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政|府再次发布声明，要求红塔上交乌托邦系统管理权！”
“《红塔方严正拒绝上交乌托邦系统监管权！》”
“……红塔声称，如果伊甸一再相逼，红塔将考虑收回除阿莱伦斯等红塔主星外其他行星的乌托邦系统使用权！”
“自‘全统一’结束，人工智能恐成和平的第一威胁——”
乌托邦系统，
伊甸全覆盖人工智能系统，小到居家方方面面、大到伊甸军·事布·防，这把科技利器全权包揽面面俱到。如此重要的科技利刃，从设定那日起，被红塔层层保护，早已架空了伊甸对其的掌控，已然成为众人口中的“刀尖向内”、落入众矢之的、某些人中那颗必须拔除的眼中钉。
伊甸和红塔之间的沟壑日渐显赫，矛盾不可调和，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就在这样的档口，红塔中心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把因身体原因退居二线“雪藏”多年的乌托邦系统研发者兼主研究员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这个时代，媒体已不再罕见，成了餐桌上一道货真价实的“下酒菜”，盘碟之间就能推盏打开，根据腺体里的终端芯片接收乌托邦系统全覆盖信号，看着经过伊甸深受娱乐渲染的审核筛选出来，分门别类的娱乐新闻。
摄像头的一端还在拍摄，另一端则实时传递，不知终端前聚焦了一张Alpha、Omega亦或是Beta的嘴巴，嗷嗷待哺，等着把这场新闻拆解入腹，看看红塔面具底下是不是谋逆之心昭昭。
“秦靖教授，”
被点名的人眼眶有些凹陷，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简单穿着一件齐整的白衬衫，衣领高高竖起，笔挺的牛仔裤衬出细又修长的双腿，闻言轻轻颔首，看起来儒雅又不容置喙。
“近期红塔和伊甸的冲突，您应该有所耳闻？伊甸居民们讨论热情高涨，但我们非常迫切地需要了解一些专业人士对于现在的局面的看法，您是红塔科技的领军人物，可以跟我们聊聊您是怎么看待的吗？”
“科技的发展必然面临质疑。”
秦靖教授面沉如水，稳如磐石地端坐在椅后，眼珠漆黑幽深，像是两颗不可击溃的黑曜石：“地球时代，部分科学家认为，人工智能有一天会取代人类，后来人工智能取代了大部分机械化作业。后来，生命革命，部分科学家认为，人类分化ABO阶层迟早有一天会退化为野兽，而事实恰恰相反，《ABO法》仍然畅行无阻——”
“所以我的看法是，无论科学家如何质疑科学，科学永远在以飞速向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您的意思是，伊甸应该放任红塔继续作出立场不明的不忠行为？”
记者质疑道：
“十六年前，您去了一趟第三星系杜牧亚尔星群进行科研考察，回来之后，红塔就将您从乌托邦系统科研团队中除名，对外声称是因为您身体抱恙，已经退居红塔科研二线。”
“而据我们了解到的真实情况，却是在那之后您就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记者压住因得意而上翘的嘴角，抬手打开了终端：
“同一时间，第三星系杜牧亚尔星群却发生非常严重的人工智能暴乱活动，致死高达117人，暴乱原因至今不明——”
终端上播放的是一段陈年录像。
影像的时间大概是下午，摄像的机位有些晃动，却仍能在那些模糊不清地线条间看清不远处的矿湖和天边半隐的落阳。
背景音里机器人的机械说话声混杂不明、难以分辨，拍摄者快步跑着，正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同伴不在镜头内，好像在拍摄者身后有一段距离，声音清晰地从录像中传了出来：
“……教授……教授呢？！机器人！！机器人全都疯了，见人就砍！”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突然发生这种事？！”
“谁知道！先找到教授再说，这里太危险了！”
深不见底的矿湖，活泼元素充沛使湖水呈现令人恐惧的漆黑色。湖边站着一道修长清癯的身影，白色研究服的衣角被湖风吹起，像一只迎海风而立的海燕。他的衣领被刮开，露出后颈上一指长的旧疤。
紧接着侧脸一转，露出他的正脸——
男人的一双冷眼眼尾上挑，嘴唇湿润却没什么血色，脸颊苍白瘦削，被饱和的暖光照亮。
是秦靖。
“教授！！小心！！”
“天上——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啊——”
飞溅的血液和残肢，诡异的亮光利剑一般划开黄昏，将大地分割。惨痛，到处都是折磨至非人的嘶吼声……
“糟了！是海盗！海盗空袭！！大家快跑——”
下一刻，火光从天际落下。
嘭！！
轰——地一下吞噬了镜头里所有画面，终端归于一片漆黑。
“您是伊甸人工智能的领军人物，为什么矿湖发生这么重大的人工智能叛变事故之后，您就‘不知所踪’？红塔的做法，实在很难不让我们怀疑，那场暴乱究竟是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天灾，还是一人预谋众人受难的**呢？”
秦靖抬起眼睑，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记者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用机械假肢代替的右手捏握住左手，挑眉道：“那天我的确在场，死里逃生只是侥幸，抱恙是因为事故中受了一些伤，这么多年告病是在养伤。有什么问题？仅凭这些，你就猜测我要叛变伊甸？”
这实在无理的可笑，秦靖冷哼一声：“你的猜测实在没有道理。”
“您要是这样狡辩，看上去确实比我的猜测更合理。不过教授，那都是建立在您从未对伊甸有所保留的基础上的——别忘了，有件事情您可永远洗脱不清。”
秦靖：“什么？”
记者回答道：“生命革命。”
秦靖好整以暇地看着记者，并不为所动。
只见记者耸耸肩，关上终端，胸有成竹地说：“生命革命是大流浪时代之前的故事了吧，我们这些星际人对于那些时代实在是——哈哈，记忆模糊。不过，我很想问问您，您是支持ABO阶级分化的那方，还是不支持？据说业界都在疯传，几十年前，您可是走在反对生命革命前沿的先锋呢。”
直到此刻，秦靖的沉稳面具仍未崩盘，冷静地回答道：“我作为一个完整的个体，看待科学有自己的偏见是很正常的，这并不能说明……”
“果然还是不支持吧！”记者打断了秦靖的话，冷笑一声：“三十多年前生命革命的时候，您就自己亲手挖掉了自己的Alpha腺体是不是？您脖子后面的疤，不就是这么来的？”
秦靖被打断也没有生气，只是安静地看着记者，一双黑眸沉静如湖。
“您掌控着伊甸最重要的命脉、最前沿的AI系统网络，却立场不明！”
记者：“您对乌托邦系统导致的红塔问题避而不谈，究竟只是对科学走向什么方向有独道见解，还是拿它当一面欲盖弥彰的遮羞布您自己心里清楚。依我看，乌托邦问题的出现是因为科技饱受质疑，还是说到底，”
“因为您这位创立人——”
记者一字一顿道：“心、有、谋、逆，上梁不正下梁歪！”
“心有谋逆？”
秦靖平静地直视着记者的眼睛，很轻地勾了一下嘴角：
“说了这么多，你们有关于能证实我叛逆伊甸的证据吗，还是只有猜测？”
记者下好饵料，唇枪舌剑等他气急败坏、自己败露，正到酣处，没成想鱼并未应急，反而气定神闲，当即反应不及地一愣。
“没有证据就随便审判我，”秦靖一摊手：“空口无凭，这是诬告；恶意定罪，这是诋毁。乌托邦系统只要一日无可替代，就是一日伊甸的脊梁，我也是乌托邦系统的唯一掌控者，你说伊甸是信我的忠诚，还是信你们一个个人微言轻，只能靠撰写新闻肆意给他人泼脏水的文娱人员？”
记者气急败坏，一拍桌子：“你！！”
“我的确不支持ABO分化，但我没有上街去挖别人的腺体，也没有阻止伊甸推行《ABO法》，选择挖去自己的腺体也不是因为这个。”
秦靖从椅子上起身，用机械假肢代替的右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嘲讽道：“我现在是个病秧子，Alpha的身体我支挣不住，我又不能明面上带头违法《ABO法》，所以只好自己在家动了刀子——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我难道应该浩浩荡荡地剖了它，然后昭告天下好让你们写稿子挖苦我，或者忍一忍，等被Alpha腺体的机能消耗消磨累死，带着乌托邦系统一起沉棺下葬，好让域外那些虎视眈眈的星际海盗趁虚而入，把偌大的伊甸蚕食瓜分掉吗？”
秦靖勾起嘴角，冷冽地笑出声：“我一向听说伊甸媒体是一帮没长脑子不学无术、只知道插科打诨、泼人脏水的废物，今天真是见识到了。”
说完，没有再看定在原地的记者一眼，步态稳稳地走出了采访室，只留下愣住的记者和一地静寂。
等记者收拾好狼狈，装好设备骂骂咧咧地准备离开时，角落中一个不起眼的摄像头徐徐转了回去。关机前，一则信号隐秘地发送出去：
［目标1号已离开目标环境，经观察者判断，目标1号在激怒状况下，思想无异常，体征无异常，叛变意图弱，「怨灵」遗骸不明。请总席决定，接下来是否保留大天使军团。］
五分钟后，“观察者”收到了想要的回复：
［总席已阅，将回收大天使军团各项事宜的执行权利。］
那天，是星际时代029年12月的最后一天。
秦靖站在红塔中心阿莱伦斯星的中央高楼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手里握着一捧洁白的小雏菊。
天气模拟仪造的风很大，为了迎合新年，伊甸特意调整天气为小雪，绒毛似的雪花飘飘悠悠地从天空中落下，被风刮的四散。门口，归家的人潮熙熙攘攘，迎面走来，与伴侣高声谈论着新年的计划、新年的团圆，人挤人地挤进红塔中心的大门，朝家走去——
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新时代，人们还没有彻底丧失对新年的期待。
而时近黄昏，一片灰沉。
几百里拉外，金灰色的韩德蒙拉星仍夜以继日地散发着微光，像巨物一样贴近夜空。
秦靖呼出一口热气，突然很想再抬头看一眼第一军区的方向——但很可惜，此刻韩德蒙拉星的开发区并不在面向他的这一面。
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看不到也不要紧——
他麻木地想，只是平静地低下头，用机械右手按住还在微微颤抖的左手。只是身体还有些适应不了这种寒冷，嘴唇也在发抖，不过他已经关闭了体温感触系统，大脑就对温度失去了概念，也就好像不冷似的。
他拍掉肩上的落雪，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入人群里，
向着红塔中心外走去了。
那天，也是伊甸最后一个风平浪静的平安年的尾声。
-
第三星系，拉格朗日星，
地下城公人广场，
大年初一的清晨五点半，天气模拟系统还未调整成白天，整个地下城还沉浸在过年通宵的气氛里，公人像一脸庄严地穿上霓虹灯外衣，站在广场中央闪闪发光。尽管各种正当职业八点半准时上班，仍有地上的宿醉酒鬼跌跌撞撞地走在街头，挥开新年特制的虚拟玩偶影像，一头扎进万里电梯，开启新一天的“不吐不归”。
“来，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大家难得都聚在这里，我祝大家新年快乐，新年开好头，全年诸事美满！我先干了你们随意——”
Paris酒馆，一间秘密包厢，酒馆老板豪爽地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大家围在一起举杯畅饮，纷纷随着老板喝酒。
“喔——”“大家一起！大家一起！”
“干杯！干杯——”
“新年快乐！……”
酒杯落盏，喝过一巡酒，大家落座，就到了酒桌游戏粉墨登场的时候，有人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吸着电子烟聊八卦，有人用乌托邦系统链接包间歌台点了当下最流行的口水歌，边唱边随着AI原唱在霓虹灯中扭来扭去，一片嘈杂里，胖老板身边莺环燕绕，几个前凸后翘的美人穿着当即最时髦的短衣，没骨头似的靠在老板身上，精神靡靡地打牙磕。机器人端着一叠叠做工精致的果盘走进来，霓虹灯是无法捕捉的心脏，在半空中四处跳动。
“我们来玩游戏吧。”有人提议。
鄙夷的否定声立刻乍起：
“切~好土的主意”“现在哪有什么游戏好玩的呀……”
“就是就是，平时上班就够累的了。”
“对了老板，”席间一个Omega突然好奇地凑过来，扭捏地说，“最近有没有新货？”
“新货？什么新货？”“一群土鳖！禁果芯片都不知道！”
“什么啊？快让我见识一下！”
大家都好奇地凑了上来。
老板在大家熠熠发光的眼神中，从口袋里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密封袋。袋子移动时发出簌簌的响声，里面放着一些黑色方片，被磨砂表面遮挡，模糊可见。
“嗨呀！这不就是苏摩芯片嘛！”有人认出方片的真面目，忍不住喊了出来，“不过怎么是黑色的？苏摩芯片不是银色的吗？”
为了让大家看得更清晰，老板从袋子里轻轻捏出一片芯片。那枚黑色芯片上刻着一颗被蛇缠绕的苹果，金属质地，在霓虹灯下微微反光。
看到这个标志那一刻，隐晦、阴沉，毒蛇缠紧手臂时酥酥麻麻地冰凉触感不约而同地爬上众人的脊梁，大家纷纷起了一层薄汗。
那枚芯片，就像一只嘶嘶吐着信子的黑蛇的鳞片，是刺穿巴德尔胸膛的槲。
兴许是看到芯片，大家就会联想到看到工作了一周的补给和物资发放时的欣喜，就会想到将苏摩芯片涂抹在颈部腺体处、融合在体内终端里产生大量的多巴胺和肾上腺激素时那种无法言喻的快乐，房间里想起了此起彼伏的吞咽口水声。
“这跟苏摩芯片可不一样，要到这种芯片可不容易。作为大家日常工作的报酬，苏摩芯片严格收到伊甸管控，能带给大家的快乐只能维持短短两个小时。而这个，辗转人手，被我重金买下，只需一片，就能人感受比苏摩芯片更强烈的快乐，而且时间持久，二十四小时才能代谢干净。这才是无上极乐——”
老板将禁果放进面前一个眼巴巴的Omega手中，身上释放出中等安抚的Alpha信息素，在众人信任的目光中，意味深长地说：“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那名Omega立刻迫不及待地将芯片涂抹在腺体上，金属质地的芯片像果冻般化开，下一秒就被皮肤吸收，他的表情也变得迷离。
“可是……可是我听说伊甸最近下派了很多星际军……我们会不会被抓啊？这算是违禁品吧……”
有人迟疑地说，大家站在原地眼神闪烁，有些迟疑地面面相觑。
“不要害怕，”老板说，“大家放心，不会出事的。第五军区日常训练也会使用这种芯片——大家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忠于伊甸的星际军吗？”
方才使用了芯片的Omega已经瘫软在了沙发上，巨大的快乐使他无法说话、无力动弹，涎水正从嘴角无法抑制的流出，将浅色的沙发晕染。
有人被他的样子感染，吞咽着口水，说服自己似地大声反驳：
“哎呀怕什么，谁不知道第五军区的阿莱拉上尉是咱们大老板的靠山嘛。”
老板任由他们拿取芯片，袋中的芯片越来越少，霓虹灯在音乐的节奏中闪动的更快，最后老板合上透明的密封袋，那双鼠眼在灯下半明半暗，隔着磨砂外皮满意地看着沙发上东倒西歪的人类们，嘴角咧到耳根：“那我就先出去了，诸位好好享受来自伊甸域外的伟大神女忒休斯带给大家的科技‘禁果’。”
方才提出质疑的Omega心事重重地从人群中回头看了一眼，刚好与老板的视线对上——老板也恰好在看他——冷厉的目光在黑暗的包间中一闪而过，像是被丛林中的毒蛇盯上，Omega的背上当即升起一层冷汗。
老板在他们的背后轻声说道：“享受愉快——”
随后高昂且得意地大笑起来，退出了包间。
随手带上的门“嘭！”一关，放在门口的纸盒被震落，砸在包间门口的加湿器上将其触动，喷出阵阵湿润的烟雾。整个包间烟雾缭绕，跳跃的霓虹灯在房间里一亮一灭，像是布满业火的阿鼻地狱。一众魑魅魍魉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知道尖叫舞动，
以为自己的躯壳膨胀飞旋，正充斥着整间地下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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