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好安静，一切像死了一样。
长廊里只听得到鳞片摩擦金属的声音，刺耳又难听，像是巨蛇悄然滑过，又像是黑色的潮水涌上地面。
无趣，好无趣，这里什么都没有。
颜非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晕了过去，可能是精神力损耗过大，他有种飘飘忽忽的感觉，仿佛灵魂被抽离出来。
他浑浑噩噩地走在梦里，从金属墙壁的光面里瞥到自己，没有人形，宛如一条黑潮组成的大蛇游过。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只知道这里很无聊。
这里的设备很先进，先进到不似人类的文明，但也很空旷，感觉不到生灵的气息。
一个空旷，却又沉闷压抑的地方。
颜非想起了上一世死亡时的光景，像个太空垃圾一样飘在宇宙里，黑沉沉的，看不见光，听不见声音，只有体内的空气在血管里沸腾，爆炸。
“咳……”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痛呼声，像是濒死的幼猫发出的求救。
他好奇地走过去，幽灵一样穿过厚重的金属墙壁，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是一个幼崽，他有着黑色的柔软长发，还没钻出发丝的短短的角，尖耳被冻得有些发红，瘦削的身材显得身上的衣服格外宽大。
雨夜的小巷，深邃幽暗，泥泞的地板上面朝下趴着一个小孩，鲜红色的血液从他的身下淌出，天上下着雨，泥水很快把血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无声无息，像死了一样——就是死了。
但他很快又复活了，恐怖的伤口飞快愈合、变淡、消失，红色的血水“嘶嘶”化为蒸汽，消失在空气里。
小孩的手指动了动，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白衣服被泥水染成红黑色。
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向前跑，但很快，一个黑影从后方掠过，小孩身体一歪，两条腿瞬间喷出大量鲜血，失去重心重重倒在地上。
“……”小孩生生把惨叫咽进喉咙，面朝下跪倒在地，失去了行动能力。
黑影又一次掠过，在小孩惊恐的视线里割开了他脖子上的动脉。
重伤，死亡，复活……周而复始。
真惨，不死之身也不能这么用吧，这是虐待儿童。
颜非额角抽了抽，终于在小孩不知道第几次死亡前出手挡下了攻击。
“……？”又一次复活的小孩愣愣地看着碎成一地的偷袭者，满脸疑惑。
“时空管理局的训练一如既往的有病。”声音突兀出现，小孩一惊，四处张望却找不到来源。
“许久没来，他们又从哪里捡了个新人回来？”
颜非挥手，刚才的场景瞬间变化，从雨夜的小巷变回了纯白的房间，偷袭者也变回了冒着火花的机器人，“这么多年，你们的训练室也不加点新花样？仿真模拟都快腻味了。”
一切都变回了原样，除了小孩，场景是假的，但他流的血是真的。
“……谁？”小孩拖着还没完全恢复的断肢，疑惑地后退两步，“是哪位前辈吗？”
很久没听到那个声音说话，小孩淡淡地说：“我申请了这个训练室三年的使用权，如果没事的话，还请前辈不要打扰我。”
什么见鬼的训练？这样死去活来三年只会练出抖//M吧……颜非觉得自己的额头跳得更厉害了。
“无聊，有用么？”
“习惯痛觉和恐惧，也是必要的一环。”小孩垂着头，用脚尖悄悄抹掉地面的血迹，“不能因为没有意义的神经反射影响反应速度。”
“那种东西能习惯？”
“可以的。”
“不能吧？”
“能的。”
“那你抬头啊。”
“……”
“那你在哭什么呢？”
“……”
有透明的水滴从他的下巴滴下来，“啪嗒啪嗒”掉在地上，把血水淡成粉红色。小孩默默用袖子擦脸，还是反驳：“没有……”
颜非总觉得这傻小孩有点眼熟，很像他家那位擅长笑着装傻也可能是真的有点傻的Beta，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颜非有些甜蜜地想。
叶赛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到底是怎么样的环境才能培养出那么优秀的青年呢？
“你其实很怕痛吧。”一直在哭鼻子，该不会以为模拟场的大雨别人就看不出来了吧？
“没有哭……”
太倔了，他叹了口气：“痛的时候可以哭着找妈妈，这是小孩子的特权。”
“才没有哭！”小孩突然提高了音调，“我才不是小孩子！我马上就会跟上大家的步伐！”
颜非挑了挑眉。
知道自己失态，小孩飞快恢复平静：“这里的人很少，大家都很忙，我已经几个月……还是几年？没和人说过话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很可怜的话，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开口和这个看不见的坏家伙聊天了。
“什么都帮不上忙，什么都做不了，不能执行任务，不能协助研究，只能被留在这里……”他说，“我必须要好好努力才行。”
原来是个怕痛爱哭还怕寂寞……却喜欢装成熟的小鬼。
幼稚。
哼哼，他收回前言，一点都不像叶赛，他家Beta可是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强大的气息，才不像这个小崽子这样脆弱。
不过看在他还是个小孩的份上，颜非决定安抚一下某个眼睛都哭红了却坚称自己没哭的小团子。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外面逛逛？”
小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可是，没有主系统的许可，我不能……”明显是心动了。
“我可用不着谁来许可，你就说想不想去吧。”
“我……”小孩眨巴着大眼睛思考半天，没有松口，但眼神里的向往都要溢出来了。
颜非看着小孩那截忍不住小幅度晃悠的尾巴尖，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叫哥哥。”
“……？”
“求人得拿出求人的态度吧。”他掐着嗓子喊，“你这个种族不是很擅长蛊惑人心吗？像‘欧尼酱你好棒’这种话应该手到擒来吧？”
“……”
“那算了。”
“……哥哥。”
幼崽从下往上望着他，两只小手攥住衣袍下摆，带着稚嫩气音的两个字突然冒出来，打着旋轻轻撞了下他的耳尖。
【……】
呀，这孩子真的是恶魔吗？
这个古老种族的血统已经堕落成这个样子了吗？
简直比猫崽子还适合当宠物。
可爱，想养。
【好啊，那就走吧。】
黑色的怪物轻声细语，在小孩注意不到的地方，空间开始出现细微的扭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如虫子一般蠕动爬出。
【小家伙，过来。】
小孩微微瞪大眼，他看见了一只手，就这样凭空出现在面前，那是一只光滑如玉的手，略有些瘦削，黑色的指甲闪着危险的信号。
【过来。】那个声音又一次喊道，宛如天边的呼唤。
小孩愣愣地看着那只手掌，犹豫许久，终于迟疑地动了动指尖。
“停下！”男人的尖叫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小孩突然顿住，视线瞬间清明，像是从什么蛊惑里脱离出来。
颜非不耐烦地瞥过视线，只见一个身穿白色实验服的男人带着一队人冲进来，为首的男人看见小孩还安全地站在原地后先是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紧张起来。
“危险！别靠近那个东西！叶……”
*
“叶赛，小心背后！”女生的尖叫声突然响起。
颜非猛然睁眼，想也没想就往身后套了层精神力护盾，将两人牢牢护在了里面。
叶赛顺势回身反击，指尖微微一动，麻醉弹就笔直打进了来人的脖颈，一根透明的精神力同时从另一边飞快探进那人的口袋。
等偷袭之人的身体砰的倒地，叶赛手里已经多出了一张积分牌。
【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
【这是第几波抢人头变成送人头的了hhhh】
【地图上两张王牌在一块，诱惑太大】
【这反应，这身手……现在的学生都这么牛了吗？刚退役的菜兵暴风哭泣】
过了几秒，大家渐渐反应过来。
【殿下是不是醒了？！】
【呜呜虽然殿下的睡颜也很美但我还是想要活蹦乱跳的殿下】
【殿下看起来伤得好重，叶赛打了一路架他都没被颠醒QAQ】
【叶粉烦死了，这人哪里厉害了，居然让一个Omega伤成这样，还是不是个男人！】
【对着菜鸡装逼可真是脸大，到头来连小O都保护不了】
【哟哟，前面的弹幕恐怕连菜鸡都打不过吧？还是说你能用键盘打遍天下无敌手？】
直播间一言不合又掐了起来，就连666都忍不住对宿主能随时召来腥风血雨的体质佩服起来。
叶赛确认这一波敌人已经全部解决后，才把背上的颜非放下来：“你还撑得住吗？”
“……”颜非看着那截日思夜想的脖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不免遗憾地暗叹一口气，好不容易和叶赛有这么亲密的接触机会，结果刚睁眼就结束了。
【殿下的手是不是受伤了？一直都没有动过】
【昏迷的时候手当然不会动吧】
【可他现在醒了，也没动过】
【你这么一说，殿下的手好像还真挺奇怪，完全脱力的样子】
叶赛起身的时候晃了晃，说话时声音有些闷：“你刚才又晕了两个小时，精神力透支过度，我建议你退赛去治疗。”
【？你凭什么替殿下做决定？】
【一生只能参加一次的比赛，这样退赛也太可惜了！】
【命比比赛重要】
【所以殿下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我还可以坚持。”颜非抬头望着叶赛，“你们才是该休息一下的人吧？”
叶赛摇头，指指终端上的地图，他们两个坐标明晃晃的亮着，“我们像大灯泡一样显眼，别人不会让我们休息。”
“刚刚才清理了一批，下一批人没那么快，”颜非很乐观，他指了指宁夏夏，“而且还有这个女人在，这家伙可没出全力。”
这个女Alpha，有点不对劲。
背靠大树好乘凉，跟在叶赛身后划水的宁夏夏微笑着对颜非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颜非用下巴点了点身边的地面，叶赛沉默片刻，也坐了下去，只是和颜非保持了非常安全的距离。
颜非只好自己往他那边挪。
“你们怎么处理加尔斯的？”颜非低声问，他看到直播球了，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宁夏夏想带着他，我拒绝了，她只好把他打晕藏起来，说等比赛结束把他带走。”叶赛眯了眯眼，“其实我本来想更果断点，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缓缓划过喉结，语调冰冷，“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颜非僵了一下，叶赛原来是这么残暴的人吗？
真是……
太帅了，更喜欢了～
“叶赛，学长，哥哥……你喜欢我怎么叫你？”难得的相处时间，颜非心情愈发愉悦。
“……叫名字就好。”话题跳得真快，两个人的肩膀越贴越近，叶赛对越来越狗皮膏药的Omega不知作何反应。
他靠在岩石上，呼吸有些急促。
直播间飘过的问号只增不减。
【是我眼花了吗？殿下怎么主动往别人身边靠？】
【只是方便商量对策吧，好想听听在说什么】
【有必要靠这么近吗？啊啊，离殿下远点啊，男男授受不亲！】
【怕被附近的敌人用精神力探查到声音？】
颜非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低声说：“你别躲，我就靠一下下。”
叶赛瞪他：“现在在直播。”
叶赛本来是在提醒他作为皇室的Omega要和自己撇清关系，却被颜非故意曲解成：“对嘛，这么多人看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他又强调一句：“我是伤员。”
理由充分。
叶赛犹豫片刻，颜非就迅速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在即将要贴上的时候，颜非却察觉到了一阵不正常的灼热。
“你发烧了？”
“……？”叶赛后知后觉地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又默默收回手。
“他前不久被偷袭的拽水里去了，这地风这么大，不着凉就见鬼了。”宁夏夏解释。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理由，叶赛在加尔斯身上本就消耗了很多精神力，这一路背着颜非还要应付偷袭者、照应划水的宁夏夏，体力和精神的双重损耗才是更大的诱因——这些她是不会说的。
“你们这一路有抢到医疗物资吗？”颜非转头对着她，后者无辜耸了耸肩。
“没事。”叶赛很淡定。
又来了，从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一回事，能自己扛的绝不向别人求助。颜非讨厌死叶赛这个坏习惯了。
站着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一坐下来反应就上来了，头晕目眩，叶赛悄悄掐住自己的大腿保持清醒。
“睡一下吧。”颜非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担忧地皱了皱眉。
叶赛还是摇头，让颜非看得干着急。
可他还是动不了，颜非自己都是个需要被人照顾的伤员，除了着急没有任何办法。
如果有人能照顾一下叶赛就好了……不，怎么能让别人？可他现在……太没用了，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口头说说算什么啊，就像只会口头劝女孩子“多喝热水”一样敷衍，完全是个累赘……
一瞬间念头几转，颜非脸色变了又变，叶赛本来也不是个话多的，见他沉默不语，也没有多说。
叶赛又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有些烫，但比起见底的精神力已经算不上问题。
他将手搭在膝盖上，周围已经静悄悄一片，手腕上的终端也静悄悄的。
已经很久没收到消息了。
当然不会收到消息，赛事屏蔽了终端除地图外的所有功能。叶赛轻轻叹了口气，有点无聊。
其实也没有很久吧？下飞船前几个小时“肯瑟”还给他回了消息。
也许是发烧导致的思维混乱，一直在思考如何对敌的叶赛思绪悄悄飞到了另外的地方。
肯瑟……在干什么呢？会不会也在看直播呢？
叶赛眯了眯眼，一直观察他表情的颜非又紧张起来：“你看起来好累，睡一下吧，我给你放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也就只能放哨了，下一波敌人真来的时候，他还是只能把叶赛叫起来。
太没用了。
颜非的心情落到谷底。
如果他能再强一点，如果他能挡在叶赛前面，如果他能亲自保护叶赛……
“簌簌”的轻响突然出现在身后，三人悚然一惊，立刻回头望去。
谁？竟然连他们三个人的精神力都没察觉到！
“呀，总算找到了，一个人在陌生星球乱逛还是太可怕了，幸好地图上标了你们的光点。”一个看起来格外普通的男学生拍着胸口走出来，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宁夏夏难以置信地眨巴几下眼睛。
叶赛也满脸警惕。
男生顶着三人惊疑的目光缓步走来，停住，最终半蹲在叶赛旁边。
叶赛微微侧身挡住身边的病号，带着颜非往后挪，一只手突然压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莫名熟悉的手法让他微微一愣。
叶赛张了张嘴，差点叫出那两个字。
肯瑟朝他微微一笑，止住了他的声音：“别这么紧张，又没让你半夜跟陌生Alpha回家。”
我又又又复活了。
———无责任小剧场———
颜：实不相瞒，你小时候哭起来超可爱（痴汉脸）
叶：（惊）（脸红）你怎么知……不是，我才没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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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想要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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