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天皇贵…”
“抬头”晏栖冷冷道。
陆骞视死如归的抬起头,尽量使目光平静,但目光静不静他不知,他知他心不静。这样也好,像祁舟平日里怯弱的样子。
他看那在烛火下冷清的眉眼,上挑的眼尾似用浓墨勾出,浓长的眼睫在眼睑扫出一片阴影,看那挺直的鼻梁,被烛火渡上一层柔光,将那清冷打碎,看那淡红的唇色,昏黄的烛火平添了几分艳色。
他曾经也想打碎,陆骞喉咙有些发紧。
晏栖同时也在打量他,大概是因为大病初愈,这人脸上苍白毫无血色,整张脸轮廓锐利而眉眼深邃,是有些攻击性的长相,偏偏生的是对桃花眼,笑时恣意而勾人心魂,嘴巴红润却唇珠饱满,添了几许平和。
眼睛像他,但是完全不像,他看一眼,就悻然收回目光。
宴时那遥遥一望,相像的气质也在这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转着杯子,从衣袖处探出的一节冷白上松松挂了两圈白玉菩提,菩提与杯子相撞,泠泠作响。
“孤瞧你生的还行,却不抬头看孤,难道是嫌孤貌丑?”他说出的话就像冷泉击石,让人心头一凉。
陆骞即刻起身欲跪。
晏栖:“坐。”
晏栖坐在椅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狭长的眼睛上挑:“别动。”
陆骞仰头看他,就着装出的九分慌张,一分稳重,道:“臣,绝无此意,望殿下明鉴,臣不敢有冒犯之心。”
“哦?”晏栖冷冷道:“是吗?”
陆骞挤出一个羞臊的笑,连连点头。
杯子被晏栖随手撂在桌上,滚了几周,才堪堪停在桌沿,他眉眼冷然:“今日看你,才明白传闻不可信。你现在只是个空有明头的世子,要是得人举荐,是可入朝为官的。”
陆骞明白了,他长叩在地:“我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也愿结草想衔,以报殿下之恩。”
他从诗会,一路到现在,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接近他的这一刻。
晏栖漫不经心的拨着那白玉珠子:“前几日孤收到飞书,今年刚修好的大坝塌了。”
不等陆骞反应,晏栖就话风一转,好似刚才只是顺兴一提也没期待祁舟的回答:“户部最近空了个照磨,你怎么看?”
他不想怎么看,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刚才的酒他才没白吃,士子们一直谈论着户部尚书“意外”落水之事,而升擢的是左侍郎徐策。
徐策字择明,仁通十七年探花,短短三年从地方五品放任官,右迁至户部修撰,虽都为五品,意义却大有不同,又三年,他成为了户部侍郎,先下又成了尚书,大皇子功不可没。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且大多皇子都是在他登位之后所生,而大皇子不仅是在他正当壮年时生人,并且早于太子出生,其母族,与母心计势力可见一斑 。
太子势力不够,心计来凑,但是他输在晚生了七年,能插足的实力都已经被大皇子插手了。
晏栖意思也很明显了,之前户部被大王爷和皇帝控制的密不透风,两方人马齐聚,他早先没法插手,而他是质子,还是草包,在众人眼里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不需要在意,他是缺口,所以他得是晏栖的人。
而他现在是世子,形同四品,照磨却是九品,改如何选,才能将好处最大化。
头疼。
他叩首:“我。”
晏栖淡淡道:“想清楚了,再答。”
陆骞:“愿入户部,为殿下分忧。”
晏栖捏着眉头,挥挥手,跟打发什么似:“下去吧”
陆骞起身,缓缓退出了殿。
他要权,有权才能在这吃人的深渊中活下来。有权,才能知道那无辜性命的真相。有权,才能让人血债血偿!他要权,他无比的想要!
现在晏栖把他当傻子,其他人也把他当傻子,把他安进里面,大家都觉得,傻子拿总比正常人拿好拿走。
他出殿门,丁六正站在门口,见他出来,问:“世子有东西要回相府收拾吗?”
陆骞点点头:“要。”
回府时已子时三更,相府长灯已灭,被一片寂静笼罩着。
陆骞重重扣了几下大门,门内很快传来不耐烦的答声:“谁啊!大半夜的!吵死了!!!叫花子到别处要饭去!”
陆骞并未应声,只立在门外,伴随阵阵凉风的,还有丝缕细雨越过屋檐攀上他肩,月光印在青砖上星星点点。
他和叫花子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没有家的可怜人。可他明明有家的,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那该多好啊。
噩梦总是难醒,他在做一个永远也醒不了的梦。
丁六抬手,正准备敲门,他挡住丁六的手:“算了。”
他还是明天来偷吧。
夜凉如水,他转身走入茫茫深夜,他只能坠入梦中。
丁六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脊背,看着他坚定而缓慢的行走着。
心想:这人甚至比那些士族大家的公子,更胜一筹风骨。
………
“苟大夫,如何?”
苟不理一下又一下摸着小羊胡子,差点没把胡子摸冒烟,听他一开口,立刻冷汗直冒:“能治,能治,有话好好说少侠,能不能把刀放下?我们好好说说。”
“在下身家性命皆系于您手,只要您不误诊,在下就不会手抖。”
陆谦微笑道:“葛大夫不是号称包治百病吗?我这小小的热症……”
“这哪是热症?!”苟不理惊道:“这分明是毒。”他用干瘦而皱纹层叠的手小心的把架在的脖子上的刀刃推开,觑着陆骞的神色道:“此毒凶猛异常,能使人体弱身虚,能解开的屈指可数…”陆骞挑起剑眉:“哦?”
“我能治!”
“那就好。”陆骞从衣袖中掏出一锭银子:“这是定金。”他慢条斯理的收刀回鞘,“要是能治那就好说,好处呢,少不了你的。”
苟不理眼睛都直了,一等陆骞将银锭子搁下,就慌忙抱了过来,三分真心变成了七分,欣喜道:“还是公子慧眼识珠,您放心,我苟老头一定治好。”说到这,他面露难色:“只是药材……”
陆谦又拍出一锭金子搁在小破桌上:“怎么了?”
“没什么!”
陆谦微笑起身动作间身上叮当作响:“那我等你好消息,苟神医,我知你圣手不是方徐那沽名钓誉之徒能比的。”
真心七分变成了十分:“方徐那狗东西还能跟我比?!之前在师门的时候他…”
陆谦掀开已经发黑的帘子,缓步出门,刚走过小巷拐角,他就被地上凸起的烂砖块拌了个踉跄,袍子里的东西一阵叮当的被甩了出去。
陆骞:“……”果然还是不能唬人。他抖抖衣袖,把袖子里几块瓦片石块抖了出来,还以为太子很有钱,结果才拨了几百两银子给他买东西,太穷了。这几百两还包括月银!
这么穷,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找苟不理是因为陆骞请不起圣手徐策,且此人陆骞之前也打过交道,狂妄自负,贪财好色,也不太守信用,毫无风骨,但他有点真才实学。
他如今虽气力难济,武功全失,但是对付一个被酒色掏空,身材瘦弱的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狗不理,喜滋滋地抱着金子亲了一大口,兴高采烈的将金银放入黑漆漆的袋中扎严实了,然后扒开锅灰放入灶中。
刚转身,一柄泛着寒光的剑尖指在他的喉口。
他欲哭无泪的举起双手:“少,少侠,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不要动手嘛。”
执剑黑衣人侧身,他身后之人微笑起来,眉眼间一片和气,像团润物无声的云:“不要怕。”
“云”抬手示意桌上的一盘金子:“我是来给你送钱的。”
第二天一大早圣上旨意就送来了,和它一起来的还有一套青绿的官服,送官服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满脸是笑,生的一脸喜气。
他还没瞅上衣服几眼,那小太监就指挥着人给他穿衣,在他还一头雾水时把他塞上了轿子。
临走时,那太监掀帘递了个橘子进来:“祁大人,第一日上朝,莫要耽搁是失态了。”说完,他撤手而退,陆骞连忙一把拉住正往外退的人:“我怕。”
那太监左右看了一眼,攀轿沿而上:“按理说,大人今日得的诏书,不该上任的如此快。但是近日秋猎诸多事宜,又正值朝贡之期,户部人手不够,加上您是太子殿下亲任…被太子器重”
这算什么?陆骞有些凌乱,不是,真的没人管他吗?
那公公看着他,眼眶逐渐红了,他声音沙哑道:“祁大人,看奴婢可有几分眼熟?”
陆骞:“!?”什么?什么?熟人?这可怎么办?!
陆骞抓着他的脑袋,和他面对面的看着,看了好一会才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我知晓…奴婢知晓。”三福连声道,他有些哽咽:“上次一见,还是在荆州之时,奴婢今日只是为在大人面前有几分眼熟,才求得大公公让我宣旨,虽然奴婢位卑,但是奴婢此生……”
话还没说完,他行礼下了马车。或许是觉得跟他说这些,没用。
陆骞心想,还好不是很熟,不然他可要遭大罪了。
陆骞到时已经不早了,群臣大都入了位,他提袍拾阶而上,在大殿外找到了自己位子,面对一群人时不时的观望和窸窸窣窣他只做傻笑,一见有人看他,他就露出八颗大牙对着人笑。
站了约摸两刻钟,殿外两侧太监开始唱声,群臣即刻分开两处,本该文武两方,但燕国文盛武衰,两边只能文武相混。
群臣齐身作揖,口呼千岁。
晏栖穿着一身暗红衣裳走了进来,胸前一团四爪金蟒,衣袖摆处金纹蜿蜒与暗纹交织,行走间宛如游龙舞动,他步子不大,走的却快,不一会就走到了陆骞跟前。
在清脆声响在耳边时,陆骞很明显感受到晏栖如寒芒般的目光。
真是莫名其妙。
陆骞低垂着头看着白玉砖面,想。
大王爷紧随太子其后上朝,陆骞跟着群臣又行一礼。
皇帝病重后,太子与大王爷分管国事,两位贵人冤家路窄,底下一众池鱼殃及,屁事没有的早朝愣是上了两个多时辰。
好不容易等下朝后陆骞早已饿的快一窍升天。正当他归心似箭,先前那位小太监一脸焦急的跟在丁六后头,看见他,欲言又止。
丁六只当没看见后面有人,冷硬道:“祁大人,殿下有请。”
陆骞抬手作揖,晏栖说过,他要是不懂礼仪,为了不麻烦,还不如把他埋了,为了小命,他只能被迫懂问道:“殿下怎么又找我?他又有什么事吗?。”
丁六嘴巴和珍珠蚌子一样,只冷冷的站在那里,吐不出半个字。
好吧,不该有所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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