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尽兴啊。”一位身着墨蓝色长袍蓄着山羊胡的老者起身,举起酒杯,恭维了一圈。最终身形停在了楚宁暄的身前。
“早知楚家二公子风华绝代举世无双,今日得一见,果真如此。”
那位老者眼睛都快弯进鬓角里去了,“我代我们楼主之命,前来特请公子来我们南机搂,这是一点心意,望楚公子笑纳了。”
楚宁暄正在折腾他手中的筷子,心情本就有些烦闷,此刻更是头也不抬,直接回绝了他。
“不去。”
那老者被当众弗了面子,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以楚宁暄的资质,若不去他们南机楼,那去的地方便只会是北湘阁了。
“楚二公子不妨看看我们楼主的心意,再做定夺吧。”
楚家虽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他无非是仗着楚家二少的名号才敢如此行事乖戾。真要论起来,南机阁,可是连楚大少来了都要给上几分薄面的地方,他楚宁暄竟如此嚣张跋扈,一时间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啧,说了不去……”楚宁暄不耐烦地抬头,眼睛却突然定住了还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离火决”三个字用普通的黑墨写着,附在有些泛黄的宣纸上,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卷轴,却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楚家先祖体内天生怀有离火,在那时,离火算是神仙的恩赐。
身怀离火的人,不但修为一日千里,相对于其他修者,使出的剑招威力能足足翻上一翻。
在那时,楚家就是靠着这一传承到了如今的地位,最盛时,甚至连外院的一个小工都能在修者面前颐指气使。
但所谓盛极必衰,离火失了控,便成了贻害无穷的东西。
它从神明的恩赐,成了讨命的恶鬼,也成了往后百年,楚家永远也无法逃离的诅咒。
离火失控,初时会让人性情暴躁,修为一日千里;后发作时,□□焚身,含恨而死。
楚家当代家主费尽一生精力,写出了离火决,但或许是当时楚家风头太盛,树敌太多,家主咽气时,那半卷离火决莫名失窃,楚家上下一片人间炼狱。
后来又过了百年,才慢慢又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中,虽然元气大伤,但靠着先前的藏书与世交,依旧是当今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多代联姻后,离火也慢慢淡出了楚家的血脉之中。
但楚宁暄与他的长兄,很不幸都怀着天生离火。
逼得他长兄如今只得干脆放弃修真一事,在族中处理事务。
楚家自是不愿小儿子落得祖先的下场,本是不愿让他入道的,楚宁暄也不知哪来的信念,铁了心要作一名剑修。家里防他防的比贼还精,但可惜他或许当真天赋异禀,没借助任何人的指点,自己入了道。
虽然不显,但离火在一日,他的命便在刀剑上多悬一天。
他还未开口询问,就听见那长老说道:
“这虽并非原本那套卷轴,但经我们楼主苦心钻研过后,也能压制一二,像常人一般修炼,便也是可行的了。”
楚宁暄脸色阴沉,指骨因用力而泛白。
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仙途,更是楚家上下三十身怀离火的血亲唯一的出路。
长久的沉默后,楚宁暄突然含笑起身,方才的烦躁与厌恶被掩盖在弯起的眼角中,他手中握着那玉琢的酒盏,高高抬起。
“好,那这杯,便敬令楼主了。”
蓝袍长老脸上重新挂上那抹得意的笑。
“那楼主与老夫,就在南机搂恭迎楚二少了。”
——
“离火决?”楚宁暄皱着眉。
前世这个东西,应该是在姬长歌的手上,但这一世,怎么会这样早就落到了自己手中?
若是姬长歌也是重生一回的人,那他为何不直接杀了自己,反倒陪他玩起了这样荒唐的猫捉耗子的游戏。
他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但此刻,似乎有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亭晚。”他拽着那人的手,将自己额头附上。
“我想给你一股承诺,我永远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一阵白亮的光阵出现在他们肌肤相交的位置,薛亭晚突然像被烫了手样用力抽回,却被楚宁暄牢牢握住,直到那道光影淡去。
楚宁暄将那人的手包裹在手心里,指尖摩挲着他指骨上薄薄的剑茧。
薛亭晚似是呆愣在了原地,一时间竟然忘记将手抽回去,盯着他的眼睛,企图找出些欺骗的意味。
没有。
这是他的结论,过于炙热和坦诚,让他回忆起了被软禁在四桥斋里的那段时光。
楚宁暄挂着还未完全恢复的病体,深夜前来探望他。
无论过去了多久,他依旧记得那天楚宁暄及其认真的神情,他说,亭晚,我信你。
那天他格外失态地抱着楚宁暄哭了许久。
神情恍惚间,薛亭晚竟惊觉今夜的他竟然与那晚的神色是如此的相似。
只是……在截然不同的立场面前,他还有资格去正视自己的感情吗?
夜幕已深。
郁仄运着轻功从远处飞驰而来,怀中抱着些许疗伤用的灵草。
刚落下时,便看见山洞前的阵法碎了一地,心里一凉,直直地闯了进去。
进去时并未见着一丝血色,薛亭晚正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玉佩,天色太暗,郁仄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师兄深红的眼眶。
他松了口气,试探地喊道:“师兄?”
薛亭晚这才像是回了神一样,怔怔地盯着他,眼前却依旧还停留在楚宁暄深邃的眉眼上。
他听见那人低沉沙哑的声音说:“亭晚,信我。”
——
后面的事情,就大抵与他记忆中相同了。
南北二仙门联手破开了南荒秘境,薛亭晚对外宣称身负重伤,闭门谢客;总是与薛亭晚针锋相对的楚宁暄却不见了踪影,对外的说法是,在南荒走散了。
这个结果对于,但也无可奈何,毕竟现在确实是见不着人了。
“渐远。”
闻渐远正专注地画着手下的卷轴,正描着人的眉呢,突然被人猛地拍了下后背,吓得他笔尖一歪,在那副快要完成的美人图上留了个巨大的墨点。
“楚宁暄!”他咬牙切齿地转过头去,用手指着没上锁的门,“有门不走你偏要走窗!走窗就算了,还非要蹑手蹑脚地跟做贼似的!”
“咳,”楚宁暄理亏地咳了一声,“下次赔你一株灵草,楚家库里有的,任挑。”
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刚才还气的七窍生烟的人立马摆上了副谄媚的嘴脸,搓着手道:“这怎么好意思,楚二少好难得来看我一次,怎么好就这样伤了和气。改日我叫人将窗口改大些,随时恭迎楚二少。”
“别贫,我这次来是有正事的。”他收了那副随意的模样,起身坐到了闻渐远身旁的软榻上。
“帮我看看,我的魂。”
在此之前,他必须弄明白,那莫名其妙的因果究竟是为何。
他……到底是不是这个世界的楚宁暄。
闻渐远点了点头,示意他闭上眼。
一股冰凉的触感将他包裹起来,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睁眼就是又重新坐回了桌边的闻渐远。
那人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神情,重新找了张纸,继续画着他的美人图。
“如何?”楚宁暄压着嗓子问道,生怕把那人又吓得毁了画,要找自己清算。
“无碍,倒不如说,比之前还要更好一些。”
“怎么说?”
闻渐远似是完成了画作,将笔搁在了一旁。
“你先天少了一片的魂魄,现在全了。”
先天魂魄缺失?
楚宁暄两条漆黑的眉毛皱在了一起,前世的他,可没有那个毛病……
前世?
火光电石间一个猜想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心中,还未等他细想,就听见那人接着说道:
“也不知你到底得了什么机缘,竟然阴差阳错地连这个都补齐了,还破了境。”
闻渐远笑着拍了他一下,“不过倒也是稀奇,你那么爱薛亭晚,竟然会让他一个人受那么重的伤,想来也是正在突破,无暇顾及吧。”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了楚大少爷的逆鳞,刚才还低头沉思的人一下子变了脸色,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那陡然魂魄融合,是否会有些弊端?”
闻渐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若在长远来看,是没有的,但若是短期,可能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不过我看你还能思维清晰地找到我的住处,应当是无慎大碍的。”
他在说完这句后,却发现楚宁暄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难看,不待他出口询问,就见那人剑一眼地跃出了窗外,消失在了朦胧的月色中。
这个世界的楚宁暄,就是他自己。
是他要杀薛亭晚。
是他口口声声爱着他,还在一次次地去伤害他。
只是为了离火决……就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心下茫然,体内狂暴躁动的灵力撕扯着他的静脉,他不得不在一处山岭中停下,大口地喘着气。
那所谓的前世的记忆……或者说他所经历的前世,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们真的,是一个人吗?
他到底……是真的爱薛亭晚吗?
这个猜想的后果过于恐怖,饶是初春,也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太多矛盾的问题积压在他的脑海中,他只觉得遍体生寒,手指冰凉。
耳边,眼前,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就连荆棘划过耳畔,他也几乎无从察觉,他只是一味地,麻木又机械地向前走着。像有什么东西伸入了他的心脏,毫不怜惜地掏出那颗血淋淋的心脏。
如果他没有恢复先前的记忆,他是否会全然成为记忆中那个薛亭晚深爱的道侣?
一个及其荒唐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他魂不守舍地向着月光走去时,一把飞刀划过他的颈部,差一寸,他脆弱的血管就会破裂。
“谁?”楚宁暄立刻回了神,离相剑朝着前方的黑影直直侧了过去。
“楚道友,上个轮回吃过的亏,难不成还要再吃上一回?”他听到耳边传来一人的轻笑,灼热的气流几乎擦着他的耳根。“还真是不长记性啊。”
身后,一把短刀刺入他的后背,只差一寸便能没入他的丹田。
“我也不愿趁人之危,只要你告诉我,亭晚师兄在哪,我就放你走可好?”
“纠缠了几百个轮回,难得你恢复了记忆,我们之间,也应当称得上一句故交了吧?”
姬长歌妖艳的脸上挂着阴柔妩媚的笑,身上的红衣衬得他肤白盛雪,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试过了千百个轮回,你应当知晓的,你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他满意地看着刀下人彻底僵住的身体,盯着那人苍白无血色的唇,等待着他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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