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巷里,酉时钟声响起。
四周的人开始摆卖他们的新战利品,喂鱼佬一向不参加这些展示,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要走。
“等等。”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高瘦男人挡在他摊前,“这些东西我全要了,多少钱?”
买完所有的东西,就是买他的时间。这是个暗示,但喂鱼佬不为所动,继续收拾摊上的物件:“贵人改日再来吧,今天收摊了。”
男人拦住要收东西的喂鱼佬:“没人比你更合适。”
说着便往他手里塞了一袋数目可观的金叶子。
喂鱼佬掂量了两下,心里也有了盘算。来人披着黑色披风生怕别人发现,一张瘦削的脸上面色阴沉,看来这单子不简单。
“贵人想要什么?”
那人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喂鱼佬听完忍不住皱眉,旋即面色如常:“定如您愿。”
许家的队伍已在山路上走了快一天,傍晚雪又下了起来,马儿也无力地嘶叫着。李树过来请她给个话儿,见环境实在恶劣,许卿南便同意让他们往前找个驿站停下,先休整一晚。
明早启程再走半天,应该能在傍晚前抵达天启。
许卿南手捧着汤婆子侧卧在马车布置的小榻上,阖眼养神。在前头的李树见到不远处有个驿站,连忙叫着说他先过去看看,但是不猜也知道他是想先过去暖和暖和。
李树前脚刚走,后面马车里的张妇娘也跳出来追了上去。
“你又追出来干什么!”李树气不打一处来,张妇娘扭挪着粗腰贴近他,“有我陪你,不好么?”
李树把那双攀在他胳膊上的手拉下来,张妇娘气得哼叫了几声,但也紧紧跟上了自己的丈夫。
刚一推开门帘,铺面而来的不仅是温暖的气息,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张妇娘吓得惊慌失措,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李树则是张大嘴巴看着眼前的一切。狭小的驿站地面上满是断肢残臂,血流成河,好似人间炼狱。
角落里几个穿着熊皮衣裳的男人正压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妇人,那妇人似乎已经晕死过去。听见声响,为首的男人干脆利落直接一斧子甩出去,了结了李树。
丈夫温热的血液溅在张妇娘已经松弛的脸皮上,她尖叫着要往外跑,男人又是一斧子甩过来。只是这次有些偏,仅砍断了张妇娘的腿。
女人害怕的尖叫着,双手还在奋力地往外爬。男人走过去拽起张妇娘的头发,看着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不禁冷笑了两声。
“别别……别杀我,那边马车上,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公子!她有很多钱!”张妇娘看那男人似乎来了点兴趣,又加了几句:“她还有个在天启做大官的叔父,绑了她你们能再得一大笔钱!”
说到钱,男人笑着点点头,一边回头招呼着兄弟们穿好衣服,一边利落地用弯刀剜过张妇娘的脖颈。张妇娘瞪大双眼捂住自己的脖子,心有不甘地断了气。
先前悠悠传来的女人叫声让许卿南心生不安,便没有叫队伍继续往前走。马车外的家丁老远看见有一伙人骑着马手拿刀斧冲过来,连忙大叫一声:“有山贼!”
一伙人顿时慌了神,连忙驱车调头。那伙山贼骑着烈马很快追上来,镇北侯府就算再没落也总归是有些侍卫保家的,他们留下断后。家奴拉着缰绳,手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却还努力驱赶着马车疾速离开。
但山贼本就擅长分散作战,留下几个应付这些侍卫,剩余的趁其不注意便追了上去。
后面不断传来凄厉的尖叫声,再往后就是马车翻地的重响。桃夭紧紧攥着自家女公子的手,马蹄声越来越近,许卿南连忙拉着桃夭趴下去。
下一秒,山贼的弯刀自小窗刺进,瞥见没人,那人嘴里骂了几句脏:“老大,没看见人。”
为首的应道:“应该还在里面,等一下停了再搜。”
这话吓得桃夭浑身发抖,许卿南自己心里也是怕的,却还盘算着如何和对方谈条件保住自己的命。
他们这些亡命之徒应该是想要钱,若是如此,就只能寄托于她的叔父愿意为她出这笔钱了。若是想要别的……罢了,只要能活下去就总有办法。
忽然一阵剧烈的颠簸把许卿南从思绪中拽回来,赶车的家丁已经人头落地,马车也被前面的山贼逼停了。
桃夭几乎晕死过去,一动不动的还趴在原地。许卿南深吸几口气,等着对方开口。半晌过去却也没有半点动静。
许卿南心里一紧,颤抖着将手伸向帘子。
映入眼帘的并非凶神恶煞的山贼,相反,他们死状各异地倒在雪地里,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好不诡异。
“这是怎么回事……”
许卿南明明记得山贼追过来的时候只有她们一辆马车,三个人。是谁无声无息的出现又毫无声响的杀了人……许卿南并不记得自己身边有这号人物。
她想了想,颤抖着跨过家丁的尸体,跳下了马车。
靴子踩在雪地上的清脆响声惊动了不远处想要来蚕食腐肉的乌鸦,它们哑叫着拍翅离开。
“女公子不该下车。”
一道成熟的男性声线在马车顶上传来,许卿南回头看,那人在月光下有些模糊。
许卿南猜测这就是杀了山贼的人,微微福身:“谢侠士救命之恩。”
男人默认似的点点头,从车上跳下来。许卿南这才看清他的脸,五官硬挺方正,只是脸颊上有一道疤痕。
男人笑了笑,疤痕和嘴角扬出的弧线连成一道:“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想害女公子的命。”
许卿南感激地看向他,后者摇摇头:“但我怎么能让他们来杀女公子呢?毕竟,有人给了我一大笔钱……”
难道是叔父派人过来接她?
许卿南闻言刚想问他是不是许尚书请他来的,却发现那人虽然在对她说话,但眼睛却看着他自己的刀。许卿南心中没由来地慌神,再一看,男人走向她,话语让她更加心寒:
“指定让我,来送女公子上路啊。”
许卿南看着步步紧逼的男人,一下脚软坐在地上,视死如归般闭上了双眼。
那幅雪娘子的画最终被慕昉南挂在了书房朝北的一面墙上。或许是觉得朝北,就能让“她”看见大雪纷飞的北方。
“阿南!”谢止炀冲进他的书房,“我的殿下啊,你果然还是被骗了!我派人去斗巷看了,这两天那个卖胸针的贩子都不见人。”
慕昉南毫不在意地点点头:“不见就不见了。”
他也不是非要一枚寒地花胸针不可,毕竟他每日都能见到寒地花。这种原本生在极寒之地,状若琉璃冰花的奇异蓝色花朵作为季氏皇族的最爱,早就被皇家培育出了耐温品种,御花园里也种了许多,连他别院里都有不少。
谢止炀知道慕昉南视金钱如粪土,一向是花钱如流水的,这次也肯定是看摊贩有意思赏的了。
“真好啊,慕王和长宁公主都不管你花钱啊、喝酒啊、出去玩的这些事,你不知道,我娘管我管的可多了。”
谢止炀不知道这话又刺到了慕昉南心里哪一点,反正他又被赶出来了。出门之前他瞄到了慕昉南挂的那幅画,嗨,这小子果然心里坏着呢。
慕昉南这边独自心里咀嚼着谢止炀的话,呵,不管,确实什么都不管。无论他做出什么事,哪怕是不对的、出格的,他的父亲不会动一下眼皮子,他的母亲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他十四岁就搬离了慕王府,一个人住在紫竹别苑里。而他的父母早在他十二岁时就已经感情破裂而分居两府。
他从来没听清过他们的争吵内容,但每次午夜梦回,梦里的慕昉南总是听见他们言语里充斥着“下贱”“恶心”这些词汇。
画面里那个美丽的女人总是跪在地上求他的父亲不要走,而慕昉南每每从梦境醒来,都是因为在梦的最后,他的母亲将手伸向了他稚嫩的脖颈。
“阿南,别害怕。”女人又哭又笑地看着他,“阿母送你去死!”
这是慕昉南永远的梦魇。
慕昉南深吸一口气,抬眸,雪娘子正含笑地看着他,那女孩太清丽,犹如天上仙女,坠入凡尘。
“真希望,你不只是一幅画。”
慕昉南喃喃自语着,忽然觉得很可笑,伸回了手。
许卿南颤抖着等待刀落下来,却迟迟不见男人动手。她忍不住睁开一条细缝看他,只见男人还保持着挥刀的手势,而在她身后,一个满面鲜血的山贼砰然倒地。
“我说,女公子,你还要在雪地里坐多久?”
许卿南猛地睁开眼,发现一切只是虚惊一场。她站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方才不是说有人……”
“确实有人要我来杀你。”男人很大方地点头,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调侃,他微微躬身,“不过很可惜,早在好多年前,就有个人给了我更大一笔钱,他告诉我,如果有一天许家的女公子回到天启,我一定要拼尽全力保护她。”
许卿南连忙追问:“是谁派你保护我?又是谁要杀我!?”
男人摊手:“抱歉,女公子,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女公子……”终于清醒过来的桃夭艰难地从马车里爬出来,只是刚出来就看见了家丁的尸体,又晕过去了一遍。
男人笑了:“这小丫头也不容易。女公子,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现在出发,天亮就能到天启。”
许卿南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头。
清理好马车,三人再出发,看着一路上鲜血染红的雪地,看着那些府里熟悉的下人的面庞,许卿南心里涌起莫大的悲哀。
如果不离开北境……
许卿南抚摸着桃夭的头,嘴里却在问外面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别人叫我阿卫。”卫虞淡淡回了一句,许卿南点头:“那我叫你卫叔吧。”
卫虞愣了一下,想来自己的年纪也确实可以当她叔叔了,于是也欣然应了下来。
“你还记得要你保护我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吗?”
“不太记得。”
许卿南不死心:“那他是什么时候去请你的?”
卫虞“啧”了一声:“你这丫头怎么问题这么多?”
“卫叔只管说就是了。”
卫虞想了想:“大约四年前。”
四年前,那就是她十三岁的时候。许卿南心里反复回忆着那一年发生过什么,却只记得叔父派人送来过一幅天启的画像……难道还是叔父?
是他那时候就料到了这后来的事情?看来这个未曾谋面的叔父还真的是处心积虑地要拉她回来啊。
“那叫你来杀我的人呢?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卫虞叹了口气:“就,前两天。”
卫虞说他并不记得那个人的模样,许卿南听完到想起了有意思的事:“你一开始就知道这活干不成,怎么还收人家的钱接下这单子?”
“不要白不要。”卫虞挥着缰绳,“而且我不接单他也会找别人。反正之后我全权保护女公子,他也找不到我了。”
许卿南聊完天,又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盘算起来。
到底是谁,她还没跨进天启城大门,就上赶着要杀她这么一个无名无势的孤女。
桃夭悠悠转醒,她惦记着外面的事,又掀起了侧帘,却只看到白雪纷飞。
许卿南咳嗽两声,桃夭连忙放下帘子。前者淡淡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又是一夜山中雪,看来明早,一切都会被埋葬。
帅版卫叔强势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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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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