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和阿信约定用两天时间筹备，一起重返双鞍山工厂去一探究竟。
两人吃过了简单的午饭后就分别了。下午裴元捎上几本书，打算先去门店看看。
大学时候他就开始帮师父打理古玩生意，又在学校旁边开了家小酒馆，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好在能做熟人生意，每个月都有稳定的流水，足够覆盖生活开销，因此毕业后也没去找工作，暂时靠每月的经营收入过日子。
说起这位师父，他的拜师经历也颇为戏剧性。裴元六岁那年也失忆过，但远比这回严重。至今他对于六岁前的记忆还是很模糊。据裴父所说，他们举家刚搬到南陵后，裴元有近半年没有开口说话，也不接受别人和他交谈。
后来，一位孔姓女道士云游此地，一见此子，称他根骨清奇，大有可为，如拜师学艺，不仅可以治好失语的毛病，还能传授他毕生所学，万一长大了没找到个正经工作，也能多个搞玄学的谋生门路。
当时不知怎么，裴元竟然发出了半年来第一个音节——
“啊？啊！”
父母大喜，直谢道不愧是大师，还没收徒呢，就能让半年的小哑巴出声了！
有了良好的开头，后面小裴元就水到渠成地拜师了。孔逸倒也没坑他，失语的毛病不到一个月就好了，在毕生绝学影子都没见着的时候，就开始了打杂跟班的生活。
孔道长的大名孔逸，在南陵的一个老城区旧巷子里开了家神算铺，主营算卦占卜、超度作法、卖符起名，还兼做江湖医生，顺便卖卖中药凉果。这几年，她也做起古玩卖卖，全靠老客口耳相传的口碑开张，做着不温不火的熟人生意。裴元猜测，孔逸不止这一个行当生意。就这种随缘的经营态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资产颇丰，在市中心的顶层大复式只是其财产的冰山一角。她对此也不太上心，倒是裴元偶尔还会去小住。
再拐几个弯，便到了熟悉的街角。裴元先进了巷口的花店，门牌的“四季”的季字的“子”漆彩已经斑驳，这是一家多年的老店，已经成为这条街风景线的一部分。一如往常，他买了一束促销的鲜花。
“回来啦？今天蜜桃香水百合特价，来一束？”老板的啤酒肚愈发圆润，两人已经很熟悉了，每次来买花总是会给他挑出最好的。五分钟后，裴元捧着一束百合走出店门，椭圆状的花苞含羞掩目，很快就会舒展开桃色带白边的花瓣，带来满屋芳香。
继续往巷子里走，不到十步，抬头就看到神算铺门庭，两边是一对笔力遒劲的桃木门联，上书:
顽石不灵法元无法
天道轮回空亦非空
横批：和光同尘
神算铺雇有两个伙计轮流守店，也兼做药师。徐明已经到了，另一个伙计徐卫是他的堂亲，今天轮休。裴元进门时，徐明正在院里晾晒药材，“小裴公子！旅游回来了，玩得可好？”
裴元：“甭提了。我师父呢？”
徐明一拍脑门：“唉呀！你来的不凑巧，孔道长昨天刚走！”
裴元问：“她有说什么时候回吗？”
徐明说：“孔道长这次受邀去临省道观做法，顺便捧个人场。那边有家店新进了些好东西，她很感兴趣，应该看完就回了。不出意外的话，不会超过三天。”
孔逸没有子嗣，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亲友，孑然一身，但活的并不冷清。相反，许是道行颇高，她在业界很有名声，许多道观都来请她做法，或者是处理些棘手的事件，所以常年出差各地，办完正事又到附近山水田园游憩几天，一走常常都是十天半月，在店铺里呆的时间反而少。
内室桌案上有个珐琅万福流云龙纹瓶，裴元第一次带花来神算铺时，问师父这花放哪？孔逸扫视一圈，正好看见架子上的瓷瓶。这件瓷器从此就成为了“四季”花房打折花束的展示处。
一如既往地，裴元准备洗净瓷瓶把花放进去，然而这次手刚摸上瓶身，脑海中就闪过一副画面。
“喜欢这瓶子？”男人慵懒的声音响起。
“瓶子烧得不错，画工差了点。有形无神，龙眼像是斗鸡眼。”书架前那人背着手，挑剔地说。
这话其实相当冒犯，不管她是否说得在理，摆在书架这种重要位置上的藏品，一定程度上能代表主人的审美意趣，说瓶子不行，基本等于是说主人品味不佳。
男人不恼，反而哈哈大笑，上前取下瓷瓶，“眼力不错，我这段时间起兴去学了点皮毛，才画的第三个。改天我练好了，再送你一个。”
裴元觉得书架前那个背影莫名眼熟，只差一点，她就要转过身看到面容，忽然画面一转，只看到了手里的瓷瓶。他恍惚了一瞬，低头摸到了瓶身的那张略显呆傻的龙脸，乌黑的龙目直勾勾地注视着他，四目相对，还真看出了斗鸡眼的意味。
这什么？刚刚那是什么？
裴元环顾四周，没感觉出任何异常。他呆立了一会，鬼鬼祟祟地把花瓶藏到了角落，也没打扰徐明干活，搬了张凳子坐到门口对面墙壁的阴影处。
视野里的加载圆环——裴元姑且这么称呼它，已经快要加载到最后一截。按照过往的加载速度，应该还要一天，就能加载完毕。
这几天他明里暗里验证过，双鞍山回来后只有自己的眼前出现了这个异常。这圆环加载完了会怎么样？这倒计时到底代表什么意思？裴元心不在焉地想。
坐下没多久，邻居家的散养猫蹭了过来。这是只黑白奶牛公猫，长得有点潦草，但胜在脾气好，有食就是爹，声音又夹又嗲，在这片也混得开，吃得膘肥体壮。
裴元用蒲扇点点它的猫头，“又胖了啊，刘小二。”
它的主人坚信猫应该有个大名，来世转生就有可能投胎成人，遂给它赐己姓刘，算是盖戳认定的刘家猫。
猫认得裴元，殷勤地蹭着他的裤脚，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呻吟声。
忽然，它看见一双光亮如镜的皮鞋停在跟前。它被吓得倒退几步，弓起腰色厉内荏地哈气，见势不妙，飞快地跃上墙头一溜烟地跑了。
裴元抬头，发现是个看着三十出头的男人，戴着黑色口罩，鼻上架一副金丝眼镜，只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脑袋后扎了个小揪。那人双手插兜，打扮讲究，六月初夏时分还能坚持穿着正装西服，只脱下外套挽在手臂，彬彬有礼地问道，“小师傅，这是你的店吗？我来算命。”
裴元婉拒道：“这是我师父的店，她今天有事不在，你改天再来吧。”
男人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道：“既然能认师，小师傅想必也是有本事的，你来给我算也行，我按照一样的价钱付你，如何？”
裴元心平气和地说：“惭愧，我还没出师，实在是学艺不精，不敢乱算砸了招牌。”
男人退而求次：“那看手相总会吧？我老远来一趟，总不能让我空手回吧？”
话说到这份上了，裴元只好说：“要不我给你看个手相吧，不收费。要算命的话，改天我师父在的时候你再来找吧。”
男人道：“算命三不收者，要么阳寿将尽，要么大祸临身，要么再无好运，怎么看都不是好兆头。我略懂一些卦数，你为我看手相，我为你算一卦，也算有来有往，不平白占你便宜。小师傅，你看如何？”
男人又说：“最近遇到点事，心绪激荡，特来寻个道友，为我指点迷津。”
看来不给他看个手相，这人怕是不会走了。裴元放下手中还没吃完的锅贴，说道：“指点不敢当，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见笑了。”
男人应允，毫不见外地从门口搬了张竹椅往旁边一坐，摊开右手，“那就有劳小师傅。”
孔道长收了徒弟，但从没刻意指导过他这方面的东西，总用时候未到把他打发了。但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长大，还有众多书籍资料熏陶，耳濡目染，手相观面这些小技巧，不知不觉间就了然于心。徐明徐卫出身祖传中医世家，真所谓医巫不分家，也有些道行，指点裴元是没问题的。如此一来，裴元自己琢磨出了点心得体会，看个手相还是得心应手的。
男人的手坚硬而骨节分明，手纹很乱，纹印深刻。他的指甲修整整齐，即使是张开了手，还是指尖朝上，呈微曲抓握的姿态。裴元边看边解读道：“先生，你的感情线与智慧线合在了一起，为人性情坚韧，意志坚定，甚至有些固执，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如果用在好的地方，能矢志不移，最终成就一番事业。”
稍稍抬高了男人的手，裴元继续说道：“反之，如果这种性格表现在不好的方面，可能会导致偏执和顽固，所以日常生活中也可以多多听取不同的意见，避免一叶障目。”
男人没有反驳，饶有趣味地问道：“哦这样，那你看我的事业运和感情运如何？”
裴元打了个哈哈。从手相来看，这人事业运不错，但大都是偏财，感情缘浅，倒是有可能会孤独终老。但是，手相这个东西也不是一锤定音，总归还是事在人为，所以丧气话是不能直接这么说的。很多人算命看相无非是求个积极的心理暗示，喜要使劲报，忧的藏话讲，情绪价值到位了一切好办。
裴元虽然还在张口解答，但眼光被另一种东西吸引了。
男人的人的手有很多老茧，掌心、拇指、食指等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他无意中碰到男人的虎口，发现那里也很粗糙。掌心位置长有老茧的原因较多，可能是由于长期摩擦、受压等生理性因素导致的角质增生，还有一种可能是此人长期玩刀，频繁使用掌心、大拇指一侧所致。很多频繁用手的职业人都会有食指薄茧，甚至是常常握笔的学生也会有。但虎口处的茧倒是比较少见，常现于农民、厨师，但看这人的谈吐穿着又不像。
——还有一种可能，这人常年玩枪。
裴元猜测男人是军队的人，职务不低。
既然他对事业发展和人生大事比较上心，裴元就着重挑这方面说了些鼓励的话。一大碗心灵鸡汤灌下去，男人看起来很满意，结束后竟也没打算走，开始闲聊起来，“小师傅，你入这行多久了？”
裴元应付道：“见笑，我还不算正经入行的，只是看了几本书，一知半解罢了。”
男人琢磨了一会，忽然抬头微微一笑，“小师傅，你最近遇上了些怪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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