的羞辱。”我停了下来，仿佛是在回忆着那段不堪的岁月。
也正是这短暂的片刻，我忽然发现左手臂上一股暖意袭来，似是滴落的一滴水珠，不解的我抬头看着一片乌云，难道下雨了吗？
然而伴随着第二滴水珠的掉落，我终于恍然明白了它的来源，于是看向眼前的陆笙，她……是在可怜我吗？
我的嘴角动了动，谢谢你在意我，陆笙。我会尽快结束这一切的。
我没有再给她第三滴泪珠滑落的机会，就又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我不会让你看到我的伤痕，更不会让你看到我究竟有多狼狈。也是，你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我，即使我一夜都没有归家，你也不会察觉到。我害怕，即使你看到我只剩最后一口气，你也不会多给我半分关心……没关系，我早就不在意了。”
“我是应该庆幸呢，庆幸自己的病，因而不能体会到更多的情绪，还是应该感谢你，感谢你让我病的这么严重？”
我没有关注周玉菁的神情，因为无论如何，对我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看着天边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散的云，心中的喜悦愈发强烈，是的，光明马上就要到来了，很快的，不需要等太久。
“我想，我早该死在了11岁某天的午后。”
“你说，你后悔将我生下来，那么，我也后悔一次，”我抬头看着越来越多的光芒再也不甘心被云朵遮挡，所以争夺而出。此刻，我的心中不知为何前所未有的一片轻松，“我后悔，我活到了现在，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
“如果”
“我从未存在过”
“该多好。”
我看着眼前第一次感觉不那么刺眼的阳光，我知道，我迫不及待要的去迎接它了。 我最后五个字的声音格外的小，小到只有陆笙能听到，就像一阵风，轻飘飘的传到她的耳朵里。
“谢谢你，陆笙。”
谢谢你保护我，谢谢你真正在意我的感受，也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希望，哪怕触不可及。你要好好活下去，让那些与我一样被欺凌的受害者们，别再遭遇这些……谢谢你和程钰，让我一片黑暗的人生中，拥有一丝光，哪怕如星星般微不足道，也依旧闪耀，永远闪耀。
谢谢你们……
我左手松开陆笙，用力推开她。
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远，我慢慢闭上眼睛，似在笑着。
察觉到不对劲的陆笙站稳后，慌张的转过身看我，然而看到的却是，那把刚刚还在她脖颈的水果刀，在我右手的作用下狠狠的插入我的左胸膛。而我也因为无力倒了下去，就这么重重的摔下演讲台。
台下惊呼声和尖叫声越来越小，身体的五感都在逐渐消失。可我，从未后悔。
他们说，世界是五彩斑斓的，可我却再也看不到别的色彩了。
眼前的光……越来越近了。
那是自由吗？
“林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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