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斯行一提,觞小宁拨开他的手:“不让我说,那我要看,快将我举起来!”
“我举你?”肇斯行讪笑,“我力气小,举不起。”
“少来,装什么装,骗骗师姐还行,别骗我。对练时,你打飞多少人的剑了?!”
觞小宁缠得紧,肇斯行嫌烦,将人托起,刚好能看到树下昏迷的李庚。人靠着树干,不知吸了多少瘴气,面色擦白,十分狼狈。许是被魔袭击,原先的凡剑不见踪影,双手空荡,连一张聚灵符都没有留下。
觞小宁心底大呼过瘾。
黎清逸先伸手探李庚脉搏后,抬手握拳,拳峰处环绕淡青色灵力,竟迅速朝李庚丹田处打去。
昏厥的李庚身躯抽搐,脖颈处一阵痉挛,张口吐出一块闪着银光,弥散黑灰色烟霾的碎块。
而李庚身上的魔气,随着碎块离体而消散。
黎清逸捏着碎块,低头凝视半晌,目光复杂,良久,才将碎片收入芥子中。她架起李庚,人群中刚好有李庚的小弟,跻身人群前列,将李庚背在身上。
觞小宁狐疑:“就这么完了,魔气就散了?”
将人放在地上,肇斯行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灵府已被魔气侵蚀,醒来了修为也会掉一大截,报应不小。”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觞小宁下结论。
肇斯行偏头看他,淡淡道:“我会说什么话,是他活该,还是什么。”
他若要报复,不会逞一时口快,只会立刻报以行动,置人于死地。李庚那些小把戏,肇斯行并不会放在眼里。
此时,令他感到疑惑的,是方才,黎清逸收入芥子中,那枚略带诡异的碎片。
那让他想起了在徐府时,林夕逼迫赵珠吃下的,沾染魔气的骨灰。
队首处,黎清逸面朝众人:“诸位师弟师妹不要担心,他只是因为吸入过多瘴气,灵府灵力被耗干,所以被魔附身,只要及时清理魔气,便无大碍。”
她朗声:“所以大家一定要做好防护,避免魔气近身。”
黎清逸在外门之中颇有威望,见她这么一说,队伍中很多人疑虑,安心跟她前行。
混在人群中,肇斯行趁机问了一句:“青墟山封闭无法随意出入,我们这又是要去哪?”
黎清逸转身迈步继续向前,白衣飘飘,声柔似水:“我知道一条路,可从此地,直通藏剑峰。”
*
林夕行进路径诡谲难分,东一下西一下,身影在青绿色瘴气中腾挪闪躲,苦了跟在他身后的沈苌楚佘水止。
沈苌楚面带避气咒,尽力追寻林夕,将灵识附于双瞳,紧盯着一片灰黑中,林夕背上散发浅淡金光的落莲浮水纹。
那即是阵眼。
同澜沧宫缚仙索阵眼别无二致,恰好证明,这魔气凝结成的巨网,同缚仙索几乎为同源而出。
上一世,沈苌楚堕魔后,独来独往,到底是从人而来,看不惯大魔通食人增长修为的方式,自然更看不惯用这卑劣阵法捕捉修士的办法。
心里觉得脏,沈苌楚对这种玩意儿避之不及,且听闻魔界只有尊主会编制这种东西,分发出来,落在魔修手中的少之又少。魔界尊主神出鬼没,平日见人身披黑袍,面带遮罩,同澜沧宫宫主一般,几乎无人见过其容貌。
沈苌楚又不自觉的,将今日一事同徐府遭遇相联系。
难不成,澜沧宫与魔界早有勾连,不光干借灵蛇心头血养魔的勾当,还遣人趁弟子大会时杀入青墟峰,意图重创乾华山?
沈苌楚不敢掉以轻心,林夕能悄无声息进入青墟峰,落下魔阵,将所有人锁在其中,乾华山内必然有人做了内应。
是谁?她没有一点头绪。
更为重要的是,参与选拔的外门弟子中,还有徐府养魔一事的当事人。
肇斯行,她的师兄,她的师弟。
乾华山上,她最在乎的人。
她无法摆脱这种到令人疼痛的焦急,在此等危急之下,沈苌楚恨不得将肇斯行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绑在身上。
只因她见过师兄的不声不响。
矛盾的,又希望肇斯行此刻逃得远远的,最好连面都不要见,越远越好。
沈苌楚苦笑,内心免不了一番自我鞭挞。此时此刻,似乎她也变成了师兄。
为节省灵力,两人依靠体力追逐林夕。她想得太过投入,被脚下什么东西一绊,幸亏佘水止即是扶了她一把,才免遭摔倒。
佘水止关切:“想什么,怎么连路都不看了?”
沈苌楚甩头:“阵眼在林夕身,当前最快的办法,就是击破阵眼,生擒林夕,设法送出消息,出去后携魔同九峰长老对峙。”
佘水止惊叹:“沈苌楚,你追魔时还有心思想这些?”
沈苌楚不言,低头拾起绊她的物件,是一柄外门弟子遗留,灭魔后获得的低品质凡剑。
奇怪的是,本无灵力的凡剑上附有魔气,剑柄出渗出灰霾,正沿着沈苌楚的指节向上蔓延,眨眼间已攀爬至她的手腕处。
见状,沈苌楚没有犹豫,指尖灌注灵力,将凡剑捏碎。碎屑飘扬,灰黑色齑粉悬浮在半空中,再重新凝结,化作一块半掌大小,闪着银光,形似脊骨的块状物。
佘水止略微惊讶:“这凡剑,居然拥有剑骨?”
沈苌楚掂了掂脊骨:“这东西就是剑骨?”
虽在藏剑峰,可从旭阳早已不锻剑,更不要提剑基。不知所谓‘剑骨’,居然真是一块骨头。
她手中那枚剑骨散发意喻不详的魔气,佘水止发毛,避开视线:“剑基多种多样,其中为天造地设的魔兽剑骨最为珍贵。魔兽脊骨数量有限,锻造成品多为上等灵剑。”
佘水止:“魔兽脊骨经受高温锻造,洗涤魔气,同天材地宝融成灵剑,又不似凡剑那般经历千锤百炼,依靠入炉后的浑然天成,形成外形样式不同的灵剑。”
魔兽脊骨?
沈苌楚撇眉,听起来实在有些残忍。
佘水止见她面露些许怜悯,反倒有些不以为意:“这东西就如妖怪的妖丹,你杀了便是杀了,取用就好,无需多心。好好使用,才不算辜负。况且魔兽有什么好辜负的……”
沈苌楚嗤笑一声:“那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剁了你,抽出你的脊骨,只要做成灵剑,就不算辜负,你就会原谅我喽?”
“什么歪理。”
佘水止被她怼得呛咳:“你!你这是无理取闹,魔兽与魔没什么两样,怎么能我这种正派修士相提并论!”
“你少共情恶人。”佘水止念叨,拍打自己胸脯,一副豪情,“除魔卫道可是我们修士的使命,魔吃人,魔坏,自然要杀,这是真理,何错之有?”
上一世沈苌楚做过魔,最不爱听什么劳什子真理。白他一眼:“若不害人,缘何还要除?”
“沈师妹说笑,魔怎么可能不害人?!”
沈苌楚想起了陆鸢。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沈苌楚不想与佘水止废话,又唤出灵识,寻着林夕流窜方向。
佘水止亦不想与她争,关键时刻还是要分轻重缓急,他环顾四周道:“唉,说起来,按淘汰数量来看,青墟峰后山不应该还留有弟子百余人吗?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人影呢?”
沈苌楚一愣。
半空中,灵识视线内闪出一道身影,沈苌楚抬脚:“或许是其他出巡带着弟子先躲起来了,先追林夕,破阵眼后,在去寻其他弟子。”
她说的轻巧,可心中,又蔓起一阵钻心疼痛。
两人步伐更快,追上林夕,见他停下原地,手凝一团黑雾,打入躺在地上的凡剑中。沈苌楚与佘水止趁此空隙,果断持剑朝林夕刺去!
可林夕并未生出任何闪躲之意,身形固在原地,专心折腾手中那把凡剑。
霎时,沈苌楚握雪霰剑的手腕剧烈震颤,灵剑似乎畏惧什么,携着沈苌楚,将她生生截停在原地。身旁佘水止也被忽然闪出的人影打飞,看清那人面貌,他面露讶异,呼叫出声:“南宫师兄!”
沈苌楚大惊,可被雪霰携着,已然来不及后退,只见月光下,发色凄白如雪的南宫臧抬手,手中竟也凝结一团黑雾,朝沈苌楚买面颊上灌去。
速度之快,沈苌楚连呼救的机会也没有,她眼前一黑,径直昏了过去。
*
黎清逸带着一众人。穿梭茂密林间,靠近青墟峰后山最边缘处,及“凸”处。
越往深处走,瘴气越浓重,到要弟子前后搭着肩膀,才能避免走散。枝杈无情撩拨,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沾染上了泥土,和灰绿色的,树枝折断后渗漏出的汁液。甚至有几个,侧脸落下划痕,正缓缓地往外渗血。
黎清逸选择的路实在过于偏僻难行,不少弟子都开始抱怨。
“师姐,究竟还要走多久啊?”
“不会是迷路了吧,黎师姐,不然我们原地休息一会算了……”
“黎师姐……不会是在瞎带路吧。”
队首的黎清逸如若未闻,专心在前方探路,双手向前摸索,总算走到峭壁前,拨开两侧茂密树丛,露出将将一人高,两人宽的山洞。
找到洞口,黎清逸却未露喜色。
她引着跟在自己身后,背着李庚的弟子道:“这条路一直往里走,走到最宽阔处,有向上的石阶。沿着石阶向上攀爬,便能抵达藏剑峰。”
弟子竟生出几分谨慎,立在原地不动,定定的盯黎清逸看:“师姐……”
黎清逸听出了他话中未尽之意。
怕她骗他,或者说,怕她骗在场的所有人。
黎清逸垂眸,立在原地,深吸一口气,肩膀微微颤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紧,再开口,语气中竟染上战栗:“好……我来开路,诸位跟紧。”
说罢,率先钻入洞中。
有人带路,后边的弟子步伐也快了些,接连钻入山洞中,到队尾最后两人。
觞小宁见到洞穴,呼吸一滞,竟停在原地,不愿再向前挪动一步,他身后,肇斯行并不催促,开口问道:“不进?”
“不……不……”觞小宁有些焦虑,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我……”
肇斯行冷然:“你快进。”
觞小宁认怂:“我有些……害怕。”
肇斯行知道觞小宁曾在魔窟中求生,他毫无怜悯,抬手搭上觞小宁肩膀,用力将人往山洞里推:“我不管你怕不怕,现在你我二人在青墟峰后山呆着,出不去,瘴气中还没什么自保能力,一路上聚灵符也尽数耗光,留在这里就是拖师姐后腿。”
“你想留下,我不拦着你,”肇斯行无情道,“若你做了师姐的累赘……”
“如……如何?”
肇斯行:“若能活着出去,劝你以后晚上睁着眼睛睡觉,否则叫我抓住机会,将你大卸八块喂狼。”
他说话时有一种咬定不松口的凶煞气,分明为弱者,却说得阴冷,伴随洞中吹来的阴风,觞小宁脊背发凉。
说不上怕,只是一想到可能会拖累沈苌楚,觞小宁浑身不舒服,于是紧闭双眼,脚下一松,被肇斯行推入洞中。
山洞幽深,越往里走越宽阔。远离瘴气,肇斯行撕掉脸上面罩,灵府内保留的灵力发挥作用,他捻诀用来照明。光源凑近觞小宁,叫他稍好受些。借着光源,肇斯行开始打量四周洞壁。
洞壁漆黑如炭,似久经高温灼烧形成的斑驳痕迹,他伸出两指一抹,搓捻两下,凑近看,并未留下痕迹。
时隔久远,炭迹固化在墙壁上,昭示这曾经用来烧制何物的洞穴,已经停用许久。
想不出什么所以然,肇斯行收回视线。不自觉被亮光所吸引,看向指尖明白色光点。
肇斯行想,师姐此时在做什么?
他又想,不管做什么,师姐最好在选拔场外,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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