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英国落地时，是当地的晚上23时。
而北京时间则是早上7点。
她们经过了十个小时的路程，直到终于站到这片土地上时，林凯西觉得眼前的景色和之前完全重合。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
林可妍提前与父亲通了电话，林爸安排了一辆车来接三人，顾芸看着从远处驶来锃亮的黑色迈巴赫，偏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可妍一眼。
顾芸：“……”
林可妍感受到身旁的目光，尴尬地弯了弯嘴角。
“我想知道……”
顾芸话还没说完，林可妍便抬起手招呼即将驶来的车：“王叔，这里！”
顾芸和林凯西同时看去。
迈巴赫精准地停在了三人面前，林可妍立刻跑上去，和驾驶座上下来的大叔拥抱。
两人拥抱了半晌，分离后，男人抬起手宠溺地摸了摸林可妍的头。
男人看起来年龄已经很大了，苍白的面容上有着深壑的皱纹，但整身仍散发着矜贵的气质。
男人穿着一袭黑色西装，透过林可妍视线向她们看来，林可妍立刻回过头，拉着男人走到顾芸身前。
介绍道：“顾总，这是王叔。”
顾芸看着眼前的男人，观察了半晌后，缓缓伸出手，与男人握住。
“你好。”顾芸眉眼沉黑，即使与男人站在一起，气质也不相上下。
林凯西也连忙上前问好，一顿寒暄后，三人坐在了车内。
林凯西和顾芸坐在后排，林可妍一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兴致盎然地跟王叔讲着她工作上的事情。
直到林可妍讲到自己腿部受伤，顾芸给她包扎时，林凯西偏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顾芸。
林凯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两下顾芸的腰间。
顾芸缓缓看向她。
林凯西用确保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她是什么人？”
“我的员工。”
林凯西瞪大了眼睛，明显不信：“开这种车，员工？”
顾芸缓缓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但她确实是我员工。”
林凯西坐直了身子，看着副驾驶上一脸笑颜滔滔不绝的林可妍，摇了摇头：“扮猪吃老虎，不简单啊……”
与此同时，路辛刚从床上醒来，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照射进来，窗帘随风摆动，光线则在地面上摇曳。
她躺在空旷的房间内，盯着摇曳的光斑，光线下空气中尘埃的每一次跳动都清晰可见，路辛感受着自己平稳的心跳，第无数次庆幸自己居然还活着。
路辛缓慢地坐起身来，将沉重的被子从腿部移开，翻身下床。
昨晚，她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公司，回到家后强迫自己抛弃所有想法，早早地洗漱睡觉。
幸好一夜无梦。
现在是早上的八点整，一般的这个时间，她应该早已在上班的路上。
但她现在安静地坐在餐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平静的水面上冒着热气，路辛记得之前母亲对她说过，不知道该如何做的时候，就喝一杯温水，血液畅通了，思绪也就畅通了。
于是她捧起杯子，热气瞬间透过手心传递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她轻轻地用嘴角抿了抿水杯的边缘。
顾芸的桌子上，放着两人的合照，而合照上自己照片的位置，是自己死亡的日期。
如果这件事是父母做的，路辛的反应不会那么强烈，只是顾芸……
一个毫无关系名义上的“姐姐”，甚至在她去世后没有表现出一点悲伤，无论从亲情或是友情的任何一个方面，这张照片都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电光石火间，路辛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走进卧室。
凭借着记忆，从书桌后面的缝隙中，扒拉出一个本子。
那晚发现，却没有来得及看的顾芸的日记本。
本子封皮上积灰严重，但因为被包上了塑料书皮，所以轻轻一扫，灰尘便四处散去。
路辛的心脏跳动地十分剧烈，像是学生时期到老师办公室偷拿试卷的小偷。
她定了定神，强壮镇定地缓缓翻开第一页。
又往后翻了几页，直到本子上出现自己的照片。
2014.9.1 开学
照片上只有女孩的背影，女孩扎着青春的高马尾，穿着一身刚被水洗过崭新的校服，路辛记得那天是自己初三第一天开学，而当时的顾芸在上大学，开学较晚，所以那段时间接送路辛的任务便落在了她身上。
路辛清晰地记得那天穿着的校服，是前一晚刚刚被手洗过的，纯棉的材质洗完容易缩水，所以那天的衣服格外地紧身，天气炎热，总之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路辛摸着纸张边缘的手在微微发抖，下一秒，她翻到了下一页。
2015.6.17 毕业
毕业照上的女孩笑得明媚，路辛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人戳了一下，冒出了许多泡泡。
她继续往后翻。
2015.9.1 高中
2016.10.11 98分
这天是路辛第一次政治考了98分，年级排名第一，从没考过第一名的她那天特别激动，那晚杨柳请她去吃了昂贵的烤肉。
至于顾芸怎么知道的……
路辛有些遗忘，但可以猜测出是自己向她炫耀的。
每一张照片都用透明胶粘的服贴，没有固体胶棒粘完凹凸不平的痕迹，每一页都以时间开头，却除了一张照片和标题以外，没有多余解释的文字。
只是2016年后，记录逐渐变少，路辛回忆起那段时间，应该是顾芸刚刚大学毕业准备创业，每天忙得昏天黑地，因为过度劳累和饮食不规律犯了几次急性肠胃炎，直到2018年，记录重新开始。
这时，路辛考上了大学。
2018.10.11 受伤
这一天，路辛因为体测跑步时摔倒，腿部磕破了一大块，如果自己没有重生，现在那块疤痕应该还明晃晃地留在腿上，清晰可见。
2019.1.1 新年
2021.3.17 矛盾
奇怪的是，这个时间点下没有图片，也没有任何的文字解释，路辛只能顺着上面的日期把所有事情回忆了一遍。
那天，应该是路辛因为毕业后的工作与顾芸大吵一架。
两个人所持的观点不同，顾芸提出让路辛快点出去找兼职，多做尝试，以丰富简历，而路辛却只想安稳地度过大学时光，找工作什么的，可以等毕业再说。
于是她对顾芸让她快点出去找工作的提议不以为意，直到那天，两个人终于爆发。
两个越了解彼此的人往往伤害得越深，路辛口无遮拦说了一堆“你又不是我亲姐，凭什么管我”之类的胡话，把顾芸彻底激怒。
她记得那时的顾芸红着眼眶，空气中的木质香气越来越浓，她极力遏制着愤怒，声音嘶哑地沉声道：“路辛，如果你自己不对自己负责，我不会再管你。”
争吵的最后以路辛的一句“爱管不管”结束，两人不欢而散。
路辛感觉自己的脸颊上有些冰凉，她抬手摸了一下。
哭了。
本子继续翻页。
2021.6.17 毕业
2021.9.17 入职
大学毕业后，路辛也尝试着找过工作，却因为工作经验缺失一直被拒绝，直到那天，顾芸找到落魄的她。
“来我公司，给我当助理。”路辛至今都记得她别扭的脸色，至于为什么要找她当助理，顾芸当时是这样说的。
“合理压榨每一位应届毕业生，是一位合格商人的责任。”
路辛想起她那时别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修长的眉眼微弯，眸子中沁入了零碎的温柔。
路辛迫不及待地往后翻了几页，她急切地想知道后面的内容。
只见最后一页上，贴着那张和相框中同样的照片。
上面的日期同样的是1127。
自己出车祸的那天。
眼前的一切又和昨晚的情景重合，路辛捧着这本厚重的日记本，愣神了片刻。
哦，或许不能叫做日记本，毕竟里面的内容全部是另外一个人。
半晌后，她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般，手心冒出细汗，微微一抖，本子从手中脱落，硬生生地砸在了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放在一旁的手机铃声响起，路辛心下一惊，立刻摸索着拿起手机，把声音调成静音后，才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信息，接通电话。
“路总监，有一位自称林竹的小姐来办公室找您，没有预约，请问一下可以让她进去吗？”
是前台打来的电话，路辛看了眼时间，抬手扶额，半晌后淡淡道：“让她等着，我半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路辛快速地将本子藏好，把桌面上的一切恢复原样，直到坐上出租车，路辛才完全地回过神来——
哦，原来她对于顾芸来说，是这样的。
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呢，路辛仿佛刚刚抓到一点蛛丝马迹，又快速地顺着指尖溜走了。
她无法透过一张薄纸感受到顾芸写下这些时的心理活动，只是感觉自己的一点一滴都被记录下来了，突然发现自己被重视，这种感觉很微妙。
所以自己对于顾芸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现在去追寻这个答案已经完全没有意义，因为真正的自己已经去世了，现在的她，只是灵魂苟活在世上的小偷。
路辛拿起手机，黑色的屏幕映出自己陌生又熟悉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自己，面容素白，眉眼弧度修长，算不上惊心动魄，但五官清晰利落，脸部线条柔和。
司机停下车，提醒后排还在愣神的路辛到地方了。
路辛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第一次抬头认真观赏公司的高楼，她用手挡在眼前。
即将要面对什么，她还全然不知，但人生就是不断地面对一个个未知的难题。
无论林竹会刁难她也好，或是暗讽她也好，路辛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全盘接受。
因为她现在有更关心的事情。
下一刻，刚从沙发上站起来，和林父握手的顾芸接到了路辛的电话。
顾芸和林凯西从林家告辞，顾芸摸出手机，在看到屏幕上路辛两个字时，心脏有一瞬间的颤动，眼角不自禁地跳了跳。
她让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林凯西去开车，将林凯西打发走后，顾芸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冰冷的指尖在屏幕上按了半晌，顾芸定了定神，将手机缓缓地放在耳边。
电话刚刚接通，是两头的沉默。
二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半晌后，顾芸蹙眉，问道：“怎么？”
路辛仍然没有回应，顾芸听着电话那头沉重的呼吸声，心头涌上一股没来由的烦躁。
因为她太想听见路辛说话了，这样虚无的飘渺感让她很不舒服。
“路辛，说话。”
路辛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什么时候回来？”
顾芸心下一紧：“公司出什么事了？”
“没事。”
路辛将挡在眼前的手缓缓放下，目光锁定在公司旋转门前的一个身影上，随即目光逐渐黯淡下来，缓缓说道：“公司没事，是我……”
“你怎么了？”顾芸的声音有些焦急。
路辛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却在真正需要勇气的时刻打了退堂鼓：“算了。”她说。
顾芸没有挂断电话，两个人就这样在彼此的呼吸中沉默着，突然，路辛听到顾芸问道——
“你想我了吗？”
“！”
路辛猛地将手机放了下来，只是在慌乱中不小心碰到了免提，顾芸绵长的声音就这样顺着身体一侧传入了耳朵——
“是这样吗？路辛，我想听你承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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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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