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鼎站起身，信心的看向高位上坐的人，开口道：“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老年多病独登台，潦倒新停。留的残荷听雨声，嘀嗒天明。我以心性为题。”
果不其然，阁楼里先是寂静，而后议论声叠起。
“怀仁兄真是，士别三日，如隔三秋啊，这才几日未听怀仁兄作诗，便又精尽一筹。”
“双层意蕴，三重别意，听雨二字，着实妙也。他怎么没来，是怕了？”
“全诗凄切，如泣如诉，似有怨音在耳，如坠蕴境，有得诗鬼之风，怀仁兄素有京都鬼才之名，哪是其他人能比的，若没有问题，就定魁首吧。”
端坐最高位上的没有说话，他始终垂着头，转着手里的酒杯。
他仿佛自带冷气，坐上众人见他没有开口，都不敢再说话了。
他身后一直侍立着的冷面侍卫开口道：“若没有人再比，就定魁首吧。”
“等等！”
这时宴会入口处突然走来一人。
那人一身青衣，边袖都以金线细细描绘图案，行走间潇洒淡然，众人见此都人几分热切。
在大燕中，衣裳纹饰图案是受到严格管控的，等级尊卑皆在衣裳上体现。
今日在此参加宴会的要么是攀附丞相的，要么是为了冲着那位来的。
总而言之，皆不过是三等士族而已。
那人戴着青色面具，面具素净没有纹饰装扮，只露出口鼻眼来。
那人缓步前来，只冲着高位上的人作揖行礼，然后道：“我有一诗，可邀诸君共赏。”
众人皆呆愣原地，没有说话，倒是坐于最高处那人见此，抬了手。
他的眼中一丝旁人看不懂的光芒闪过，也就没有人看见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有着晦涩。
那人缓缓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阁中一时静了良久。
一是震惊于此人才华。
二是尚未摸清他的底细，不敢说话，怕为了他得罪丞相之子。丞相虽然一直自诩中立，但他今日办宴席甚至把那位请来，他的站队不言而喻了。
说完，他定定看向高位，黢黑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很深的执意，烫的惊人，四周众人见此一些恐慌，生怕他惹高位上的人不快。
坐上的人这时抬起了头，陆骞正与他对视，陆骞目光不躲不闪，直直的看着他。
在看见那双比常人眼睛要浅上几分的瞳色时，他的脑中突然印入冲天火光，火势连绵不绝如无阙群山，一眼过去竟望不到尽头，那是他脑中关于这个尘世的最后一点记忆。
那人道：“既如此，他为今日魁首。孤早有所言，魁首可以向孤请命，你要什么？”
那人如此风轻云淡，问他要什么，旁边两侧的人都投来艳羡的目光，仿佛这是莫大的恩赐。
陆骞拱手道：“别无所求，愿常伴殿下身侧，为殿下效力。”
旁边人眼中的艳羡变成惊慌。
效命那人，可以说是寒门人的登云梯，堪称一步登天，但是却是士族的催命符，指不定哪天就因此而死。
那人道：“允了。”
然后他缓缓从高位上走了下来，旁边两侧人见此皆站了起来：“恭送殿下。”
陆骞正好站在过道中间，他低垂着头，在他视线不远处的有一片殷红，他的目光死死凝在那殷红的衣角，那朱红的衣角慢慢从身边飘到他眼前，耳边响着的是珠玉相撞的清脆声，那衣角与他擦肩而过，却又突然顿住，衣停，声停。
陆骞下意识抬头，烛光下此人眼睛被照的波光粼粼，浓秾的眉眼在昏黄下带上了些暖色，没有那么冰冷了。
耳边极近处这时响起冷淡是声音：“你就是荆州藩王世子？”
旁边的人听此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陆骞的血液却在此刻上涌，他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带着血腥的气息，仿佛还在当时。
耳边仿佛听见了腥风血雨。
陆骞拱手：“是。”
这短短一句话，用尽了他全身，他用这气力克制住了来自灵魂的战栗，恨在他心中奔涌，却只能埋在手臂暴起的青筋下，埋在遮盖住手的宽大衣下。
晏栖没有在说话，往前走了，他的衣角往前飘着，珠玉声作响，衣摆上绣着的金线与曙红色线交织相缠，从陆骞眼下飘过。
宴会方才开始几刻，他竟是走了。撇下宴会中一干人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直接退场了。
陆骞震惊于他的荒诞无常，但又庆幸着。
他看着太子的背影，不动声色的抬了些头，没想到那人正好转头，他一抬头，那目光冷不丁与他交错，那一刻，陆骞的全身血液仿佛凝固，宴会上的一切，衣角的摩挲声，窃窃的私语声，都消失了。
他轻轻看一眼，便不动神色移开目光，不敢在看。
晏栖淡淡道：“荆州世子，为孤门客。”
陆骞拱手谢恩，门客和幕僚都是一个上流权贵的中心力量，这两者别的不说，对于陆骞而言，他有一点好处——能住在东宫。
正在这时，肖云鼎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陆骞，快速出席，噗通跪在晏栖身后：“不，他定是提前做好准备！好在宴会赢我！请殿下明鉴！”
肖云鼎心在滴血，他为此次宴会，精心准备许久，就等此次大展风头，然后顺势入朝堂谋得官位。
晏栖不耐道：“那你当如何？。”
肖云鼎躬身请命：“请殿下搜查一番！”
这时一人嗤笑道：“你不过是一个无品无功名的丞相之子，祁舟可是有品阶的世子，你要污蔑他？”
肖云鼎瞬间语塞，但他迅速想清其中关键：“你与祁舟同位藩王之子，岂知不是藩王间相助，替他开脱？”
陆骞转过头，看向说话之人，只见这人身着暗绿锦衣，锦衣在等下流光溢彩，衣上锈鲜红纹绣两种颜色相抗有一种强烈的冲击感，现下在宴上，他还整个人没个形状的靠在椅背上，连手都懒得抬，张着嘴接小厮剥好皮的葡萄，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这人他倒是认识，此人乃是最富庶西南地方的潘王次子李季，深受西南潘王宠爱，是个从蜜罐里跑出来的娇气纨绔。
本朝潘王是当年与太祖皇帝打天下那批人，没几个有血缘关系，现在国朝稳定，皇帝想方设法想把这群人的权利收回。
是皇帝亲点来京都的。西南靠海，是走盐道的必经之路，西南潘王掌管本国的所有官盐售卖，富的流油，连皇帝想动手都得斟酌一下下一季度的盐税有多少，所以他儿子不可谓不嚣张。
肖云鼎死死盯着陆骞，眼中一片恨意。
现今大燕要做官有两条路，一是通过科举，或是考教文武艺，或者是考教过人处。
二是通过举荐，但是今上为防止大族权利倾轧，需要士族子们有一定的功绩才能举荐。所以肖云鼎只能造势才华，他现今也在翰林帮忙，只是混个资历，并无品阶。
此次宴会是为了他能顺利打出名声所设，岂料就这样被毁了，而且还是被这个以草包纨绔闻名的祁舟？
不行！
肖云鼎不搭理他，只坚持道：“还请殿下下令，保证宴席的公正。”
他刚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这次宴会是他父亲为了替他造势，一手操办的，他这样一说，不就是打了他父亲的脸吗，可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那查吧 ”晏栖弹了弹干净无尘的袖子。
他的侍卫迅速散开，在宴席中搜查。
侍卫很仔细的看查了一番座席，最后在地上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肖云鼎顿时松了口气：“此人敢当着殿下的面都敢作弊，实在可恶，望殿下严惩。”
李季：“好一个血口喷人，一张条子就说人作弊，我还说这是你跟你家小厮的情书呢。”
有人忍不住，顿时噗嗤的笑出来。
肖云鼎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晏栖低垂着目光，看了一眼祁舟，纤长的眼睫垂起一个弧度，祁舟措不及防间与他居高临下的目光相接，只低着头，装作不敢看的样子。
晏栖：“展开吧。”
那侍卫缓缓将字条展开，肖云鼎呼吸都渐渐停滞，最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死寂。
肖云鼎全身泄气，往后靠着，喃喃道：“怎么可能。”
只见那字条上写着：“殿下，几日不见，甚是想念，不知今晚能否一见。祁。”
1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老年多病独登台，潦倒新停。(化用杜甫)留的残荷听雨声，嘀嗒天明。(李商隐)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李白的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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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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