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琳和阿蛮进了道观才发现,这座道观外面看着不大,却内有乾坤,依着山势层层叠叠修上去,一层层的重楼,虽也只是三进,但都是三重石木结构的楼殿,倒显得格外精致繁复。
院落也甚大,两边穿山游廊串起厢房耳房,更像宫殿而非道观。
正面楼殿上题着四个大字,魏夫人殿。
谢琳省起,这位魏夫人就是自家亲娘和麻姑的师傅,也就是自己的太师傅,忙双膝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却听旁边游廊上有人噗嗤一笑,“这哪里来的傻女子,磕头倒是进殿再嗑,怎么院子里就磕上了。”
一个温厚女声说道,“这是她尊师重道,是她的虔心,怎可取笑。”
谢琳站起身,却被游廊上一位绝色丽人给惊到了,一时间竟有天地失色之感。
此时,麻姑从后边厢房内掀帘子走了出来,笑着地对谢琳说,“就知你会看呆,她是你华莲师伯出家前的女儿,姓张,单名一个玩字,是建业城内出了名的美人,已选了贵妃,过几日便要嫁进宫内了。”
谢琳叹口气,“姐姐好美,可惜琳儿没福分,以后怕是难得见了。”
张玩笑道,“那有什么,你是谢家女郎,想进宫自然可以进得,我请你来便是。”
麻姑方才将她介绍给华莲师伯,师伯是个极敦厚的长相,身材微丰,想不到她生的女儿竟这么美。
师伯知她是婉娘的女儿,更添了几分亲厚,亲挽着她手,带她去东跨院吃饭。
娘儿几个都是世家出身,又有同门情谊,自有许多共同语言,边吃饭边闲聊毫不拘束。
麻姑自和华莲叙旧,也不管她们。
吃了饭,张玩便拉了谢琳出门,坐在跨院的小池塘边,拿着小馒头喂鱼。她是极爽朗的性子,聊了一会子便对谢琳直抒心意,“我是万万不想入宫的,皇帝不是什么好的,见一个爱一个,凭你如花般美貌,看不了几年他便要移情别恋。”
“那就不嫁。”
“哪里有那么容易,其实前几年大人已经定了,没有反悔的余地。”
谢琳看着她,这样一个高挑白皙的绝色美人,也只能嫁自己不喜欢的人,不由替她惋惜,却也无可奈何。
“那我以后可以时常去看你吗?”
“有何不可,我邀高门女郎进宫也是可以的。”
汉至魏晋,宫廷制度并没有那么严格,东晋皇帝只是世家共主,地位甚至赶不上大世家,司马曜虽号称是第一个掌握大权的皇帝,事实上他只是勉强压了谢家一头,还是处处受到制约。宫里皇后妃子都是各世家的人,妃子邀请家里女眷进宫做客也不像后世那么难。
谢琳突然心念一动,想起阿蛮绣的那件腰带,倒是和她真配,一直不知那样美丽的腰带谁合适带,今儿可不就碰上了。便叫来一个小道姑,着她去找阿蛮拿腰带。
过了一会,阿蛮便急匆匆地跟着道姑过来,手里提着个小手帕包,跟张玩问了安,“女郎,这是想起哪一出了,好好的,怎么想起这劳什子,我还差个边没绣呢。”
谢琳从她手里接过包袱,打开给张玩看,张玩看了一眼便喜欢上了,“这腰带可真精致。”
谢琳仔仔细细替她系在腰间,让她转过身来看,张玩原地转了个圈,她本穿着鹅黄柳绿的间色裙子,这条腰带也是黄绿配色,这一转圈,裙角飘起,连着身上的丝绦一起转起,衬得那条腰带上的珠子闪闪发亮,明媚无比。
阿蛮不由拍手赞道,“这腰带可算找到真主人了,我还寻思没人敢系它呢!”
张玩也甚是喜欢,两眼看着腰带都发亮了,“好巧的手工,我竟没见过把花草都绣得能站起来的手艺。”
谢琳笑道,“这叫做立体绣,是我们阿蛮的拿手活,轻易不给人看呢。”
张玩喜欢得无可无不可,拉着阿蛮撒娇,“这腰带可是给谢女郎做的,送我可好?”
阿蛮看向谢琳,谢琳向她狠狠点头,阿蛮笑道“自然是要送的,这世间的美人里,除了女郎怕也没别人配的上它。只是还没做好的东西,可怎么送人呢?容我一天功夫,做好了给你。”
张玩对谢琳笑道,“你的好玩意我可抢走了。”
“那不妨事,谁系着好看便是谁的。”
两人把张玩哄得开心,张玩便令婆子拿了个荷包来,随手抓了一把银角子赏给阿蛮。
两人陪着张玩在道观内玩了一天,谢琳和张玩已处成无话不说的好闺蜜。
吃过晚饭回去客房,阿蛮和谢琳聊天道,“那位张女郎可真是有钱,那个腰带竟赏了我二两银子。”
衣冠南渡后,世家大族都损失惨重,金银铜钱等积累了几百年的财富,能带来吴地的十不存一,故而金银的价值也比以前高,不舍得当钱花,用来做金银首饰,铜钱都不够用,新铸的铜钱越来越薄而劣质。张玩赏一个丫鬟,一出手就是二两银子,也堪称大手笔了。
谢琳笑道,“她马上就是贵妃了,以她的品貌自然会受宠,家里人哪有不巴结她的,这点散碎银子不算什么。”
“琳娘,我们这也算是巴结上了?”
“那是自然,况且以后咱们要卖绣品,你猜卖哪里最赚钱?”
“呀,难道是……卖进宫里?”
谢琳看着她微微笑,眼睛比银子还亮。
阿蛮瞪大了眼,“琳娘,你可真敢想,宫里的妃子们能看上我的手艺,再说我一个人两只手哪里绣得过来?”
“怕什么,咱们庄上有老少妇人584口,回去了你就好好教她们,还怕做不出吗?”
阿蛮此时才明白谢琳前些时日在庄中点人口,清田亩的用意,一脸敬佩地看着她“琳娘,你竟早就打算好了!”
谢琳只是微笑不语,一脸莫测高深。
其实她哪里能想那么长远,当时让阿蛮做个试试,只是试验,只是今日因缘际会,遇到了张玩,大好的时机怎可错过,竟让她想出了一条产品推销思路。
阿蛮立刻打起了鸡血,凑着蜡烛就开始绣那条未完工的腰带,“只是这活计做起来实在磨人,太费工了。”
“那是我想找的针还没找到,等找到了,自然事半功倍。”
谢琳睡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天亮,掀开床帐,却见阿蛮还坐在塌上,头歪在靠枕上睡着,烛台上一根蜡烛都烧完了,显是赶工赶得太晚,不免有些心疼。
拿起绣花绷子,腰带已是绣完了,绣得极工尽质,鲜亮好看,谢琳看着都有些不舍得送张玩,这可是她和阿蛮的第一件心血顶奢作品。
待得吃过早饭,亲手送给张玩,张玩当即便系上了,穿了另一件黄色纱衣,配上轻纱的霞帔,走起来时,真是吴带当风,曹衣出水,曼妙无比。谢琳看过那么多古偶,也没一个明星有这样风采。
“妙极!”谢琳拍手赞叹。
张玩叹道,“好是极好的,偏是大婚之日一定要穿白色,若有白色的更好。”
谢琳道,“那倒不妨事,我让阿蛮现在就做,花样也改成龙凤图,包不耽误你大事。”
张玩大喜,“琳娘,全靠你了。”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便一起相约去看了麻姑,麻姑昨日强打精神,今日风寒又重了,所幸她身子健朗倒无甚大碍,只是要多在道观内修养些时日。
看完麻姑,谢琳突想起昨天交给庞力的狼耶,她出门没带多少钱,便借了阿蛮的银子,让她送去给庞力,悄悄买些药品给狼耶治伤。
谢琳安排完杂事,坐下来,拿了炭笔画腰带图案,她在观里找了一本专教人画画的旧卷轴,各样花鸟草虫,龙凤的画法都有,她照着描,却总觉得呆呆的,一点也不生动,这一刻又有些后悔,前世怎么不好好学些画技呢,到这个时代方恨学得少。
正在琢磨画技,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嗤笑,把她唬得跳了起来,“画的是小鸡吃虫图吗!”
谢琳吓得一哆嗦,抬眼看去,却是狼耶那张帅脸,正趴在房梁上,脸带不屑地看着她。
“怎么是你,你……你好了。”
“哪里好了,缝伤口的手艺太差,一直绷得疼,睡觉都不敢躺平。”
谢琳想想,似乎确实缝得有些紧了,不由脸一红,只好说,“对不住了,我女红本就不好,阿蛮好些,可她怕得要死,哪里敢缝。”
“你当是缝衣服呢,我好歹也是个人……。”说着轻轻一跃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他穿着庞力的衣服,一件极普通的灰扑扑的短衫,拦腰系了条腰带。
他个头本就高,宽肩窄腰,纵是穿着土气的农家衣服,也不显得局促,反而少了些高岭之花的傲气,更亲切些。
他站在谢琳面前,伸手解开了腰带。
谢琳看到面前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胸,吓了一跳,伸手捂住脸,“干嘛啊?有话好说,脱什么衣服。”
“帮我看看伤口,总觉得痒得很,又抓不到。”
“你让庞力看啊。”
“他不肯,说我是不安好心的敌军探子,早该一刀剁了。”
谢琳噗嗤一笑,转念一想,其实庞力说得没错,自己来自后世,对这些没有觉悟,毕竟到了后世都是少数民族,高考还加分,可现下,南北两边连淝水之战都打过了,人脑子打成狗脑子,那可真是壁垒分明的敌人。
怎么对这个人,她可也没什么主意。
犹豫间,狼耶已经扒下了衣服,转身背对着她。谢琳仔细看他背上,还是一片凝结的血渍,看来庞力没给他清洗过伤口。
谢琳手头没有干净的布,也只能看看。
昨日她匆忙间缝的伤口,缝得乱七八遭,线拉的太紧,针眼处略有些绷开,又额外出了点血,但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痂,也没有化脓的迹象,显是无碍了。
“还不谢谢我,伤口缝得极好,只要你不乱动,再过几日必好。”
“那要怎么谢呢?以身相许如何?”
“谁稀罕!赶紧把衣服穿上,像个什么样子。”
狼耶慢悠悠把衣服系好,回头扶住桌子,看她画的龙凤图,道,“龙凤未免也太胖了些,需画的轻秀些才有灵气。”
“那你画?”
“好啊!”
狼耶说着,便拿起案上的簪花小笔,重铺了张纸画了起来。
“你真的会画吗?”
“画得不好,但刚好比你好一点。”
谢琳站在旁边仔细看他画,他是工笔的画法,画得极细致,凤毛龙鳞都栩栩如生。谢琳看得大气都不敢喘。
狼耶运笔如飞,不到半个时辰,一幅龙凤呈祥已经画完,姿态灵动,龙凤甚至能看出喜意来。
“画得可真好。”谢琳忍不住赞叹。
狼耶笑道,“我在宫里又没什么事做,只有念念书学学画,不想今日也派上用场了。”
谢琳正想让他再画几幅别的,自己留着做绣花样子,突听见门响,只觉眼前一花,狼耶已经不见了。
进门的却是阿蛮,阿蛮笑着说道,“女郎不用操心了,庞力说那小子从小练武,健壮得很,这点伤只是小伤,只是失血过多,他弄了一只野鸡炖汤,吃了两顿,已经能跑能跳了。”
谢琳嗯了一声,想到那人还在梁上,不免有些不自在。
阿蛮走过去翻捡她做针线的小簸箩,咦了一声道,“琳娘,从西市拿来的小珠子竟用完了,若要绣张女郎的喜服腰带,还要找些珠子来才是,怕是还要寻些上好的绸缎。”
谢琳突然省起,给张玩的腰带打算用珠绣绣龙凤的,现下倒要派人去找珠子才是。
谢琳嘱咐阿蛮着人去西市买珠子,支开了她,再抬头去梁上寻人,哪里还有人,竟不知何时已溜走了。
到得晚间,阿蛮在麻姑房里服侍她吃药,谢琳独自在窗前翻看观里的炼丹书籍,却听窗扇嘎吱一声响,一个白布包袱掉进来,落在桌子上。
谢琳打开包袱,只见包袱中间是一小堆银色和白色的米粒珠子,用细线串成圈盘在一起。不由一喜,正是可用来绣婚服的珠子,只是还要去找绸缎。
谢琳推开窗扇向外看去,窗外已麻麻黑,四下寂静无人,虽知必是狼耶送的,却哪里寻得到他的人影。
突听外头两个女人和阿蛮说话,“这是我家女郎让送来的绸缎,和做喜服的是一个料子,还劳烦阿蛮姑娘再绣一件霞帔。姑娘辛苦,我家女郎就是爱这些精致漂亮的衣饰。”
阿蛮笑道, “能给张女郎做点活计求之不得呢,哪里谈的上辛苦。”
原来张玩倒也想得周到,知道她们远来是客,必然各样物件都不甚顺手,所以便差人送来了。
那两个女人倒也很知道规矩,没有进来打扰,只在屋外问了安便走了。
阿蛮喜滋滋地提着好几样东西进来。
除了衣料外,还有一小包碎珍珠,另有一个带提手的大漆盒。
“这是张女郎吩咐从家里送来的点心,琳娘你尝尝。”
谢琳自从来到这边还真没吃过什么精致点心,在王家吃过最好的便是那顿夜宴,都是肉食菜蔬,好像没什么点心,到了青云庄,她娘是修道的人,粗茶淡饭管饱,也没什么甜点可吃。
竟有些急不可耐地掀开盖子,只见里面是七个小碟,什么山药玫瑰八珍糕,茯苓饼,松仁卷酥,青团……。
谢琳拿起一个青团咬了一口,其实跟前世的味道很像,只是青团里似乎加了些中药,有些特别的药香味,第一口下去,有些不大习惯,再吃一口却充满独特的香味,是在前世从来没吃过的,清爽甘甜。递给阿蛮一个,阿蛮也吃得甚是香甜。
两人吃过了夜宵,谢琳给阿蛮看龙凤图样,阿蛮惊喜道,“画的可真好,琳娘真是越来越能干了,比上次腰带的图样画得好多了。”
谢琳笑嘻嘻的接受表扬,心里暗道一声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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