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椒房殿，子时。
深夜的皇宫十分的寂静，只有那凛冽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值守的侍卫感觉到寒意从脚底往上窜，不由跺了跺脚。
此时的椒房殿却温暖如春，所谓一两黄金一两椒，椒房殿用花椒和泥涂壁用于保暖，真可谓是黄金建造。
然而这椒房殿的主人在这舒适的环境中却难以安眠，陷入的深深梦魇中。
“表哥，我实在不知道卫氏有孕，你要相信我。”陈阿娇温声软语地焦急解释，第一次放低了姿态。
“表哥，表哥，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太爱你了，一时嫉妒犯下大错。看在我们多年的情份上不要废后，我不要去长门宫。”陈阿娇大声地哭泣着求饶。
“呵呵，陛下，我诅咒你孤家寡人，此后不再有人真心待你。卫氏，卫氏，盼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陈阿娇面露疯狂之色。
“哈哈哈，刘彻，你也不过如此。”陈阿娇放肆大笑，笑出了泪花，她低头拭去虚无的眼泪，眼里前所未有的清明。
绮竹原本正睡在脚踏边给陈阿娇守夜，被主子闹出的动静惊醒，看到她紧闭着眼睛哭泣，口中喃喃，知道是做噩梦了，不由低低唤她。
见主子非但没醒，还激动地挥舞着手，绮竹有些迟疑，不知道要不要伸手摇醒她。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疼痛，绮竹咬了咬唇角。
就在绮竹迟疑间，耳边听到主子竟直呼天子的名讳，还说出这样大逆不道之言，她不禁骇了脸色，四处望了望，怕被人听见了去。
这下绮竹不敢再犹豫，伸手轻轻将主子推醒。
陈阿娇被推醒，迷茫地睁开眼睛，眸中还残留着激烈的情绪。
感觉到头痛欲裂，胸口里像是有着什么东西，让陈阿娇想要用力将它咳出来 ，她全身冷得发抖，四肢发软一点力气也无，好似死前在长门宫缺衣少药，病体陈疴只能等死的模样。
死，对啊，她不是死了吗？
陈阿娇过了那么多年都忘不了自己死前的痛苦，眼前一片漆黑，五脏六腑像是被炭火灼烧一般，口中有鲜血流出，她张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气，却似那上岸的鱼儿，无法从中汲取到氧气。
在那片黑暗又窒息的空间里，她不知道挨了多久，直到意识散去才结束了这无边的痛楚。
想到这陈阿娇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拼命地呼吸，争抢这最后的时光。
绮竹看到陈阿娇呼吸沉重，难受至极的样子，给吓坏了，她慌手慌脚地上前，把主子扶起半靠在自己身上，伸手给她顺气。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她口中焦急地询问，见陈阿娇没有回应，不由得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啊。”
身体被抬起来，陈阿娇急促的呼吸一顿，抬眼看去，那脸型是如此熟悉，只是原本斑白的头发变成乌黑，脸上的皱纹变得平整光滑，这是绮竹？怎么如此年轻？
绮竹是椒房殿中伺候的宫女，还算得用，只是陈阿娇平时更倚重自己带来的几个女官。许是这样，在巫蛊之案后她逃过一劫，但后来她被刘彻废后，移居到长门宫，只有绮竹跟在在身边随侍。
陈阿娇不知道她是不是自愿去的，心中有无怨气，但在她最艰难，脾气最大的日子里，绮竹都不曾慢待她，后来她死心后两人反而生出了一些相濡以沫之情。
疑惑地打量四周，陈阿娇觉得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她在这座宫殿里整整生活了十年，而后的十几年间她无时无刻不想再回到这里。
陌生是由于在这座宫殿换了主人，一直到她的意识消亡的这四十年里，她再也没有踏进过这座宫殿。
陈阿娇想开口问，喉咙却仿佛冒了火，她咽了咽口水，才沙哑地吐出一个字：“水。”
“哦，水，水。”年轻的绮竹还没经过磨练，她将陈阿娇小心放下，急步走到桌前，拿过茶壶倒了一杯茶水，就喂给主子喝下。
冬日的寒气早已把茶水浸了个透心凉，要是以前陈阿娇能把茶水泼到对方身上，但现在她却像沙漠中的旅人汲取着甘泉。
轻轻地打了个抖，陈阿娇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但声音仍干涩得厉害：“我这是怎么了？”
绮竹小心翼翼地看眼陈阿娇后措辞道：“娘娘被陛下禁足，心情有些不畅，昨日去逛园子不注意着了凉，原以为没事，不想现在竟发了热。”
她还有好些话没提。
因为陈阿娇在这寒冷冬月里把卫夫人罚跪在殿外，导致她晕厥，有人疑心她谋害皇嗣，陛下将她禁足了一个月作为惩罚。
卫夫人的胎相有些不好，要是一般人才禁足一个月，吃点亏做做样子就过去了。
但陈阿娇不是一般人，她从小金尊玉贵，被陛下哄过的人，能受这种污蔑？
她先是闯宫要跟表哥解释清楚，还自己清白，不想非但没有见到人，还被表哥派了侍卫守住椒房殿。
而后她又想装病，让人去请表哥，没请到人，却被宫中的其他夫人看了笑话，这让陈阿娇十分气闷。
昨日陈阿娇逛花园子散心，不小心着了凉，好在只是嗓子不舒服，打了几个喷嚏，侍候的宫女想去请太医，被她拦下了，不想再被人看了笑话。
陈阿娇捂住疼痛的脑袋，努力在记忆里翻找，想起来了，因为卫子夫晕倒，她被人疑心她谋害皇嗣，刘彻将她禁足了一个月。
那时的她天真地以为刘彻是被人进了谗言，一心想要解释清楚，先是闯宫，后是装病，现在倒是把自己弄得真病了。
想到这陈阿娇的眸中闪过一抹自嘲，哪里是别人疑心，是他自个儿怀疑了吧。
在陈阿娇回忆这些不愿回想的往事，越发头疼时，寝室内呼啦啦进来了好些个宫女内侍，打头的是映雪等四个心腹女官。
映雪，映秋，映容，映初都是陈阿娇从家中带来的人，是她以前绝对信任的人。映雪掌管她的衣饰，针线上的活计很好，巫蛊用的人偶就是她亲自做的。
陈阿娇一直想不明白，巫蛊一事是自己和楚服私底下悄悄商议的，经手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为何就被人告密给刘彻？
而且案子交到廷尉，侍御史张汤很快查出了是楚服给自己行巫，连那小小的人偶都从这偌大的椒房殿中找出，给自己定了死罪。
楚服被斩于闹市，那么告密之人是否就在这几个心腹中？
头疼的事越想越多，陈阿娇感觉脑袋都要炸了，脸色越发苍白，看着要向前的众人，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一时间室内的侍候的一干人等乱成一锅粥，谁也拿不定主意。
有人出声问：“现在怎么办，要去请太医令吗？”
这话一出，原本喧闹的寝室变得落针可闻，这几日陈阿娇的脾气特别大，昨日有宫女见她身体不适，提议请太医令，被她兜头砸了一个茶盏。那里面的茶水是新泡的，还是滚烫着，好在冬日里穿得多，只有手掌被烫了个红肿。
绮竹就是那倒霉宫女，现下奴仆都想躲着陈阿娇走，这侍候的活就推到了老实本分又沉默寡言的她身上。
所以这去请太医令没有多大的功劳，反而要承担风险，自然没有人想去出这个头。
纠结了片刻，绮竹还是开口了：“要不咱还是去请太医令吧，娘娘之前呼吸很重，像是要喘不过气去，奴摸了摸她的额头，非常烫，还浑身打抖，现在又晕过去了。奴怕......”
绮竹没再说话，但大家都听得懂她的未竟之言，齐齐打了个寒颤。
映雪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急切询问：“娘娘的病情竟如此严重？”
映秋等人也回过神纷纷发问，其余奴仆也焦急地看向绮竹。
面对众人热切的目光，绮竹艰难地点了点头。
相互对视后，映秋开口下令道：“娘娘的身体要紧，就按绮竹所说的办，王全，你跑一趟将太医令请过来。”
内侍王全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在心中发苦，有好处的事他落不着，这等事就推他身上了，嘴里却平静地应是。
椒房殿宫室众多，虽然椒房殿内的动静不小，但传到门口时已不见多少声响。守门的侍卫没受影响，困倦地打着盹儿。
吱呀一声，沉重的宫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侍卫们被惊醒，用手揉了揉眼睛，看到从里打开的宫门，不由在心里犯嘀咕：这是又要闹幺蛾子了？
王全从里面出来，扯出张笑脸对守门的侍卫说道：“诸位辛苦了，娘娘夜里不知为何起了高热，如今高烧不退，仆奉命去请太医令，有劳诸位行个方便。”
为首的侍卫在心里猜测：这是真生病了？还是行的苦肉计？但不管心里怎么想，他是万万不敢阻拦的，这可是个厉害角色。
他露出和善的表情，恭敬地回道：“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娘娘既然凤体不适，我等自当放行，望娘娘早日安康。”
“那就借您吉言了。”王全福了一礼后才匆匆离开。
要是往日王全不会如此客气，就算他只是一个小内侍，但只要椒房殿的，对上这些侍卫就能横着走。
只是如今娘娘被禁足，他的内心不太安定，怕这宫中的风向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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