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廊下种了几株夹竹桃,淡粉花瓣随风摇摆,鲜妍秀丽。
淡淡花香卷入室内,坐在玫瑰椅上的林笙笙执起茶盏浅喝了一口。
她算是看明白了,前世究竟为何这件事被压得严严实实,原来是因为那位姑娘的嫡母,也就是眼前这位正谄媚笑着的妇人。
林家是朝中新贵,虽寒门出身,势头却猛,周家作为毫无根基的小官,自然忌惮林家的势力。
但是,不顾女儿安危与被害真相,一味地压住消息,叫女儿生吞下其中冤屈苦楚,实在不像为人父母者所为。
林笙笙压下心中不快,故作纠结道:“既然周夫人说三姑娘发病是吃坏了东西所致,看来是笙笙唐突了。”
周夫人见林笙笙终于松口,连连点头笑道:“哎呦,这就对了,林姑娘,您就坐着好好吃茶,三姑娘的事不打紧的。”
林笙笙落寞道:“看来今天这个忙,周夫人帮不到我了。”
一听说帮忙,周夫人竖起耳朵问道:“什么忙?”
“我那宝香楼出了贼人,将我的香料偷工减料售出,我正愁找不到证据将她捉拿归案,这不,一听说三姑娘可能是因为香丸发病,我便急急赶来了。”
“香丸的用料若是出了问题,用香之人指不定是要发病呢。”
林笙笙起身道:“今日是我唐突了,还请周夫人不要见怪才是,笙笙这就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要走,身后周夫人噌的一下子从玫瑰椅上站起来道:“三姑娘那病蹊跷,姑娘既然都来了,不妨一同去瞧瞧?”若是能送林家一个人情,自然再好不过!
林笙笙勾勾嘴角道:“那就请周夫人带路了。”
周家三姑娘的住处深幽,林笙笙走得额角沁了些汗才到。
屋里很暗,一走进去有些憋闷,有隐约刺鼻的辛辣气味萦绕在房中,若不是通晓香道之人不会轻易察觉,而林笙笙很快便捕捉到了这股气味。
恰逢医者看诊完毕,来到外间桌上写方子,林笙笙并不急着去内室,她坐在桌前问道:“三姑娘是何症状?是何物所致?”
医者并不认识林笙笙,以为她只是府中三姑娘的姐妹,坦言道:“三姑娘是被毒香所致。香丸中放了过量的雄黄,以至于燃香一夜后身上皮肤红肿。”
“若是再燃下去,只怕会溃烂,直到毁容。”
周夫人连忙用丝帕掩了口鼻,眼睛觑着林笙笙看她神色,见林笙笙面色平静才放心。
林笙笙侧头对周夫人道:“当务之急是给三姑娘换个通风敞亮的住处。”
周夫人犹豫道:“这......不传染吧?”
医者摇头道:“不会传染。”
周夫人松了口气吩咐身后嬷嬷道:“去,将我院子里的厢房拾掇出来给三姑娘住。”
吩咐完,周夫人对林笙笙道:“林姑娘,看也看完了,咱们还是去前院喝茶吧,此处不可久留啊。”
要是将病气传给贵人该如何交代?
林笙笙不理会她,吩咐屋里站在一旁的两个丫鬟道:“外头暖和风也不大,去,把三姑娘扶着去院子里坐着。”
丫鬟面面相觑。
医者闻言看了一眼林笙笙点头开口道:“这位姑娘说的对,三姑娘屋里憋闷,仍有不少雄黄气味残留其中,还是先去院子里通通风比较好。”
几人在院中坐定。
周三姑娘名唤周琼,一身绿衣,面容清丽,身形有些瘦弱,此时面颊红肿,衣袖下的手腕也斑斑点点泛红。
正是昨日林笙笙从车上一瞥看到的女子。
与之对坐,林笙笙定定在她脸上看了片刻,才恍然回神,嘴角扯出个不自然的笑。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问医者:“能否痊愈?”
医者答道:“能......只是所需药材贵重,不知......”
周夫人看见医者向自己这边看来,犹豫着道:“治,要治。”
林笙笙摇摇头,对身后佩兰道:“三姑娘治病所需银钱与药材,一并从我账上出。”
周琼撑着身子要行礼,又被林笙笙摁住。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林笙笙不多看她,将视线移至别处将她扶着坐好,“我便是你昨日买香丸的铺子的东家。”
周琼面色一僵。
林笙笙正色道:“接下来我问你的事情,你要如实回答。”
看了看自己红肿的肌肤,周琼面色复杂,然而在林笙笙坚定的眼神下,还是点了点头。
“佩兰,去屋里将剩下的避暑香珠还有没燃尽的香通通拿出来。”
片刻,佩兰将一匣子香丸并着一只白瓷如意香炉放在桌上。
林笙笙拿起一颗未使用的香丸放在鼻下嗅闻,味道清冽微辣,混着上好的玫瑰香气——
这香丸配比正常,雄黄的量少之又少,怎么会使得周琼中毒?
周夫人与周琼并着一众丫鬟屏气凝神,不知道这位林姑娘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林笙笙舒眉放下香丸,又捧起香炉闻了闻,瞬间,娟秀如远山的眉皱了起来。
她将盖子打开重新又闻,又用手指蹭了一点香灰细细闻。
林笙笙眉间一凛,这香炉分明是焚过过量雄黄的味道,辛辣刺鼻。
“三姑娘这香炉可曾焚过其他香料?”
被林笙笙锐利的眼神扫过,周琼心底一惊,老老实实回答道:“不曾。”
一旁小丫鬟道:“三姑娘不喜欢其他香气,只会在天气渐热的时候燃一些清冽消热的香。昨日在宝香楼买了这避暑香丸回来后便燃上了,不曾燃别的。”
林笙笙的眼神不曾从小丫鬟脸上移开,盯着她道:“此话若敢作假,休怪我用些手段。”
周夫人见此状,连忙瞪了小丫鬟一眼道:“还不快跪下!在贵人面前说话也不知道小心些,你再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回话。”
小丫鬟急得快哭了,林笙笙道:“你站着回话便是。”
“奴婢不敢说谎,这香炉还是新的呢,怎么会燃过其他香料?”
周琼忙道:“母亲,灵璧不懂事,您别吓唬她。”
说着,她看向林笙笙道:“林姑娘,正如灵璧所说,这香炉是昨日新换上的,不曾燃过别的什么香。”
她起身行礼,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保住灵璧,“定是我身子虚,同香丸犯冲,倒连累林姑娘了。”
这姿态,诚恳又谦卑。
林笙笙看着面前人的身影和前世那一幕重合,心间一阵绞痛,强笑着掩饰。
周夫人也察觉出并不像林笙笙所说想抓贼人那么简单,看起来倒像是来彻查此事的,在一旁忙道:“都怪我这女儿不懂事,林姑娘——”
“不是她的问题,是香的问题。香丸中的雄黄不曾超量,而香炉内雄黄明显过量,这才是问题所在。”
林笙笙环视一周,目光从每个丫鬟身上略过,又将视线落在香炉上,“若不是燃香之人出了问题便是这香炉......”
她将香灰全部倒在桌上,重新捻起一些香灰仔细观察,除了过量雄黄的痕迹之外,再无其他。
从发间拔下一根簪子,林笙笙仔仔细细拨弄香灰,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忽然,在一片灰白香灰中拨出一点红黄色粉末。
林笙笙对着日光观察了一会颜色,又靠近闻了闻——
是未焚过的雄黄粉末。
“怎么会有散落的雄黄粉末在香炉内?香丸是经过鞣制的,不会散落这种粉末。”佩兰惊道。
她跟着林笙笙久了,略懂香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夫人连忙出来打圆场,“定是手脚不干净的丫鬟将雄黄撒入香炉,陷害三姑娘,来人!将这些丫鬟拖下去,严刑拷——”
“慢着!”林笙笙沉思片刻,眼睛一亮,重新拿起香炉,“人没问题的话,问题就出现在这香炉内了。”
她将香炉倒置,用簪头轻轻敲打底部,再将香炉拿开时,只见又有零星红黄粉末掉落桌上。
对着日光,往香炉内看去,只见有一处小小豁口贴在内壁,经过方才倒置敲打,现在有一点点雄黄粉末正散落在豁口处。
若不对着光仔细查看,根本不会发现。
怀疑过香丸也怀疑过下人,却没想到是香炉暗藏玄机!
众人皆惊叹,投毒之人行事如此小心谨慎,究竟是为了什么?
“三姑娘,你说这香炉是昨日新得来的,是从哪买的?”
愣住的周琼回过神,一边回忆一遍慢慢道:“这香炉不是我买的,是香铺送的。”
“送的?宝香楼从来不做香炉买卖,更不会送客人香炉。”林笙笙道。
周琼摇头,“我昨日从宝香楼出来,便被对面那家香楼掌柜招呼过去......我已经买好了香丸,身上没有多余银钱,本不想去,但是那掌柜说生意不好,最近打算开拓新路子,便叫我将这香炉拿回去配着新买的避暑香丸用......”
“他说白瓷清雅且此炉形制复杂,香雾盘桓炉内缓缓溢出,香气经久不散。他叫我带回去试试,若是用着好,今后再从他那里买......”
还未说完,周琼便将整件事情想通了,面色惊恐,无措地看向林笙笙。
香云楼掌柜将雄黄暗暗藏在香炉内,再将香炉送给买了避暑香丸的周琼。
避暑香丸含雄黄,所以不善香道之人不会注意到焚烧时愈发浓郁的辛辣味道,直到味道变得刺鼻,皮肤变得红肿......
而就算是发现,也不会联想到香炉内竟然暗藏着雄黄,只会怀疑香丸出了问题。
林笙笙道:“那间香铺名为香云楼。”可见香云楼生意差极了,进去逛了一圈又带走一个香炉的姑娘甚至都记不住他的名字。
此事已经真相大白,林笙笙站起身命佩兰收好香炉,问道:“三姑娘,此事缘由已经明了,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周琼犹疑道:“作何打算?这香炉今后我定不敢再用,总归我并无大碍,此事就算了吧。”
周夫人在一旁欣慰道:“如此甚好,云京遍地是贵人,随便踩一脚都可能得罪上惹不起的人。我看啊,此事到此为止正好。”
周琼垂头道:“母亲说的是。”
“既然如此,这香炉我带走,这件事水落石出,接下来宝香楼与香云楼的恩怨都与你们周家无关。”
林笙笙冷笑起身要走,又被周琼唤住:“林姑娘!”
“你放心,答应好的诊费还有药材,一会会悉数送来。”林笙笙脚步不曾停留。
周琼闷声道:“我不是为了这个。”
林笙笙回身问:“何事?”
周琼甩开周夫人追上来道:“林姑娘,谢谢你,若不是你发现香炉暗藏玄机,我定会病情反复直至皮肤溃烂。”
紧接着,她小声道:“我人微言轻,不敢随姑娘去指证......我......”
林笙笙知道周家家规一向如此,更何况还有周夫人把持着,周三姑娘不论前世还是如今,都谨小慎微......
她释然笑道:“你好好养病,这件事就交给我。”
顿了顿,林笙笙犹豫一瞬低声继续道:“只是......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不是长久之计,不论如何,你得有主见才对。”
直到林笙笙走远,周夫人追上去赔笑相送,周琼还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春风吹彻,满院花香气,但好像都不如林姑娘身上的清甜沁人心脾,抚慰人心。
马车缓缓前进,佩兰打着扇,看着自上车后就闭目养神不再说一句话的林笙笙。
她悄声问:“姑娘,您今日也累了,不如先回府去吧,宝香楼的事明日再处理也不迟。”
林笙笙缓缓睁开眼,“我不累。”只是心里有些累。
“白蔻,上车来。”
林笙笙在白蔻耳旁低声几句后,白蔻下了车匆匆离去。
“燃上沉香,我小憩一会,到了再叫我。”
摇摇晃晃中,林笙笙进入梦乡。
梦中一切都晕着一层灰黄,还是在马车上,香炉里是冷冽气息,比气息更冷的是坐在一旁的谢辞昼。
林笙笙哭过很久,眼角通红,抽抽搭搭的,但是身边人不曾侧首看她一眼。
静默许久,一只修长的手递来帕子。
林笙笙心中一松,连忙接过,然而,还未擦两下,就听身边人冷冷开口。
“纳周三姑娘一事是长辈提出,我从未同意,她恭顺谦和不曾逾矩,你不该如此善妒。”
“我没有......”
“还未纳入谢府,你便将她毁容,方才在吴大人喜宴上更是闹得如此不堪。”
“我没有。”
谢辞昼没有再听,因为他叫停马车,下车后自己骑马回去了。
不愿与她共乘。
那时候林笙笙觉得自己心痛得快要死掉。
谢辞昼不爱她,她认了。
可是他不分青红皂白误会她,不给她任何辩白的机会,将她的一颗真心踩在脚下......
“姑娘,到了。”
林笙笙乍然惊醒,合了合欢花的沉香气味悠远温润,将她层层包裹,不似从前冷香刺骨。
整了整衣裙,林笙笙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将烦思抛之脑后。
“走,会会香云楼!”
[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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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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