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寒风冰冷刺骨,叫嚣着往人怀里钻,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阴暗的房间中没点烛火,北漾瘫坐在地上,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裙,长发未曾用多余的发饰盘起,只随意散落在身后,任由青丝滑落肩头。
她面上看不出半分血色,一双眸子空洞的盯着地板。
她的夫君,灭了她北氏满门……
从前的相濡以沫,他口中的白头偕老,在月下的山盟海誓,在如今看来,倒是显得有些荒诞可笑。
房门被推开,顷刻间血腥气伴随着阵阵寒风扑面而来。
男人手持长剑踏门而入,他立在北漾面前,面色阴冷,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手中的长剑指向她,厉声道“北氏勾结梁王意图谋反,如今已被处决。北漾,我保下了你。”
北漾呆愣的坐在地上,任凭他说什么,始终未曾抬眼,也不曾搭话。
勾结梁王,意图谋反?
她早已从侍女的口中听说了这件事,如今再次被凌原尘提起,她心中还是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疼的泪水含满了眼眶,模糊了视线。
北氏自太上皇起便效忠皇家,赤胆忠心,如今被诬陷谋反,连坐上千族人,尸横遍野。
亲手灭了她满门的,是她的夫君。
他说出这番话,就不怕九泉之下的千万亡灵来找他吗?
北漾苦涩的扯了扯唇角,抬手轻柔的擦掉眼角溢出的泪珠,缓缓抬眼看他,干涩开口“凌原尘,你可有半点良心?”
他走到今天的位子,全靠父亲在朝堂上一手提拔。如今,自己却将要死在他的剑下,连同着尚未出世的孩子。
凌原尘剑上的血滴顺着剑锋缓缓滑落,一抹醒目的红艳砸在地上,“滴答”的声音格外清晰,最后被地板稀释,留下痕迹。
他的脸色愈发阴沉,眼底一片阴郁,握着剑的手也因为用力有些发白“若是我没有良心,便不会留下你的性命。”
北漾缓缓撑起身,目光落在那柄沾满鲜血的剑上。
那上面,沾着北氏族人的血……
她盯着那剑上滴落的血液出神,心脏像是被一把钝刀凿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凌原尘,你杀了我吧,这条命,是我欠你的。”
她实在是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十年前他救了她一命,如今便还给他吧,多年的情谊在这一刻终是没什么用了。
她的手不自觉摸向小腹。
只是可怜了这孩子,要和她一同葬身在这了。
她只能在心中惋惜:若是有来世,投个好胎吧,投到一个爹娘恩爱的人家去。
凌原尘握着剑的手一松,剑随之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双眼微眯,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原本的怒意在看见北漾的样子时松动了。
他张了张嘴,最后也只紧绷着声音“我无意杀你。”
他未曾想过取她性命,北漾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他怎么可能杀了她?即便北氏有罪,可她已经不算是北氏族人了,勉强能保全一命。
北漾看向他,有些迷茫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懂他。
无意杀她?
是希望她一直痛苦的苟活吗?
北氏上千族人一夕之间死在她夫君手下,她实在不能心安理得的活着,着实是压的她有些喘不上气。
霎时,她眼疾手快的抓起地上的剑,待人未反应过来之际,剑刃已然穿入了衣衫,大片的鲜红色随之蔓延。
利刃刺进心口,凌原尘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桃花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还夹带着伤感“北漾……”
北漾向前一步,剑刃便扎进去更深。
她直视着凌原尘的眼睛,眸中早已没了往日的温情,如今只剩下滔天的恨意“凌原尘,我是欠你一命,但我北家不欠你的。”
凌原尘抬手握住胸口处的剑刃,任凭剑锋割破手流出血液蔓延手掌,他的脸色因疼痛而变得惨白,却红了眼睛,看起来破碎又伤感“你……恨我吗?”
剑刃又没进他的身体一寸,显然是北漾用足了力气,最后她在凌原尘哀伤的目光中,用尽全身力气拔出了剑。
她只觉得凌原尘莫名,他杀了她全族,还问自己恨不恨他?
把自己逼死的是他,现如今装的这般情真意切的也是他,这般情深,到底是装给谁看?
屋子里只剩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凌原尘缓缓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北漾抬起手,试图抓住什么,他的额头已经渗出来汗,心口处那道醒目的伤口还在不断渗透衣衫。
最后弥留之际,却只听见北漾的一句“我恨你,凌原尘,若有来生,我不愿与你有半分瓜葛。”
她泄了力,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于此同时,房门被人撞开,室内涌进无数士兵将她包围起来。
房门外的士兵自动让出一条道路,室外暴雨倾盆,她站在正中间看着外面朝她走来的人,她看不清脸,但那身形她记得。
那人径直走到她面前,他身披战甲,浑身被雨打湿,梳好的发丝也垂下几缕,显然是在外征战了很久匆忙赶来的,甚至他身上还有很重的血腥气。
谢南临垂眸紧紧盯着她,这时北漾才看清,他的眼眶也红了。
她只能故作轻松的扯了扯嘴角“谢南临,你是来杀我的?”
她不知道谢南临是不是同样参与了屠杀北氏满门,但他带兵来这里,应该是来杀她的。
谁知眼前的男人只是瞥了一眼地上凌原尘的尸体,随后紧紧拥住了她,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带你走。”
北漾浑身一僵,周身的血液仿若凝固,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在一起必定打架,长大了更是势同水火,没想到这种时刻谢南临要带她走。
她回过神,玩笑般的笑了笑“别开玩笑了,谢南临,我是罪臣之女,还杀了朝堂重臣,是死罪。”
谢南临拥着她的手更紧了,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般,语气坚定“我帮你逃走。”
见他不是在开玩笑,北漾嘴角的弧度渐渐落下,抬手拍了拍他,竭力克制住喉中的哽咽“你帮我逃走,你这官也不用要了。”
“对我而言,你的生死更重要。”
闻言,北漾只怔愣了一瞬,随即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砸在他的肩膀,无数委屈像是洪水般席卷了她的神经。
她静默的看着室外的瓢泼大雨,任由脸上的泪水滑落“谢南临,我活不下去了。”
话音刚落,她能感觉到,抱着她的男人也在颤,耳畔传来细细的呜咽声“求你了……”
北漾拍了拍他,轻轻的说着“谢南临,杀了我吧,这样你立了功,我也能少些痛苦,我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被五马分尸,那也太丑了。”
她这种罪行,按律,是该五马分尸的。
北漾的话击溃了谢南临的最后一丝理智,他抱着北漾的手垂下,脑袋低垂着靠在北漾肩头,哭的泣不成声“阿漾,我不会杀你,我怎么会杀你?”
北漾有一瞬间的出神,阿漾,好久远的称呼了。
她感觉到肩头的湿润,心中像是被人狠狠攥紧,揉成一团,年少时无数的回忆涌入脑海,像是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
她闭了闭眼,最后狠下心抽出谢南临随身带着的剑,推开了他。
鲜血顷刻间渗出,血珠顺着脖颈轻轻落下,在她清白的衣裙上晕染开。
无声无息。
谢南临来不及阻止,只快步上前接下北漾欲要倒地的身体,将她抱在怀里,哭声淹没在雨中“我明明可以带你走的……”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带北漾离开的,他本以为只要他用重兵逼迫凌原尘放人,北漾此后便能自由的度过一生了。
北漾抬手触碰上他的脸,指腹轻轻擦掉他的眼泪,张了张嘴,有些费力,清亮的眼神逐渐涣散“别哭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哭,真丑,”
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冷,窒息感袭来,呼吸愈发艰难。
她好像看见了门外站着父亲和母亲,父亲手中抱着年幼时的自己,母亲站在一旁笑着将手中的花环放到她的头上。
真好。
夜色深沉,月华满地。
宁静之夜,一夕之间北氏全族无一人幸免。
……
再往后的事,她便不得而知了。
眼前所见皆消失无踪,目之所及是一片荒地,天边隐隐泛着幽绿色的光。
眼前出现一人,斗篷帽檐遮住了他半脸容颜,看不真切。
这人看着神秘,这地界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好地方,倒像是……话本子中的冥界。
她试探性的问“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你想走吗?或者……重生。”那人反问。
北漾思忖片刻,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人,不确定的问“什么意思?你能让我重生?”
冥府还有这本事?
男人勾了勾唇角“万物皆有价,吾从不做亏本买卖,吾允你重生,你能给吾什么?”
世间分为六界,神界,仙界,妖界,冥界,人界,魔界,他们现在身处的就是冥界,也是万物轮回转生的地方。
“你想要什么?”
“只要你应允我一个条件即可,条件吾还没想好,等想好了自然会去找你。”
男人看向漫漫长河中的点点幽光,北漾这才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他一双丹凤眼透露着淡然,倒是生的有些好看。
北漾犹豫了一瞬,眸底暗了暗“能否告诉我这一世他的结局?”
男人从怀中拿出一面镜子,上面慢慢浮现出她死后的画面。
他了然北漾问的是谁,将镜子递给她“你死后,那个小将军自请去了边境,战死。”
她从镜中清楚的目睹了所有,谢南临挥着长剑在战场上厮杀,胡茬已然草草长出,少了些少年志气,整个人看着有些落魄。
后方一箭正中他的脊背,他嘴角带着血,筋疲力尽的倒在地上。
他好似是释然的勾了勾唇角,眸光闪动一瞬,阖上了眼。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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