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踏出磁护门栅，还没感受到阳光的温度，浓云就遮住了日光。
“可能要下雨了，据说南银十字星系距离波塞冬潮汐漩涡很近，时常下雨，像虫崽的脸一样多变，果然不假。”
约尔文将后背四翼蜂翅中的一支武装翅向乌希尔那侧倾斜，膜翅上的纹路复杂，哪怕是暴雨也能轻易疏通。
青阴影撑在头顶，变换了一下角度，完全遮住砸向乌希尔的雨珠。
乌希尔听见尼克斯沉重的脚步声，踩在泥泞里，水花飞溅，意识到雨开始大了。
尼克斯在一旁淋着雨，雷闪频繁出现，他一言不发，悬浮车已经等在路中间。
虫族精神力强悍的副作用之一，局部天气会遭到影响。
站岗的军雌们早就换了一批已婚的，他们不敢直视天空，也不敢直视S级的阴晴不定。
不知道堡垒距离会场有多远，时间上应该来得及。
军部迎新会的传统繁多，除了必要的宣讲会和宣誓仪式，会后的放松时间才是万众瞩目的重头戏，雄虫阁下们只会在那个时候出席，和普通军虫待在一起。
因此，有一条全星系军部都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只要是未婚配的雌虫和亚雌虫，不论是军部长官还是谁的私家奴隶，都必须参加迎新会，一直到晚宴散场。
那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和军部无关。
约尔文的复眼视力范围足够他一览半个军区，哪怕是雨水也无法遮挡他的视野。
“王，大概三公里外，穿过云杉，落叶松，铁杉和某些松树和阔叶树组成的针阔混交林，有一座深灰色的中世纪圣浮里亚风格古堡，漆黑铁制的楼梯和长廊，建在半山腰，是三百年前的军部旧址，上空浓云和阴雨笼罩，我看到堆满了迎新会的花环。”
乌希尔：“那上面写了你的名字吧？”
“是的。”
约尔文事无巨细地将远方描述给乌希尔听，之后他擦掉虫母发丝不小心溅落的雨滴，“有点远，要我抱你去吗？雨太大，我怕你的翅膀被雨淋湿。”
约尔文对任何稀奇古怪的事都能接受，他没有立刻询问虫母陛下为何出现在三百年后，而是解释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身体变得和幼年期差不多，但低等星球没有生长营养液，如果你生病了，诱发生长周期提前，我来不及以最快速度搞到营养液。”
“我觉得还有几天才到周期开始。”
胡蜂膜翅清透明黄，折射出一层薄薄的暗橘色光晕，乌希尔的脸色愈发冷秀，他伸手向后，在约尔文胸前碰到了一列金属质感冰凉的勋章，表彰他作为杰出虫族代表的崇高敬意。
乌希尔用肩膀轻轻撞了下他，“别对我这么好，新任的总指挥长，我的要塞上将，我应该自己去，或者乘坐统帅的悬浮车。”
约尔文略有不满，“王，我是你的，你为什么不随意使用我？你明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乌希尔轻声说：“不是不愿意，是不能，你懂不懂？”
火星在约尔文眸里闪烁跳动，“所以要我亲眼看着你去喊别的虫主人，让你去做奴隶？”
乌希尔：“虽然话难听了点，但道理没错。”
约尔文语气低落，“我舍不得。”
乌希尔轻声说：“约尔文。”
王的命令无论何时都不能违背，约尔文无奈只好让开一条路，由着尼克斯小心翼翼地把虫母扶上悬浮车，然后眼睁睁看着那辆自动驾驶的车渐行渐远。
约尔文和尼克斯分别站立在道路两侧。
约尔文收起武装翅，尼克斯的精神力也逐渐平缓。古堡深处传来绵长的欢庆乐声，鼓乐和交响乐团演奏乐曲，尼克斯望着层云叠墨的天空，面无表情，“你来的很是时候，我以为圣者协会除我之外的所有虫都死绝了。”
约尔文擦了擦金发的末梢，流水般柔美的发丝在雨幕中缓缓吹拂，眉宇间斯文的气质逐渐被冷空气吹得冰冷，“你也打了一场很漂亮的胜仗，整个圣浮里亚都得知了你们的战绩，至少半年之内星兽不会卷土重来。”
“我说，王很开心吧？他一定嘉奖你了。”
隐隐约约的痛楚在他眸子里流转，约尔文猜得到王会奖励尼克斯什么。
闭了闭眼，眼神冰冷狠戾，避免与尼克斯对视。
“妈妈和我的事，与你无关。”尼克斯闭口不谈：“迎新会要开始了，约尔文上将，做好你分内的事，其他的别管。”
约尔文微微惊诧，手托着下巴，褐色的瞳孔微眯，“你在和我说话吗？”
尼克斯防备地盯着他，他们虽然相识二百多年，但这么多为虫母服务的雄虫里，他和约尔文是格外水火不容的关系。
约尔文轻笑，“明明也和我一起站在路边淋雨，为什么非得把自己说成有家可回的幸运儿？”
“尼克斯，你不是最恨王吗？”
“恨他把你抛下，恨他对你说过那么多无法实现的诺言，你磨牙吮血，恨不得把他吞吃入腹。”
“尼克斯。”
敢这么怼统帅的虫可不多见，但对方同样是惹不起的阁下，周围站岗的军雌完全不敢说话，只是纷纷把目光投向远去的悬浮车。
胡蜂的尾针在长袍底下若隐若现，晶莹的毒汁表面有一层不溶于水的高密度油膜。
尼克斯读得懂胡蜂的威胁，若非必要，连红蜻蜓也不会轻易挑战胡蜂族的底线。
口器嗡鸣声此起彼伏，虫母不在身边，约尔文不需要再维持美貌的人类外形，漆黑的口器贪婪吸食着虫母遗留在空气里的信息素气味，声音冷淡地说：“你想象不到他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是虫族唯一的妈妈，也是我的王。”
“虽然虫母可以拥有无数雄侍，可不代表我就是个大度的虫，能接受其他雄虫和我共同享有虫母的宠爱。”
尼克斯抱起双臂，浑然不在意雨势越来越大，低气压让红蜻蜓的压感系统增强，他语气也越发低沉：“胆子真大，你敢亲口对妈妈说这些话吗？”
“不能。”约尔文唇畔笑意，“如你所见，我是只虚伪又自私的虫，和你一样。”
…
夜幕来临，雨势却没有减缓，但不耽误军部在战后的欢庆。
古堡大门敞开，宣誓就职仪式结束后，正式的晚宴拉开帷幕。
乌希尔行走不便，目不能视，其他虫族都绕着他走，不仅怕他被撞倒，也因为他是厄蓝的虫，阿尔法星上下都知道这个秘密。
不远处的环形皮质沙发聚集了一帮雄虫阁下，他们一边说笑，一边向最中心聚拢。
厄蓝坐在中间，不同于其他礼服华丽的雄虫，他穿着纯白的军部制服衬衫，长靴拉到小腿肚，左肩的银色绶带镶嵌着细碎的钻石，胸下方和脖子下方的皮质黑带形成十字交叉结，从他两肩穿缠一圈，两只手戴着黑皮手套，只在腕骨露出一块苍冷的皮肤。
乌希尔鼻尖微动，敏锐地在正前方闻到了浓厚的亚雌的香味。
亚雌的信息素很弱，不可能有这么重的香气。
除非……
系统跳出来：“王，您怀疑什么？”
乌希尔被复杂花香果香的气味呛的咳嗽，“…信息素移植针剂，利用雌虫的气味吸引雄虫交/配。”
但这也没有很大问题。
大家都清楚，欢迎会的主要目的就是给阁下们提供肢体新鲜、气味甜美的小玩物，小宠物，而大部分雌虫和亚雌都会精心打扮，以求让阁下一见钟情。
也有一小部分虫生性冷淡，厌恶这种慰劳的形式，但言论导向是：阁下们被迫跟着军雌在低等垃圾星委屈生活，给他们找点乐子是应该的。
所以就算这群低等级的虫不想同意，也得同意。
“这不是阿蓝的雌奴吗？怎么，这么快就被厌弃了？”
一道声音传来，乌希尔听得出这是那只名叫戈雅的雄虫，上次见面是在瓦尔基里家族的星舰里，他围观了雌奴被审查的全过程。
和他一起的雄虫叫门宁，不知道在不在现场。
幸好是戈雅。
门宁的脾气比戈雅冷酷无情，但戈雅比门宁更加大胆活跃。
这场欢迎会的主理就是他，一切都是他策划。
乌希尔站在原地，脚下的地板是凹凸不平的木质纹理，脚腕坠下来的铁链子拖动时也无法传导声音。
乌希尔说：“主人厌不厌弃我，我都不在乎，而且你不该问我，应该问我的主人。”
戈雅看了眼后面环型沙发，厄蓝似乎没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他在低头看光脑，可能是螳螂族的领星出现了械斗问题，众所周知螳螂好斗，食欲旺盛，侵占其他族群领星是常有的事。
大事小事都要螳螂族检察官厄蓝处理。
戈雅走到乌希尔面前，知道他看不见东西，故意举起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脸上的笑容轻佻极了，好像在调戏小瞎子。
戈雅：“可惜他现在也没有办法顾得上你了，军部百年来的规矩，任何一位阁下也没有权力叫停，包括我。”
戈雅一转身，举起双手，抬高了声音，拍了拍手：“各位，向我这边看过来。为了给约尔文上将和尼克斯阁下留下一个完美的夜晚，当然，还有我们最熟悉的厄蓝阁下，在他们到来之前，所有被邀请的礼物请站到我面前。”
所有虫族都停下在做的事情，站起来看热闹，重头戏到来，连乌希尔都感觉到了气氛里那股紧张。
杂乱的脚步声向他们的方向走来，听着步伐怯懦迟疑，隐约能听见无助的抽泣声，乌希尔看不见他们的脸，但可以想象一张张单纯的脸，等待被挑选时，脸上露出青涩而胆怯柔软的神情。
乌希尔不确定他们有多少是普通亚雌，有多少是私家雌奴。
但无一例外都是今晚供军部和贵族虫族们取乐的猎物。
厄蓝没有任何动作，他周围的虫族兴奋地翘脚盼望，他低着头，食指和中指夹着高脚杯，端起往嘴边递，依然在看光脑。
古堡上空的水晶灯折射光线，落在他肩上，光珠破碎，眉骨突出，鼻梁高挺，略显锋利的下颌线，透露冷峻的感觉。
戈雅拍拍手：“一切解释权归三军指挥官厄蓝·瓦尔基里阁下所有，接下来我宣布欢迎会的娱乐规则。”
乌希尔后退，手腕却被抓住。
戈雅攥紧清瘦的手腕：“诶，走什么？35号，你也在队伍里。”
厄蓝突然搁下酒杯，杯底碰撞玻璃桌，不大不小一声响。
“……”
所有虫族都看向厄蓝，停止说笑。
厄蓝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看着他们，璀璨灯光下，几乎看得见他苍白皮肤下的青色脉络。
那双素来深邃、冷静的眼出现一丝波动。
“他不在游戏当中，他是我的雌奴。”
戈雅嘴边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啊，可是厄蓝阁下，他逃窜了好几年，错过了户籍管理局的统计，所以在程序上，他还不是你的雌奴。”
乌希尔一怔。
系统快速运行：“王，我检索了星网登记在案的私家雌奴，并没有和他们腿部的束缚环编号对上，他们都是普通亚雌和低等雌虫。”
“您的束缚环没有正式在户籍管理局记录在案，也就是说…您很有可能被和他们混淆在一起了。”
乌希尔：“……”
好久没玩过这么刺激的游戏了呢。
戈雅薄唇微微上扬着，看了眼乌希尔，上下扫视他的轮廓，最终视线落在他残缺的脚踝上。
那天血红的触手缠住雌虫身体的一幕好像还在眼前，还有厄蓝对35号的重视，他从未见过。
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又掠过厄蓝。
乌发长睫，高不可攀的矜贵，紧盯着小雌奴的眼神像极了虫族最佳猎手。
戈雅微不可察地轻笑，报复一般：
“厄蓝阁下，不会是想扫所有虫的兴吧？大家操劳了这么久，应该放松一下不是吗？”
“这是军部的优良传统，不能被丢弃了。”
戈雅轻哼一声，低声对乌希尔说：“看到了吧，我说他管不了你，他就是管不了你。他总不能为了你，牺牲大多数阁下的利益。”
乌希尔没有任何反应，戈雅也不觉得没意思，继续说。
“规则很简单，这里有一共101张国王牌，每只虫选一张，分为三种花色，黑色50张，蓝色50张，红色只有一张。”
“一个小队由一位阁下和十位军雌组成，捉到持有黑色牌的虫积20分，蓝色牌积10分，红色牌积3000分，比赛不限时长，哪组抓到红色牌，比赛就结束。”
“天气预报说，这场暴雨将持续到明天早上，也就是说，古堡大门将在雨停后打开。请各位猎手奋力追逐，也请各位礼物藏好踪迹，不要那么轻易就被找到。”
“所以今晚的额外奖励是，任何一组追到的雌虫或者亚雌，今夜都可以得到独立的房间，留宿古堡。”
虫们发出窃窃私语，参杂着兴奋的欢呼和口哨声，还有笑声、打闹声，一些很细微的抽泣声。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游戏马上开始。”
“来抽牌吧。”
大家都去抽牌，乌希尔被推搡了一把，手被拉到了牌堆上。
这些牌都有盲文，就算看不见颜色，也能摸到代表颜色的词语。
“给我看看是什么。”
戈雅懒洋洋道，“我来记录花色，防止交换牌作弊。”
乌希尔的手指在左上角轻扫而过，顿时得知了答案。
——红色。
……
……
大门被猛地推开！
一楼大厅空空如也，只有残余的酒，果汁，蜜糖，到处都是凌乱打闹过的痕迹。
约尔文迈进古堡，望着二楼旋转的时钟，薄唇微抿，下颌紧绷，“虫呢，都去哪了？”
尼克斯紧随其后，瞬间意识到情况，极力克制着情绪外露，“戈雅，为什么不等我们来，直接就让游戏开始？”
戈雅作为裁判不参与游戏，为了告诉两位圣阁下游戏规则，带着二十位军雌和游戏装备等在一楼。
“大家等不及了，我也没办法。”
“两位阁下，规则我已经告知，尽快出发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戈雅慵懒地靠着漆黑圆柱，嘴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红色牌被抽走了，你们猜，谁是那个制胜的关键？”
戈雅转到二虫中间，放低声音，神秘兮兮说：“谁能想到独一无二的红色牌，出现在最容易抓到的小瞎子手里了呢？”
游戏即将开始，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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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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