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苏家的饭桌上，气氛头一次不是被愁云惨雾笼罩，而是被一种混杂着激动、忐忑与希冀的复杂情绪所填满。
桌子中央，用一块干净的白布盖着一个大竹匾，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昨夜赶制出的一百块桂花冰露糕。那股清冽的冷香，即便隔着布，也丝丝缕缕地往外钻，勾得人神魂颠倒。
关键问题来了——定价。
“一块……卖一毛钱？”林文秀试探着说出了一个她认为已经很大胆的数字。这年头，一个肉包子才五分钱，一毛钱的点心，算是奢侈品了。
夫妻俩犯了难。定高了，怕没人买；定低了，又对不起这神仙般的味道和昂贵的成本。
“两毛。”
一个软糯却清晰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苏晚卿坐在小板凳上，晃悠着两条小短腿，正色道：“王奶奶在梦里说了，这糕，是给大户人家小姐吃的，不是给普通人吃的。卖便宜了，就是看不起她，她会生气的。”
她停顿了一下，用一种故作成熟的语气，补充了一句点睛之笔：“她说，好东西，自己会说话。不怕没人买，就怕……不够卖。”
这番话，再次让苏建国和林文秀愣住了。
“大户人家小姐吃的……”苏建国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眼中渐渐亮起光来。对啊！他们卖的不是果腹的干粮，而是一种享受，一种稀罕物！东西金贵，价格自然也要金贵！
“好！就听卿卿的！一块，两毛！”苏建国一锤定音，心中的犹豫和忐忑，被女儿这句“神谕”扫得一干二净。
一切准备就绪，苏建国用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一边载着妻子，一边小心地护着后座上绑着的糕点，往镇上最热闹的十字路口去了。苏晚卿则被林文秀用背带妥帖地绑在胸前，像个被供起来的吉祥物。
他们选择的摊位，在镇百货大楼的斜对面。这里人流量大，来往的有不少是机关单位的干部和家属，购买力相对较强。
摊子一摆出来，立刻就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实在是那糕点太惹眼了。在灰扑扑的八十年代街头，那一盘子如同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艺术品，散发着诱人的清香，简直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哎，这是卖的什么？真好看！”
“闻着真香啊，是啥点心？”
很快，小摊前就围了一圈人。
苏建国清了清嗓子，第一次做生意，脸皮还有些薄，涨红着脸喊道：“桂花冰露糕！独家秘方，清凉爽口，两毛钱一块！”
“什么？两毛？！”
人群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乖乖，两毛钱都够买四个大肉包子了！”
“这金子做的啊？也太贵了！”
“就是，好看是好看，可这价格也太离谱了。”
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却没一个愿意掏钱。苏建国攥着衣角，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里开始打鼓。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趴在妈妈怀里的苏晚卿，忽然伸出小手，指着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个文化人的中年男人，用清脆的童音喊道：
“叔叔，你今天印堂发黑，心火太旺，吃一块我们的糕，能降降火气，不然下午开会要跟人吵架的。”
那中年男人一愣，随即失笑，只当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可他身边的妻子却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老李，你昨晚不是还说胸口闷，睡不好吗？这孩子说得邪乎，要不……就买一块尝尝？”
中年男人被说得有些意动，又见那孩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不像说谎。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两毛钱：“行，那就来一块，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神。”
苏建国连忙用干净的竹夹子，夹了一块递过去。
那中年男人接过，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小口。
瞬间，他的眼睛就瞪圆了。
那股冰凉滑润的口感，那股清雅绝伦的桂花冷香，仿佛一股清泉，瞬间浇灭了他连日来因工作不顺而积攒的满腔燥火。整个人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熨帖地抚慰了一遍，通体舒泰。
“好！好糕！”他再也顾不上斯文，三两口便将一块糕点吃完，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只觉得神清气爽，之前胸口的烦闷都消散了大半。
这一下，围观的人群都看傻了。
有人带了头，加上那中年男人赞不绝口的模样不似作伪，立刻就有人动心了。
“给我也来一块尝尝！”
“我要两块！”
生意，就这么开张了！
数着手里那一沓崭新的、带着体温的毛票和角票，总共二十块钱，苏建国和林文秀激动得手都在抖。一天，就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赚回了全部本钱！
就在夫妻俩喜不自胜地准备收摊时，一辆通体锃亮的黑色“伏尔加”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这在自行车为主流的小镇街头，无异于鹤立鸡群，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车门打开，一个身穿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白手套的老者，迈着沉稳的脚步，径直走到了苏家的摊位前。
他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竹匾，又看了看苏建国夫妇，最后，视线落在了林文秀怀里那个正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奶娃娃身上。
老者微微颔首，语气客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请问，这里可是卖‘桂花冰露糕’的？”
苏建国连忙点头：“是，是。只是……老师傅，我们今天的已经卖完了。”
老者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从中山装的内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了桌上。
“无妨。”他的声音平静无波，“这里是定金。从明天起，你们每日出摊做的所有桂花冰露糕，我们家都要了。价格，就按你们今天卖的算。”
全包了？！
苏建国和林文秀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手笔给砸懵了。
而苏晚卿，在看到那老者的瞬间，瞳孔就是一缩。
她在那老者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寻常人没有的、浓郁的紫气。那是权贵之气。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在那紫气之中，还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阴冷的黑煞之气。
这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
而且，这股黑煞之气，给她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的小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
这从京城来的贵客，怕是来者不善。
不，更准确地说，是带着天大的麻烦，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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