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吗？
莫琰伸手在脸颊上抹了一把，呆滞地盯了会儿手心。
双手早已浸满鲜血，已然分不清是徐儆之的还是他的。鲜艳的红色中掺了一道透明的水痕，那片区域的血液立刻就凝痂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护在他身前，而非背后捅刀。
胸口像是被冰冷的刀尖划开，熟悉的疼痛间带着莫名的思绪。
莫琰望向徐儆之，脑海里翻滚着无数个问号：他为什么要为我挡刀？他图什么？
一股无法言喻的情感闷闷压在胸口，让他一时竟喘不过气来。
可徐儆之为什么要再生生刺自己一刀，是为了嫁祸吗？还是另有图谋？
莫琰想追问，但眼前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让他的话语全卡在了喉间。
凡人的脸色几近透明，唇色苍白。他的五官并不突出，但长在一张脸上十分和谐，闭着双眼的时候整个人是温和的，若再深邃一些，那便和邵川有五分相似了。
一想起那个半妖，莫琰心猛然一颤。
自九尾狐族与神印休戚相关后，总有妖和人为了生下半妖，将他引入陷阱，置他于死地。
南霓的出生如此，邵川的出生亦如此。
连南霓和邵川的婚礼，也是引他入局的阴谋。
明知是陷阱，明知无人可信，他一次又一次，孤身而至。
可那时，若非自己愿意，又有谁能奈他如何！
莫琰双眼泛红，脑海忽地被针扎了般刺痛，一些记忆片段如潮水般涌来。他还来不及整理，紧跟着心脏一疼，气海翻涌。
神力如一股温暖的潮水，从气海涌出，缓慢地流经他的四肢百骸。红光和银光交叠着生根发芽，每一次呼吸，力量都像藤蔓般缠绕上他的骨骼和经脉。渐渐低，他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神经像是被重新点燃。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力量在身体内游走，好似被天地所拥抱，脚下的地面逐渐消失，整个人仿佛轻飘飘地漂浮在苍穹与大地间。
那失落已久的力量，终于回来了。
瞳孔微张，浸润光芒后更显锋利，莫琰看到了千里之外的景象。
一架架直升飞机盘旋而来，黑压压的机影如同乌云遮住了整片天空，连阳光都被吞没。机舱门半开，里面的人类士兵全副武装，表情冷漠单一。而他们身旁，是被也挟制住的狼妖和蛇妖，脸上带着屈辱与愤怒的神情，双眼满是焦躁。
再近一些，他也听到了加密对话。
胡崇像是在和谁通话，言语间是止不住的慌乱。
“没气了。”
“怎么办，怎么和大帝交代。”
“那上古大妖呢？”
宴会厅里，狼妖和人依旧在激战。但好似两波人都只是限制住对方行动，并没有下死手，但依旧无人在意徐儆之的生死。
“啊啊啊啊啊啊，徐老师！”沉寂之中，胡霏霏转醒后，没两秒钟，又被眼前的景象吓到昏厥。
白眼朝上一翻，再次昏倒在地上。
莫琰和徐儆之半躺在血泊之中，大半边身子已全然被血液浸湿了。
徐儆之的袍服大大小小破了好几块，躯体逐渐冰冷，气息已尽。
莫琰叹了口气，握在匕柄的双手徐徐地抬起，覆盖在徐儆之的心脏上方。
红银光交缠着如瀑布般倾泻，徐儆之心脏的一道伤痕就此愈合。
他一挥手，满地血污和徐儆之喜服上的血渍一并散了去，徐儆之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不少，没有那么可怖了。
可他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恢复的神力只有极小一部分，多是五感的加强，他还做不到还魂的程度。
“你是谁，为何会愈合之术。”
娇嗔的声音如铃铛般清脆，只见钻进徐儆之袖口的那蛇妖从被刀划破衣身的洞口探出了蛇身。
“这不是神……妖的基本操作么。”
莫琰从容地盯着蛇妖，问：“你们的同类已被人类挟持，接下来该怎么办。”
“把你交出去，自是会被安全地送回去。”
莫琰扯了扯嘴角：“那刚刚怎么没把我交出去。”
“哎呀，你这九尾狐还挺聪明的耶，不愧让邵院长……”蛇妖清了清嗓子，转了个话题，“可惜不是在狐族见到你。”
“所以这不让你们把我带回去么。”莫琰悠悠然道，“看这形势你们好像得向人类低头了。”
“嘶——”蛇妖不以为意，吐了吐信子，“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你还是先担心下自己的小命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混在人界这么多年也不愿意回妖界注册身份。当前狐族族长也不过四尾，以你的修为，必然名震妖界。”
“哦？”莫琰来了点兴趣，“那你们现在妖界老大是谁？”
“我们可比人类民主多了，哪来的老大。我们实行三权分立，不像这人类搞什么三六九等。”
“那南霓呢？”
莫琰问道，她半妖的身份好似不与人类为伍，又不与妖一道。
“她放弃了妖籍，来了这人界当市长。”
“那本狐妖在这人界，又有何妨。”莫琰即刻适应自己的身份套话。
“她是半妖，自是可以选择妖籍人籍。你这九尾妖狐，滞留人界，无论从妖界还是人界的法律来说，都不合适。”
“妖籍人籍？法律？”莫琰爽朗一笑，“万年之后的世界可真是有趣的很。”
“胡崇来了，奴家先撤了，你先保命。”蛇妖匆匆叮咛，直接沿着徐儆之的肩膀滑进了莫琰的衣袖口。
莫琰：……
五感加强以后，他也感知到了人类细微的行动。
胡崇在手环上一拧，手环上两颗细小的红光亮了亮，将场面一一记录下来。
他看见徐儆之的神态，先是惊慌，再转为疑惑，脸部表情僵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开始表演。
“你……”胡崇磕巴道，“居然杀了徐教授，你是全人类的罪人。”
莫琰冷笑一声，眼神中带着不屑的讥讽。他微微眯起双眼，仿佛看穿了一切的伪装，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嘲弄：“全人类的罪人？没人有资格评判九尾狐族。”
他缓缓走向胡崇，脚下沾满血污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像是敲打在胡崇心头的鼓点。
“你倒不如看看这刀是谁的。”莫琰举起手中的匕首，刀刃上的鲜血还未干，反射着猩红的光芒。
“是你抢了我的刀！”胡崇呵斥道，脸色变得煞白，他梗着脖子对着大厅里的其他人说，“九尾妖狐害死徐教授，就地诛杀。”
他一发令，被狼妖拦在旁的人奋起发力。
狼妖一时顾不住，漏了招式，让人类找了空档朝莫琰射击。
但恢复了点神力的莫琰更是身手矫捷，所有招式在他眼里都慢了下来，他从容不迫侧身躲避过激光枪的射发。一脚踩在玻璃墙上“嗖”地飞了出去，堪堪停在高楼边缘。
99楼——
以现在的神力，他没把握自己能安全落地。
十几架飞机近在咫尺，直升机的嗡鸣声像撕裂空气的利刃，越来越近，身后人紧追不舍。
似是有感应似地，一架玫红色的飞车从屋顶降落，自动悬浮在莫琰的眼前。
“狐大仙！快跑！”
忽然间，胡霏霏的声音穿破天际，随之而来的还有直直朝他飞过来的一张电子卡片。
莫琰微微偏头，两指夹住卡片。
是胡霏霏飞车的钥匙。
卡片界面显示着“启动”两个字，莫琰一摁，将两字圈在一起的圆圈就开始转动。
没一会儿，车顶自动折叠，露出奢侈的车内装饰。
“嚯。”莫琰回头，对胡霏霏说了句，“谢了。”
一脚跃进副座。
虽然他不会开，但有妖会开。
青蛇即刻从莫琰的领口冲了出来，化为人形坐在主座，示意莫琰系好安全带。
她敲碎车表盘，吐出信子，蛇芯抽出一张定位芯片，往空中一甩。
没几秒的功夫，飞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包围，在京平市上方疾驰。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轮火红的圆日在99楼外升起，一只金乌迎风展翅，像一道灵符似地填了破碎的一面玻璃墙，也将其他人全封在了宴会厅。
穿过京平的城市线，那股被监视的感觉才彻底消失。
莫琰放松地躺下来，问蛇妖：“你叫什么名字？”
“滕青。”
“好的，滕姑娘。麻烦先捎我去一趟千乘市吧。”
他必须得先搞清楚，为何在那永乐妙观苏醒。
神力早在前世被邵川剖得一干二净，怎又会生发了一部分。
滕青又咯咯笑了起来，说：“奴家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古老的称呼了。”
“此趟出了点岔子，本该立刻回妖界汇报。不过看在你颇有姿色的份上，就从千乘市回妖界吧。不过不能超过两天，奴家还要参加大赛。”
莫琰问：“和谁汇报？”
“当然妖管局。”滕青看了眼飞车破碎的表盘，一手操控着方向盘，一手摸着指环调出通讯界面，蛇芯在电子键盘上戳动着，发了一串信息出去。
“你先加下我联系方式。”蛇信子在界面上一划，展示出了一张信息表。
左边显示了五行信息——
【姓名】滕青
【性别】中
【族别】虺族
【出生】11899年9月16日
【身份号码】xxxxxx
右边是各个细微像素组成的人物和青蛇图像。
莫琰觉得新奇，大拇指转着指环问道：“用什么加？”
“微讯啊。”滕青答得干脆，一会儿想起什么，又娇嗔地说，“哦，奴家忘了你没身份啦。”
莫琰平靠在椅背上，略微恢复的神力让他平静下来，问：“注册妖籍有什么好处。”
滕青收回界面，又改换正经语气说：“你身上没命案，也没犯过法，就一身份注册问题，归档入籍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需要劳动两族捉我？”莫琰将狼妖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可期待邵院长还没出关吧，不然就是他亲自来捉你了。”
不知为何，莫琰浑身一抖，咬牙问：“邵院长是？”
“法刑院院长，邵川。”
“邵川？”莫琰咬紧牙关，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惊愕。
这个名字像一柄锤子，毫无预兆地击中莫琰的胸口。他整个人猛然一颤，仿佛连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指环上转动，心脏骤然收紧，仿佛陷入了无边的寒冷之中。
一双桃花眼间蕴藏刺人的光芒，冷冷的，连带着声音也是异常冰冷，“我请问，是半妖，白尾狐，人界国师邵川吗？”
“国师都是他上半辈子的事了吧，目前他本是妖界唯一的九尾狐。但你若是来了，就不一样了。”滕青一副轻快的语气，更是带了点幸灾乐祸的语调，“你运气够好，过两天刚好赶上族长换届选拔赛。”
滕青右手在空中捏了个圈，说道：“奴家支持你竞选狐族族长哦。”
莫琰不讲话了，脸上布满乌云。
大拇指抵着指环转动，不动声色地窝在副驾位置上，躯体与那男仙坐像一样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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