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暴雨落下时,敬国公府早已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贺兰莳跪于神像前不知在想什么,身上的道袍在回程时濡湿了还未换下。
“郎君……其实不必做到这种地步,若是想保下敬国公府,也不是没有办法……”
纵贺兰莳如今被困于此,但当年不管是白家亦或是先皇后都还留了些人。
贺兰莳轻声,像是在和影一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敬国公府早就没了,空留一座府邸又有什么用?不过一直是我在自欺欺人。”
总觉得,敬国公府还在,那些人就也还在。
外祖会每日晨起在院子里舞枪,笑哈哈打趣他看起来瘦弱,舅舅会夺声说,太子这不叫瘦弱,是文人口中的君子范,然后指点一番他的剑术,舅母则抚着肚子笑吟吟让他帮未出生的表弟或表妹取个小名儿。
待回宫后,他再一一把这些描述给母后听。
他这十年,也是这样自欺欺人过来的。
“影一。”他开口,“我真想,在敬国公府的废墟上再建起一座新的府邸。”
影一有些愕然,脱口而出:“殿下……”
他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贺兰莳闭了闭眼,“我累了,你回去吧。”
当夜,静室的烛火却又燃了一整晚。
蔺柘来时带了今年的新茶,他还念叨着昨日的事,“小师父行事真真是出乎在下的意料。”
贺兰莳又在抄经。
蔺柘瞟了眼,是他看不大懂的经文。
“小师父怎么不理我?不是都说来者是客嘛?我还特地带了潍州的新茶,味道极好,小师父尝上一尝,定会喜欢。”
许是嫌他话多,贺兰莳终于抬起眸子瞧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我吃惯了粗茶,当不起阁下的好茶。”
蔺柘挑挑眉,不大信,只当他想赶他走,随口蒙他的。
不过他是最不怕人赶的,反正依他对贺兰莳的浅薄了解,这位也做不出拿扫帚赶他的事,顶多嘴上说说,那他就当听不懂。
昌平侯那暂且没下定决心,因为蔺柘也并不着急,随口说了几件京城最近的趣事,见贺兰莳不为所动,又聊起了皇子的八卦。
“……也不知道那家夫人是生得有多好,竟然能让大皇子做出君夺臣妻的事来。”蔺柘啧啧称奇,感慨大皇子玩得是真花。
蔺柘撑着脑袋在桌案上,贺兰莳他依旧在抄经。
啧,真是无趣。
蔺柘下午还有其他事,得提前回城,走前他问贺兰莳,“小师父有什么忌口的吗?下回我来的时候给你带几包糕点,小师父这里什么都没有,也实在太委屈自己了。”
贺兰莳手腕停住,“你多大了?”
蔺柘眨了眨眼,“十五。如何?”
贺兰莳抿了下唇,说了句,“还是个孩子。”
蔺柘忍不住想笑,真要谈年龄,他这两世加起来可比贺兰莳大了不少!可他一笑便更显稚气了,“小师父满打满算也就比我大四五岁,怎么说起话来这么老气横秋?”
“别再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贺兰莳再一次提醒他。
蔺柘却没说应不应,迈着步子走出静室后,脸上微末的笑意化作虚无。
还以为昨天过后,会变得好挑动些,没想到还是又硬又臭。
影十二来给贺兰莳送信,在蔺柘离开后才现身,“郎君,这是徐州来的信,影一大人让我送来。”
贺兰莳算了算,三月一封,确实差不多到新的信送来的时候。
“放那儿吧。”他道。
影十二往门外看了眼,“郎君,我瞧那个小子不像什么好人,还总来打扰您,要不要我跟影一大人说说,把他——”
贺兰莳蹙了下眉,摇摇头,“他才十五。只是个受命于人的小孩子罢了。”
虽然不知道昌平侯怎么就盯上他了,但他还不至于要杀一个少年。
十五……
年华正好的年纪。
贺兰莳长叹了一口气,提起另外的事,“最近恐怕多雨,你无事的话归家去照顾你母亲吧,周夫人腿脚不便,阴雨天会有隐痛,这方子你一并带去,我刚出了一次观,得过些时日再出去。”
影十二感动得眼泪汪汪,又不会说漂亮话,只能哽咽道,“谢郎君记挂,我娘和村里的人都惦记着您,我被选进朱雀卫时我娘高兴得一晚上没睡,还望郎君要保重身体!”
贺兰莳嘴角泛起一丝苦意,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他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总归,他们现在要这样隐姓埋名艰难过日,有他之过。
*
昌平侯府。
府医正在给蔺柘包扎伤口。
手臂上的伤口再深一点就能见骨了,可见下手之人的狠辣。
昌平侯得知他遇刺的消息大惊,匆忙来看他。
蔺柘起身行礼也被他制止了,伤口还没包扎好,刚裹上两层纱布就有血渗了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侯府的人竟然也有人敢行刺?”
蔺柘的脸因为失血变得惨白,他摇头,“属下不知,只是那些刺客似乎早就知道属下何时会回府,早就在属下回府的路上等着了。”
蔺柘这个时间回府是因为昌平侯今日午后要和幕僚议事,所以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时间之前蔺柘一定会回府,而他今早出门时,不少下人都看见了。
昌平侯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深沉。
蔺柘:“属下斗胆猜测,也许与秦国公府有关,属下思考再三,唯有最近……”蔺柘适时停住话头。
几个呼吸后,昌平侯已经有了计较,他拍了拍蔺柘的肩,“先生放心,此时不会轻轻揭过,本侯一定给先生一个交代!”
蔺柘眼含感激,“多谢侯爷。”
这会,蔺柘不似为他献计时的成竹在胸,倒有了些少年模样,让人一下子就容易放下心防,以至于昌平侯心中的权衡与算计都浅了。
昌平侯叹了口气,“本就是本侯有过失,这是本侯应该做的。”
蔺柘依旧十分感激,“侯爷宽厚仁慈,于属下既是毕生要效忠之人,亦与属下的父亲一般无二,侯爷当得属下的谢。”
这话若由别人来说,难免谄媚,但从蔺柘嘴里说出来,实在真诚得让人信服。
昌平侯也被捧得心情舒畅,立刻就安排人去查刺客的事,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待所有人都离开,蔺柘把侯府拨的照顾他的两个下人也打发出去后,脸上或孺慕或隐忍的神色才消失得一干二净。随意拍了拍肩头的扬尘。
端起手边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幽幽的眸子里一抹笑意,像极了狐狸。
只不过秦家派来的刺客恐怕确实是带着要杀了他了事的任务,这伤且得养好些天了。
他现在不过是小小一个幕僚,估计也就只得秦固安随口的一句解决掉。
可惜,他现在还不想死呢。
*
天将将亮,贺兰莳按部就班煮了一锅白粥,然后抄经、扫院子、提着木桶去打水。
打水回来就发现他的静室里多了一个人。卧在桌案上睡着了。
不过不需贺兰莳出声,少年人似乎警惕得可怕,只是一点细碎的声响,就立刻从睁开了眼,看见贺兰莳后又满脸笑颜同他招手。
“小师父回来了?”他笑吟吟解释,“昨天睡得晚,来时见你不在,便在这里小憩片刻,小师父应当不介意吧?”
“你怎么又来了?”他好几日没见到他,还以为他是听了自己的劝。
蔺柘眉眼弯了弯,一展笑颜时少年的模样越发昳丽。他爬起来把位置让给贺兰莳,然后指了指桌角的糕点:“我一早爬起来去排队买的,等了很久哦,小师父要尝尝吗?”
贺兰莳看都没看,“不必,我不爱吃甜的。”
他眉梢低垂,“是吗?那就算了,不过我带都带来了,小师父不吃就扔掉吧。”
没“消沉”一会儿,他又凑过去,笑着约他,“小师父,这几天雨渐停,外头天气很好,不如我们出去踏青吧?”
贺兰莳沉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不信蔺柘不知道他不能光明正大出门。
他板着脸,回绝他,“我还有功课没做完,也无暇招呼你。”
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蔺柘却当听不懂后半句,“功课?小师父的功课不会就是抄经吧?着实无趣。”
贺兰莳忍了忍,正要说话,却被一支暗箭打乱——
他骤然起身,一把拉开蔺柘。
不需他亲自动手,两个今天轮班的朱雀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蔺柘被贺兰莳护在身后,盯着那两个相貌平平,在隐入街道时绝对不会被发现的男子,眸光闪了闪。
既不是之前陪同贺兰莳外出的那个,也不是跟踪过他的那个。
若他猜测不假,这恐怕是传闻中敬国公府的朱雀影卫队。前世他与朱雀卫的人短暂交过手,但并不能窥得全貌,贺兰莳死后,他也再没见过朱雀卫的踪影了。
说来,有朱雀卫的保护,贺兰莳前世怎么会死得这么轻易?这倒有些蹊跷。
不过蔺柘现下却没时间细想。
很快,来的刺客就没有了还手之力,两个影卫却没有把人杀了。
“郎君,是死士,已经把嘴里的毒取出来了。”
贺兰莳只有轻叹似的一句话,“已经见到你们的脸了。”
两人立刻会意。
朱雀卫处理死士有一套自己方式,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不会留下一丁点痕迹。
“属下留个活口带回去审问,其他人马上处理掉。”
蔺柘这会出声,“我可能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
贺兰莳神色怀疑。
蔺柘说,“应该是秦国公府。”
他明显感觉到两个影卫在听完后连呼吸都变得愤慨了。
顿了顿,一脸愧疚的蔺柘又道,“不过应该不是冲小师父来的,是我前段时间得罪了秦家,所以秦家派人来杀我泄愤的,只是没想到竟然意外暴露了小师父的住处……是该处理干净。”
贺兰莳半眯眸子看着他,忽然说,“你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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