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医生冷静理智的反问，似乎质疑易琛还在幻觉当中没有彻底醒来。
有时确实会发生这种情况，就像人类做梦一样，连续从一个梦跳到另一个梦。
易琛眉头深锁，没有反驳，眸色却有些深沉，因为他也在质疑面前的医生。主治医生熟知他的病例，不可能不知道他少年时期高烧，导致耳膜炎的这段经历。
所以，要么面前的人是幻觉，要么整个场景都是幻觉。
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发生，易琛面上却不见波动，镇静从容地打量这间与记忆里大差不大，细节处微微变化的病房。印象中空无一物的地方不知何时竟然摆放着一个相框，里面装的不是相片，而是一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
易琛皱了皱眉，随手拿起一本《养猫秘诀》，翻看其中的内容，发现竟然不是空白，有很多自己不了解的知识。
幻觉是现实的投影，也是个人思维的产物，不会出现超出本人认知的存在。
比如他虽然知道猫的嗅觉灵敏，但不了解有多灵敏，幻觉里就不会出现“猫的鼻腔里有超过2亿个嗅觉接收器，嗅觉非常灵敏，甚至比狗强大”这种具体的科普点。
幻觉中所有存在，受到他这个主导者的记忆限制，不能无中生有。
而这本《养猫秘诀》，就是无中生有。
也就是说……病房是真的。
易琛转向主治医生：“我记得你定了今天的航班回老家。”
知道他这是在验证真假，主治医生配合地说出航班时间和航班号。
易琛拿出手机核对，信息的确对得上，他只知道主治医生今天定了航班回去，但不知道具体航班，如果医生是幻觉，绝对说不出这些。
病房是真实的，主治医生也是真实的。
……那他刚才那句话。
易琛眉心微跳，觉得似乎隐隐有什么脱离预想，正准备问清楚，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床头柜上。
刚才就觉得这张纸币有点眼熟，莫名吸引着他。
易琛驱动轮椅来到床边，拿起那个相框，看清的瞬间，心头猛地被震了一下，这是……？
主治医生在原地等待指令，易琛是他从业几十年来，见过最为冷静的病人，理智到令人发指，从不会任由自己沉浸在幻觉中，总能在最快的时间内醒来。
虽然近来易琛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仍旧阻止不了他对这个男人的敬仰，没人知道要从一个充满诱惑的幻觉中醒来，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决心，可易琛就做到了。
每次都做到了。
他是唯一一个被神经毒素残害，活到现在还没疯的奇迹。
手臂突然被人抓住。
“给我进行全身检查，”主治医生回头，发现向来冷静的易琛抓着相框，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迷茫，整个人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神色狰狞地叫人心生惧意：“尤其是听力，重新检查。”
这所由易琛斥巨资打造的疗养院，全院上下都动起来。
三分钟后，易琛躺在检测仓中，感觉到蓝光从眼皮上滑过。
半小时后，他拿到了结果。
“检查结果显示，易先生体内的神经毒素还在破坏大脑系统，影响大脑激素分泌，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β-as这种药物虽然能短暂抑制毒素带来的伤害，让您振作起来，但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相当于提前预支您的精神和体力，停药后，神经毒素会成倍的反噬，让您的精神和身体一起崩溃。”
他现在都不提易琛家的遗传性神经疾病了，比起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的遗传病，还是先担心担心易琛有没有命活到那时候吧。
“所以我建议，立即停止β-as的使用。”
要是继续造，易琛明年25岁的生日都过不到。
易琛似乎在出神，等主治医生全部说完，才问：“我的听力完全正常？”
主治医生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醒来的易琛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好在他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冷静，如实道：“完全正常”
“知道了，你们都回去休息，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易先生，关于我刚才的建议。”
“按原计划进行，”易琛看了他一眼，漠然的眉眼涂抹着寒凉的阴影：“放心，我不会有事。”
只剩最后一步，那些人就要得到应有的报应，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倒下，也不会让任何事阻碍他的计划。
主治医生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离开后，易琛面上才浮现出一丝茫然和困惑，再次拿起相框。
——现实真的改变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仔细回忆，难道就因为吃了颗退烧药？
就在易琛思索的时候，四周的环境突然开始扭曲变化，墙壁家具统统开始后退，化为光线消失。
这种感觉易琛很熟悉，他手腕微动，按下床头的按钮，又将手放在固定位置，等待手铐滑出将他束缚住。
值班的医生护士涌上来，观察各个机器运转情况，值守在旁边。
等易琛再次睁眼，目之所及是晃动的灯光，惨白的墙壁，车轮咕噜噜转动，他平躺在床上被推着走。医护人员不断测量温度，不断说话确认他是否清醒，时不时蹦出几个他没听过的专业术语。
幻觉？现实？
易琛竟有些分不清了。
穿过人满为患的走廊，病床停在一个隔间。
“刷——”
雪白的窗帘拉上，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同学，能听到我说话吗？回答，这是几？”
易琛嘴唇微动，医生靠近，连续问了他几个问题，一番详细检查后接过护士递来的体温计，松了口气：“还好，体温降下来了，其他的也没问题。”
易琛环顾四周，床单上印着logo，这是——云都县医院。
上次昏睡前他听到了救护车的警鸣声，现在醒来就身处医院，时间竟然接上了。
“……给他开点生理盐水和营养液。”
回想起医生刚才的话，易琛有些恍惚：“不是耳膜炎，听力永久性下降？”
“不用担心，你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医生收起仪器。
四五点的时候急诊室接到通知，有个学生在寒冷的巷子里高烧一夜，他心里咯噔一下，已经预设了最坏的结果，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幸亏你昏迷前吃了退烧药，不然真的要出大事，不过身体还是太弱，在这里休息一晚。”
任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害怕，何况对方只是个14岁的少年，医生又安抚了两句，对方看起来有些恍惚，应该还在后怕。
易琛偏过头，对上这人的视线：“你们在发现我的地方，有看到一只猫吗？”
“猫？”医生疑惑：“不知道，救护车被叫走了，等他们回来我帮你问问。”
又观察了会儿，确定他情况稳定下来，所有人离开。
角落里就剩易琛一个人，此时是凌晨三四点，整个病房一片寂静。
易琛闭了闭眼。
如果第一次还不明所以，那么现在他已经明白，自己不是陷入幻觉，而是穿越，回到了真实的14岁。
第一次阴差阳错吃了退烧药，改变了未来。
眼下，他又穿了回来。
至于为什么会穿回来，易琛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上辈子他发烧时，身边并没有什么猫——那只猫是导致这一切的变数。
病床靠窗，天边的启明星微微闪烁，是这一角独特的风景。
易琛靠在床头，身体和心理的疲累袭来，缓慢阖上眼睛，熟悉的场景让他想起了原本14岁的自己。
记忆中他是被一名环卫工人发现的，再次醒来，经过医生的一番检查，被通知了噩耗。
那个噩梦般的晚上。
他独自一人缩在被子里，绷紧脊背，握紧拳头，忍着高烧后残留的后遗症，满脸泪痕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浑浑噩噩间，听到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声——
“真可怜，无父无母，还这么小就听不见了”
“好像耳聋的人慢慢地也不会说话了，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好在咱们国家残疾人有补贴，有钱就有活路，不然他一个小孩怎么活下去，也算因祸得福吧”
……因祸得福。
心中一阵悲凉怨愤，嗓子眼被一口气堵住，发出一道不似人声的悲鸣……
易琛猛地睁开眼。
天光大亮，朝阳透过窗户打在脸上，和煦的温度，让他有了种新生之感。
理智慢慢回归，记起他不是那个初闻噩耗满心无力，悲愤痛苦的14岁少年，而是早就经历过这一切，没有任何事能打倒他的24岁易琛。
“醒了？”医生进来查房，“书包急救科的给你送过来了，没有猫，可能跑了。”
易琛瞬间收起脸上所有的神色，点点头，态度淡然。
医生有些讶异他的反应：“你要着急的话我再帮你问问，说不定有人看到。”
易琛语气淡淡：“不用了。”
那只猫不是他的，他也没有养猫的打算，不见就不见了。
接下来询问病情，确认没有异常后医生下达了可以出院的通知：“盐水输完后会有护士来帮你取针，另外我们通知了你的监护人，她说让你醒来等会儿，她来接你。”
想到那位监护人得知外甥发烧住院，语气中没有丝毫关怀反而略带不耐，再看看面前男生漠然的反应，医生没说太多。
一行人走后，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窗外停留着几只山雀，跳来跳去，叽叽喳喳。
易琛有些怔然，以往这种距离，他根本不可能听清。
现在不仅能听到鸟雀的叫声，还有医院围栏外酸辣粉叫卖声，更远处汽车喇叭声，更甚者小猫的呼噜声……
等等，易琛突觉不对，环视病床一圈。
随后，目光落在自己床上，猛地掀开被子。
“咪~”
好梦被扰的小猫崽往暖和的地方缩了缩，粉色的肉垫张开又合拢，合在一起抱住小脑袋，睡得不知今夕何年。
易琛：“……”
盐水输完前护士给易琛取了针，将发票给他，趁机摸了摸床上的小猫崽。
易琛掀开被子，双脚落地的一瞬，他愣了愣。
护士眼明手快一把扶住：“怎么了，没站稳还是头晕？”
易琛怔忪了一秒，回过神，视线垂落，又很快收回：“没事，谢谢”
护士很是乐于助人，见他心不在焉，便手脚利落地抱起猫帮他装进书包里，顺带过过手瘾：“这只猫特别聪明，昨晚上自己勾开书包拉链，跑过来陪你的。”
没准备带上猫的易琛：“……”
他到底什么也没说，提起装了猫咪的书包，迈开脚步。
“哎呀怎么又差点摔了，没事吧？”
护士没想到这么大个小伙子竟然虚弱地走不动道，扫过他细瘦的胳膊和虚浮无力的腿，忧心忡忡：“营养不良啊你这是，多喝点骨头汤什么的补补身体，抵抗力太差容易生病，年纪大了就不好补了。”
易琛淡然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窘迫，但他很快调整，用手撑着墙，一步步往外走。
护士还有其他事，不能一直陪着他，确定他自己可以后，就离开了。
易琛撑着柜台来到医院前台交费窗口。
就这么几步路走下来，他手臂酸疼，额头出了一层细汗，如护士说的那样，他14岁的身体实在太虚弱，营养不良，抵抗力差……
其实多年后他也尝试过把这具筛子似的身体补起来，但，小时候没钱，长大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圣手老中医，却不愿意接收他，后来，则是完全没必要了。
发现他是个学生，还一瘸一拐的，工作人员透过窗口多看了一眼。
易琛将缴费单递进去，直接办理出院手续。
医生口中的监护人，他没打算等，因为她压根不会来，随口一说的事，谁会记得。
工作人员到底没说什么，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直接盖了戳。
“营养液，生理盐水，学生卡打折下来，一共50块。”
易琛打开书包，没惊扰睡意正酣的小猫崽，手指滑过隔层里那张百元大钞——小猫崽的生活费——落在厚厚的英语词典上，打开，从里面拿出钱交了费用。
另外抽出几张作为零用放进兜里。
***
走出医院，城市的喧嚣好像活了过来，各种高音贝的噪音刺激着耳膜，让人血管突突鼓胀。
易琛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受到了音波攻击，不怎么习惯地微微歪过头，借此抵御这种有些陌生的体验。
稍稍习惯了自己优秀的听力后，易琛没立即走进人群中，而是在医院门前的轮椅专用道旁，借助扶手开始复健，平路、上下坡、上下阶梯……一点点增加难度，脚步也由一开始的慢如蜗牛，到自如行走，到脱离扶手，到健步如飞。
光是练习走路，就花费了三个小时。
病人复健肯定不会这么快，但易琛腿上没有任何伤痕，他需要克服的不是生理，而是心理上的缺失感和疼痛。
一停下来就感觉饥肠辘辘，易琛决定今日份复健就进行到这里。
他顺着食物的香味来到医院旁边的小吃街，随意走进一家包子铺，此处偏离主干道，环境冷清，人群稀少。易琛点了一屉小汤包，一碗稀饭，很快送上来。
“稀饭有点烫，要等一会儿再喝。”
沉睡中的小猫崽似乎听到了他们说话，迷迷糊糊醒来。
苗邬还没睁眼就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腹中火烧火燎，向他的脑子传达了一个信息——饿，好饿，非常饿，饿得可以炫下一头牛！
再不吃东西他马上就要饿死了！
正想着，一股独特的香味直冲鼻腔，苗邬迷迷糊糊顺着那股香味爬出书包，睁眼发现自己身在餐馆里，身下是只塑料凳子。面前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小汤包，散发着阵阵热气，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粉色的鲜肉沉浸在汤汁中，那么诱人！
苗邬：“！！！”
他喜出望外，嗷呜一头磕在小汤包上。
穿越到现在终于吃到第一顿饭。
苗邬感动地咬开包子皮，又软又有嚼劲，喝一口汤，浓浓的香味自舌尖上掠过，立刻就被含满肉香的汤汁虏获了。
易琛看着狼吞虎咽的小猫崽，一边细嚼慢咽吃完了自己的一份，一边时不时给它加一颗包子，然而这举动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慢下来。
苗邬吃到一半发现碗里空了，爪子捞了捞旁边的校服衣袖。
还要还要。
易琛不为所动，看了看桌上被它吃空的两个蒸屉，再看看它的肚子：“不能再吃了”
苗邬摇了摇尾巴，非常熟练的撒娇：“咪呜咪呜”
易琛不动声色：“我没钱了”
苗邬动作一顿。
是啊，易琛那么小就一个人搬出来，连抢劫的从他身上都搜不出一分钱，生活该多么窘迫，说不定每天饿着肚子上学，穷得馒头就咸菜，哪里有多余的钱喂养一只小猫。
可是……真的好饿啊……
苗邬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固然委屈，却也不再闹着要吃的了。
易琛打量着面前的小猫崽，之前以为是幻觉，就没在意。现在想来，初次见面不怕人主动送礼物，在人发烧时叼来药片，听到没钱了就停下进食，这已经不是普通小猫能做到的事。
这只猫显然能听懂人话，跟人互动，充满灵性。
易琛垂下眼眸，既然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小猫，那需要食物的量自然也跟寻常小猫不同。
他又叫来两屉包子。
苗邬眼睛一亮，又有些忧愁，瞅了瞅易琛的脸色，自己捡的那一百块钱，应该还有的剩，不会被一顿饭吃没的！
是的……吧？
心虚，怎么办，突然有种赚钱养家的急迫感！
正想着，耳边突然一声“叮——”
之前怎么叫都没反应的系统诈尸了。
“易琛为宿主点了四屉小笼包，花费金额占总资产的10%，爱意值 10，奖励已发放，请接收。”
苗邬：“？？？”
他数了数桌上的空蒸屉，又看看墙上的价目表。
占总资产多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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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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