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是负责养育“稀奇物种”的保育员。
第一保育园里,有一个专门的区域,是饲养那些还未判定危险等级的生物。因为很危险,所以下属第一研究院的第一保育园给出的工资很高。
朱利安在这里工作了三年。
他起了个大早,匆匆吃了点东西,就赶去保育园。
坐上悬浮车的时候,朱利安茫然地看了眼窗外,只觉得今日巡逻车比以前多了很多,但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有些神经质地抓住胳膊,时不时看向四周,其实悬浮车上的其他人多少都被朱利安这样的动作惊扰了,只是他看起来实在太过精致漂亮,又太过可怜脆弱,也都忍耐下来,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站,朱利安刷了卡,下车。
第一保育园的标识就在路边 ,朱利安经过了几道安检,最后站在一个房间内被三道绿光扫射了几次,上头传来一道冰冷无机质的声音。
“身份确认,A级保育员,朱利安·休。”
“今日任务,饲养-17层‘动物’,1-17号。”
朱利安的脸色本来就很苍白,在听完今日的任务后,变得更为惨白难看。
第一保育园是分为地上和地下的。
地上的部分,自然养育着那些可爱的,毛绒绒的,让人心生怜爱的物种。哪怕是体积庞大的物种,在多了可爱与伪装的外表后,都会让人卸下心防。
——即便是这些所谓让人怜爱的生物可以一口吞下保育员的胳膊。
但再是这样,也比地下那些安全。
至少生活在地上的生物,有理可循,可以对症下药。可生活在地底的那些生物,朱利安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言去形容。
污秽。丑陋。恶心。扭曲。
是一看到,就会发出惨叫的东西。
第一保育园的保育员轮换比例,三年下来几乎是百分百,除了朱利安。
而朱利安,有不得不留下来的原因。
他苍白着脸色,游魂似地去了一层换上了保育员专用的衣服,那是一种鲜艳的明黄色,他弯腰在给自己套上鞋子的时候,身后的门进来了两个在说话的B级保育员。
“乔治没事吧?他不是一直炫耀说,那玩意对他多听话?”
“哼,你听他在胡说,拜森说他一条胳膊都没了,如果不是被及时拖出来,可能连下半身都保不住。”
“那该死的东西一直都是朱利安在负责,乔治什么时候进去过十七层?每天就只会炫耀自己,今天他是疯了才会主动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魔鬼蛊惑了!”
“听说是和隔壁组的安诺打了赌,不然乔治那口花花的德性,才不乐意……”
说话的这两人,语气透着一种森冷的淡漠。
他们习惯,他们不得不习惯这种损伤,在第一保育园里,受点伤什么的,是非常常见的问题。但往往只是流点血,丢点皮,至于真的断胳膊少腿的,很少有。
除非是,除非是……
他们两人看到了在角落里默默换衣服的朱利安,同时停下了说话的动作。
他们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怜悯和同情。
朱利安太倒霉了。
因为乔治那个傻逼弄得“那个东西”彻底清醒了过来,如果不能够在短时间安抚它,让它安静下来,那在三日后,第一研究所的人来的时候,肯定会发生乱子。
今天,朱利安是一定要去“喂”那个东西。
朱利安没有去听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他在换完衣服后,就带着身份卡出门。他目不斜视,一直走到饲养室,打算去领取喂养的肉泥时,才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他的全身几乎都掩盖在明黄色下,就连头上都带着宛如面罩的东西,是为了阻止他和饲养物的接触。此时,随着朱利安的呼吸,又或者说,是颤抖,那片明黄色也扑簌起来,像极了可怜兮兮的幼物。
好一会,朱利安平复了心情,刷了身份卡进了饲养室,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凹槽,再将身份卡插/进边上的卡位。
“滴滴——身份确认,A级保育员朱利安·休,今日领取饲料:CLONE N1”
朱利安盯着饲料看了半天,哐当哐当,从凹槽送出了一桶红通通的肉泥,散发着某种诡奇的腥味。
其他的饲料不用这么麻烦,需要特地来这里领。
可唯独“那个东西”需要。
而且必须使用这种最原始的办法喂养,为此,朱利安每次都不得不用悬浮车托运这沉重的饲料桶。“饲料”不是很好听,但其实桶身浑圆,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摸起来非常光滑,朱利安提起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的桶,拔下/身份卡,收起来,然后拎着往外走。
悬浮车已经自动在外面就位,朱利安费劲运了上去。
他在这座庞大的建筑物找到了下去的升降梯,等待的时候,背后拐角又有两个C级的保育员晃悠过来。
“爱丽丝,昨天毛毛是不是摸你了?太可爱了,它那么小。”
“你养着的迪卡兽也很可爱啊,毛绒绒的,摸起来都非常光滑,早知道我当初就申请去……”
“啊,是朱利安。”
她们两人停下说话的动作,试图和朱利安打招呼,可是在被他苍白的脸色吸引前,她们先看到了朱利安右手提着的桶,会用这么原始的方式喂养……
米娜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不可控地流露出畏惧和害怕。
只有“那个东西。”
朱利安只是点了点头,就在打开的升降梯前消失了。
他进去了。
米娜在看着朱利安带着悬浮车消失后,几乎要萎顿下来,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天啊,朱利安又要去喂‘那个东西’,到底是哪个疯子弄醒了它,可怜的朱利安……”
她说了半天,没听到爱丽丝的回答,奇怪地往边上看了一眼,发现爱丽丝的眼神有些朦胧和茫然,吓得拍了拍她的胳膊,“怎么了?爱丽丝,你怎么了?”
爱丽丝回过神,语气有些飘忽地说道:“他,闻起来好香。”
啊?朱利安吗?
米娜想。
他长得,确实很好看。
是那种有点神秘,又很有蛊惑,非常脆弱的美丽。
但那家伙,太可怜,也太倒霉。
米娜:“别想啦,你知道他长得那么好看,在保育园待了三年都没有女朋友的原因是什么吗?”她靠近爱丽丝,压低声音说道,“因为,他被‘那个东西’看上了!是怪物!”她故意用那种惊悚,恐怖,又怪异的语气说话,吓得爱丽丝打了个哆嗦。
“怪物?”
…
怪物。
朱利安独自一人走在寂静的甬道。
他很害怕,但又带着一种僵硬的熟稔,在这条看起来诡异的通道上,每踩一步,都有一种奇怪的,嘎吱嘎吱的粘稠声。而在通道的最上面,每隔着一段距离,就会有闪烁着红色的监视器在冰冷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朱利安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下来。
然后汇总到第一研究所。
就像他也是一个冰冷的实验体。
走到尽头,那种嘎吱嘎吱的声音总算停了下来,朱利安深吸了一口气,站在泛着奇怪味道的铁红色大门边。
“验证通过——”
同样的电子声冰冷地响起,然后这道门裂开了一道缝隙。
腥血的味道随之扑了过来,或许是那些人在将乔治救出去的时候,忘记让智能触手打扫干净这地上残留的痕迹,就连一些肉沫和碎骨都分分明明落在地上,看得朱利安脸色发白,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下来,砸入他的锁骨。
这套保育员专用的服饰有那么一点聊胜于无的保护作用。最起码,它在猛兽咬断人的骨头后,能包裹住断肢受伤的部位立刻止血。
瞧瞧,这甚至是必须在受伤后才能发挥的作用。
朱利安没有花费时间去打开智能触手,他往下走,悬浮车跟着他,沿着宽敞到几乎能塞得下好几个体育场的底层,直到走到最尽头的窄小空间——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半圆的弓形门洞,依着朱利安一米七九的身高,勉强可以缩进去。
那里看起来空无一物,但在朱利安站在那里后,那个门洞后,逐渐有扭曲隐晦的虚影出现,它的头部硕大无比,那门洞几乎无法让它出入,黑铁色的鳞片生生摩擦穿过,才挤出那窄小的空隙,冰冷猩红的复眼分布在头部两侧,微微摩擦间,露出了狰狞的口器,一根长而粗壮的触须伸了出来。
即便朱利安看了多少次,都无法习惯。
他头皮发麻,四肢冰冷,僵硬着身体操控着悬浮车将那桶肉泥放,或者说,推了过去。
肉泥桶被推了过去,落在了虫族,是的,没错,藏在第一保育园最底下的十七层,这是一只虫族。那肉泥的味道耸动着它的食欲,那根粗长的触须一下子插/进了肉泥里。
不过几下吮吸,那些肉泥就被口器吞下,伴随着桶被咔嚓裂开的声响。
这个时候,朱利安都不会抬头去看。
他散发着恐惧的气息。
一般,等它进食完毕后,还会有另一个,不得不让朱利安去做的事情。
他必须安抚好这只虫族。
——在无数冰冷的监控摄像头底下。
…
最开始,这并不难。
三年前,朱利安就接手了这只虫族的饲养,那个时候,这只虫族还只是存活在一颗巨大的卵里,毫无动静。
一颗卵,对朱利安来说,当然没什么威胁性。
虫族,其准确的名称,叫曼斯塔虫族。
曼斯塔虫族在人类,和类人种族看来,是一种无法沟通的生物。他们……不,人类用“它们”来形容。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也藏着无法形容的畏惧。
在人类看来,曼斯塔虫族是无脑的生物,整个集体上下,只靠着一个单独的“脑”而活着,它们的“脑”,人族称之为虫母。在虫母的带领下,它们冰冷而疯狂,是人类在星际边际抗衡的最大敌人之一。
或者说,是威胁人类最大的危险。
曼斯塔虫族首选的食物是星球。但,这不意味着它们对星球上的生命是无害的。它们会从吞噬星球上的生灵开始,继而在最后吞没整颗星球——这似乎源自于它们某种神奇的力量。
这是完全毁灭的打击。
值得庆幸的是,虫族的虫母诞生并非那么容易,在上一只虫母去世后,曼斯塔虫族已经陷入无序的疯狂许久了。它们不断迁移,不断穿梭,似乎是在追寻着什么,可是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一个疯狂的种族只会逐渐走向没落。
这对人类来说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疯狂的虫族陷入无序的状态后,对星球的渴求极度增加,因为它们不再有理智的束缚,只剩下不断掠夺的本能。
人类对外的扩张需要星球,人类的生存需要星球。而曼斯塔虫族,这种疯狂的,没脑的,凶悍的生物,却是如同蝗虫——一种上古人类记载中存在的害虫——疯狂席卷了它们迁徙之路上的所有星球。
有过几次,它们的迁徙方向,正是朱利安所在的主星。
据说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迫使曼斯塔虫族改道——但也仅仅是改道,并不是打败,更不是击溃。
总而言之,朱利安负责照顾的,就是这么一种危险生物的卵。
它在落到朱利安手里之前,是在第一研究所。
哪怕是出现在第一保育园的时候,也是轮换了几次,才被交给一个纯粹的新人,也便是朱利安的手里。
因为在花费了十几年的心力后,第一研究院不得不放弃这枚卵。
——它毫无生机。
不管用任何的手段,都无法损坏卵的外壳,而任何一种尝试,都宣告失败。即便是想彻底放弃生物方向的钻研,将这枚卵往兵器融合的方面考虑,第一研究所也没办法破坏卵的构造。在浪费了十来年的时间与耗费甚多的研究费用后,这枚本该被销毁掉——丢到死寂之海——的卵,被某个不甘心的研究员悄悄地流放到了第一保育园。
第一研究所并非没有检测到这个错误,但他们默许了。
这枚卵,已经被宣告死亡。
哪怕不丢到死寂之海,也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而且,总有那么几个无聊的人类,怀揣着一点点希望……说不定,这枚卵还活着呢?至于如果这枚卵真的复苏过来,那照顾的保育员会是怎样的下场,这些冰冷专注的研究者又怎么会在乎?
一条命,和万分之一的可能,当然是后者重要。
于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朱利安接下了这个重担。
那会,朱利安还有两个需要照料的生物在地上一层,所以他经常会往返地下十七层和地面,就为了能够将三只动物都照料得妥当——是的,朱利安那时候,也将那那颗可怜的卵当做是一只还未孵化的生物。
他不知道这只生物为什么会被放置在地下十七层,一个尽管有模拟日光,却还是显得较为暗沉而失真的环境。
但他还是将卵照顾得很好。
这枚卵被放置在地下十七层的走廊尽头,那是一条漫长的走道。那会还没有这些修建好的,如同十几个体育场那样宽敞的空间,有的只有无尽漫长的通道,与在尽头半椭圆的建筑物里,被妥善安放好的大黑蛋。
那颗当真是一枚巨大的卵,看起来通体黑色,摸起来却有点粗糙不平,透着冰冷的寒意。纵然只是放在房间的一角,却恍惚有种好像充斥着整个房间那样庞大。
朱利安第一次看到大黑蛋的时候,满目赞叹。这是一颗多么巨大的蛋(后来他才知道是某种卵),看起来漂亮极了。
他严格按照张贴在十七层电梯外的准则来照顾这枚卵。
每天两次的翻转(以便它能完美地照到模拟日光),将它推到特殊的保育池浸泡(为了补充能量),然后是最后,也是最麻烦的一件事,要用某种特殊材料做成的刷子将一种散发着古怪味道的黄色膏体擦在大黑蛋的外表。
这颗大黑蛋是真的非常巨大,比一米七九的朱利安还要高出不少,每天将大黑蛋推去保育池浸泡,再送回来涂抹膏体,是最耗费时间和体力的事情。
好在朱利安年轻,还撑得住。
他每天送着大黑蛋去池子里浸泡,在费力气推拉着那辆拖车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轻声哼唱小时候妈妈给他哼过的摇篮曲,非常简单欢快的小曲子,“……星星在天上眨眼,大手牵着小手,我们要一起去看月亮~”他一边唱着一边将大黑蛋推了下去,保育池的液体溅上朱利安的胳膊,但他也没在意。
研究所的人说了,这些液体对人类是无害的。
他甚至经常会跳下保育池,踩着椅子给大黑蛋洗刷刷,用那根最大号的刷子。
朱利安在第一保育园待的时间长了,也隐约知道,他所负责的这颗大黑蛋——卵,是某种特别危险的生物,但早就没有了生机。
这是一枚死蛋。
但时间长了,朱利安对这颗蛋多少有了感情,不舍得按照正规流程那样将大黑蛋送去销毁,便也听之任之,每天照旧往返在地上和地下。
……本该一直如此。
…
朱利安猛地回神,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一只硕大无比的异类,它缓缓地探出前肢钳制住了朱利安的腰,他不可自控地想要挣扎起来,却丝毫无法挣脱开来,逃得一线生机。
朱利安长得很漂亮。
当他的眼睛一点点盛满泪水的时候,那更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几十个监控后,那些方块的监控画面投在屏幕上,冰冷无情地剖析着朱利安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更多的监控盯着异类的动作,直到朱利安被拖了进去,所有的仪器发滋滋的声响,为首的研究员冷声说道:“都关了!”
啪嗒,清脆的动静,一瞬间所有的监控都黑了。
不是他们不想继续下去,而是在这个时候,那只虫族会释放出一种奇怪的磁场,任何还在运作的仪器都直接损坏。在经历过十来次的重新安装后,第一研究所总算放弃了时时刻刻监控的打算,转而在地下十七层的外面布满了“武器”。
“这一次会多久?”
有个女性研究员打破了寂静,正低头看着手上的光脑。
“上一次是持续了四星刻(一个小时),结合之前的平均值,在三星刻到四星刻之间。”
“医疗组准备。”
站在最前面的白大衣露出个不满的表情,“这已经多久了,朱利安的精神状态为什么变得越来越糟糕?”
那苍白的脸色和一直消瘦下去的身体,都显示着他的身心问题。
“所长,那毕竟是曼斯塔虫族。”那个女性研究员朱迪·休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已经在上传的文件和视频,“他到现在还没疯,已经让我非常意外。”
所长叫马库斯·吉尔默,是个相貌普通,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可实际上,他快一百来岁。在星际时代,人类的寿命已经突破了百岁大关,普通人都能活到一两百岁,而那些注射过生命药剂的有钱阶级,活到两三百岁更是正常。
他漆黑浓密的头发微卷,戴着平光眼镜——实际上他的眼睛压根就没有问题——然后推了推仪器上的加速器。
马库斯:“不就是当初当着他的面吃了半个人吗?达里尔不是已经活下来了?”他的声音冷酷无情,完全没有把朱利安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朱迪在心里叹气,在马库斯的心里,朱利安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实验体。
——用来实验人类能不能驯服曼斯塔虫族。
朱利安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在虫族面前毫发无损活下来的人。他对那只丑陋的异类似乎更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仿佛像是……
朱迪皱着姣好的眉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
她见过那些纠缠的画面,诡异,淫/邪,疯狂又扭曲,生理性的反胃哽在心里,要吐不吐,人和非人的界限在撕扯,一种轻微的眩晕感让朱迪停止了回想。
痴狂。
朱迪不知不觉这么想。
而这一切的发现,源自于两年多前一次偶然的意外。
关于朱利安的同事,达里尔·勃朗特。
想躺,正着躺不舒服,趴着躺躺试一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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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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