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京斟酌道:“你了解宋文吗?我和母亲与他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想不出他害我的原因,还是说他与国公府有积怨?”
顾厌离听完这番话,垂下眼眸,摇了摇头道:“宋文是徐家家生子,先前专门负责我母亲田产铺子营生。在我十岁生辰宴那日,舅舅将宋文送来国公府,说是帮我打理母亲的嫁妆。两年前宋文做了府里账房先生。平日里我与他没有什么交集,他也只是每月会找我汇报一下铺子营收情况。”
“那宋文与府里其他人是否相熟?”沈望京转头看向暮冬,问道。
“宋文这人性情古怪孤僻,和府里人甚少说话。他也是看我是世子的人,算半个徐家小厮,才高兴同我搭话。”
“半个徐家人,徐家家生子。”沈望京嘴里反复念叨这几个字,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扭头看向顾厌离:“国公府里还有徐家人吗?”
“自母亲去世后,徐家下人差不多都走光了。除了宋文外,也只有赵姨娘了。”
沈望京对赵姨娘的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赵姨娘本是徐氏的陪嫁丫鬟,当初徐氏怀有身孕,为巩固地位,给赵姨娘开了脸。赵姨娘也不负众望很快有了身孕,再加上性子柔顺,颇得国公爷宠爱。只要顺利诞下一儿半女,也算是国公府半个主子了。
谁知赵姨娘生下的竟是死胎,国公爷和徐氏念她命苦,还是给她抬了姨娘身份。是以,自徐氏去世后,赵姨娘算是府里待顾厌离最好的人了。而且,沈望京记得上一世国公府抄家前,是顾厌离把赵姨娘带走,让其免受流放之苦。
她会和宋文有关联吗?宋文背后的人会是她吗?
原以为证实了宋文是凶手会轻松些,没想到赵姨娘可能也牵扯其中。沈望京感觉此刻自己的脑子就像一团被打散了又搅在一起的毛线似的,纷纷扰扰,乱七八糟。
她干脆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书房的窗户。冷空气灌了进来,她不由打了个寒颤,脑子却清醒了不少。只要揪出宋文,便能找到背后之人,而宋文与赵姨娘之间的关联自然也会浮出水面。
至于怎么揪出宋文,沈望京其实来之前便想好了。她要用这枚玉佩钓出宋文这条“大鱼”,让他自己送上门来。想到这里,她心中大定,关上窗户,准备回自己院子细细谋划。
正当她从桌上拿回玉佩时,却被顾厌离快一步拿走。
“这玉佩先放我这,你院子里人多眼杂,不安全。”
沈望京本能地想拒绝。但转念想到前世玉佩的确是在自己院中不翼而飞,哪怕今生抢先拿到了玉佩,但这不代表偷玉佩的人会放弃,再加上自己刚重生回来,还没来得及整顿自己院子的人,难保玉佩不会在自己眼皮下再次消失。
她想了想,还是认同了顾厌离的说法。只是没有玉佩,又怎么引出宋文呢?沈望京的心情十分矛盾。
顾厌离仿佛看出了她的困惑,把怀里的暖手炉递给沈望京,解释道:“过两日,宋文便会来我这汇报铺子的事。我会找机会让他看到玉佩,到时再见机行事。你放心,既然知道凶手是宋文,我就不会让他跑了。倒是你,这几日要注意安全,没事别出门。”
手炉接在手里,正热乎,那股融融的暖意透过沈望京的指腹与掌心渗入血脉里,一下便抚平了她内心的矛盾与不安。她低声嘟囔,似自言自语:“知道了,还真当自己是我兄长,管的还真多......”
声音虽然轻。
但顾厌离还是听见了,心中却无端地、恍惚地一紧,“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我走了,等你消息。”沈望京头也不回的落下一句,便急匆匆的往自己院子的方向去了。
*
刚走到回去的长廊上,墙外便传来一阵阵小贩的叫卖吆喝声,这声音勾起了沈望京兴致。前世,自从她18岁入宫后便再也没有出过宫,京城是什么模样早已忘记。
“丽月,帮我取件披风。咱们去街上逛逛。”
“可姑娘刚刚不是答应世子,近日不出门的......”丽月有些为难。从进了重华苑,听到小姐和世子的对话那刻起,她便忧心忡忡,生怕凶手再伤害小姐。
沈望京一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我心里有数,你快去拿吧。”
......
临近年底,街市很热闹,吆喝声、唱曲声、叫好声、铁器敲击声、胡饼店拍打面团声,声浪嘈杂,熙熙攘攘。
沈望京置身其中,手拿糖葫芦的几个孩童围着她前后追逐打闹,随后穿梭于人群之中,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此时此刻,沈望京才觉得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沈望京发自内心地笑了,那笑容温婉如冬阳春水,还带着些桃花初放的惊艳。不仅身边的路人,连高处赏景的人都看呆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叶兄,你说,是不是如此?”说话的人是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少年,玉冠束发,脸上笑意干净又明亮。正是大理寺寺卿周大人的嫡子,周黎安。
站在周黎安对面的,则是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男子,一身淡青色镶边刺绣蜀锦长袍,头上仅戴白冠一枚,身姿清瘦却笔挺,浑身分明散发着温雅又清贵的书卷之气。
“黎安,你要是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伯父也不至于时刻拘着你。”他没有正面回答少年的话,淡淡的眸光却朝楼下驻足的沈望京扫过去。
“下个月就要进书院了。叶兄,老头子他这是一日都见不得我快活。”少年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快步走回雅间,一把掀了衣袍下摆重重地坐在方凳上,夹起盘子里的花生嘎嘣嘎嘣的嚼着。
周黎安口中的“叶兄”,正是户部尚书嫡子叶诏亭,也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世家才俊。叶诏亭还有一同胞妹妹,叫叶青岚。兄妹俩与周黎安自小相熟,两家关系甚好。
是以,听了周黎安的牢骚,叶诏亭只能摇头,无奈道:“伯父这是为了你好,书院对你进学有益。再说我和青岚也去,你孤单不了。”
周黎安知晓书院之事已成定局,也就没再抱怨。俩人用完饭后便打算去荣宝斋买些文房笔墨。
沈望京不知自己刚刚成了别人的风景。
此刻的她,正坐在临街一家馄饨摊前,吃着前世日思夜想的张大娘秘制馄饨。
“姑娘,夫人不让您在外面吃东西。万一吃坏了肚子......”
“大娘,再来一碗!”
“好勒!姑娘稍等!这就给您盛!”张大娘大声回道,说话间还用沾了面粉的手在身前的围裙上蹭了几下。
沈望京这边吃得高兴,一旁的丽月却苦着一张脸。
沈望京抬头看见丽月的苦瓜脸,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好丽月,别愁眉苦脸了!快尝尝这馄饨,人间一绝!姑娘我可是挂念了好几年。”
“好几年?姑娘我们不是才来京城两年吗?”
闻言,沈望京一怔,心道差点露馅。于是,借口让大娘拿点醋,岔开了话题。
主仆俩人心满意足离开馄饨摊后,继续在街市上闲逛。
路过荣宝斋时,丽月想起前几日夫人特意叮嘱过,让小姐买套文房四宝进去,便拉着沈望京走了进去。
“伙计,把你们家最好的笔墨纸砚拿来。”丽月的声音叫醒了正在犯困的伙计,见主仆二人打扮便知非富即贵,连忙殷勤道:“小的这就去拿,还请贵客上二楼雅间稍等片刻。”
顺着伙计指引方向,沈望京带着丽月上了二楼雅间。路过一间未关门的雅间时,两人被屋内“砰”地一声闷响吓了一跳。
屋内人似乎也察觉吓到了旁人,匆忙赶至门口查看。
“是你?”跑出来的人是周黎安。
之前在酒楼,仅瞧到了沈望京侧脸,周黎安就觉得是个美人。现在美人站在他面前,这让从小颜控的周黎安忽然有些紧张,脸颊也微微泛红,“抱、抱歉,没吓到你吧?都怪我不小心打碎了砚台......”
要说没吓到,那是假的。
只是在发现面前之人是周黎安时,沈望京便决定不再追究。她淡淡地笑了笑,道:“无妨,公子不用自责。”说完话径自转身,继续向雅间走去。
周黎安本想追过去,又觉得此举唐突。
于是站在门口目送沈望京,直到沈望京进了雅间,才挪着步子慢慢走回去。
叶诏亭见周黎安回来一副丧气的模样,撇着嘴,眉眼也耷拉下来,以为把对方吓得不轻:“真吓到人了?”
周黎安低着头坐下,双手托着下巴,丧丧道:“我倒希望吓到呢。叶兄,你可知刚刚站在门口的是谁?正是先前我们在酒楼上看到的那位姑娘。”怕叶诏亭忘记,强调道:“就是我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那位姑娘!”
叶诏亭眉头一动。
周黎安知道叶诏亭这是想起来了,越说越激动,完全没有了之前丧气的模样:“叶兄,那姑娘长得太好看了!尤其是她那双桃花眼,仿佛汪着一波盈盈的水,直叫人沉溺下去。笑起来时左边脸颊上会有个小小的梨涡,可爱极了!对了,她还和我说话了,声音也好好听,软软糯糯的。这样的美人我怎么没在京城见过?不应该啊!”
一想到周黎安从小对长得好看的毫无抵抗力,只要聊起美人就停不下来,叶诏亭不得不出言打断:“你说了这么多,知道姑娘叫什么吗?”
“名字?对啊!我怎么没问名字!”周黎安一拍自己脑门,猛地站起来便要跑出去问沈望京名字。
叶诏亭一把拉住他:“你这和登徒子有何区别?坐下!”
突然被拉住,周黎安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的,可转念一想,的确不妥,只好老实坐下。
叶诏亭无言看着周黎安,突然明白了周大人这么多年的不容易。好在伙计很快就把新砚台送来,叶诏亭拉着三步一回头满脸遗憾的周黎安离开了荣宝斋。
第4章-第四子
这边雅间,丽月倒是被吓得不轻。
“小姐,下次出门还是让杏月陪您吧。”
“为何?”
“奴婢胆子不如杏月大。幸好刚刚那位公子是位君子,要是遇上不讲理之人,奴婢都不知道怎么保护小姐......”
沈望京看着愧疚难安的丽月,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虽说来京城也两年了,但母亲一直拘着自己在府里学规矩,丽月作为贴身丫鬟自然也跟着鲜少出门。方才那样的情况还是头一回碰见,这丫头怕是吓到了。
“放心吧,你以后可比杏月胆大多了,再说不是还有姑娘我嘛!”沈望京安抚道,“好了,快去隔壁铺子买点果脯来,好久没吃了。”
打发了丽月出去,沈望京给自己沏了盏茶。
茶香袅袅,茶雾蒙蒙,氤氲的雾气迷蒙了沈望京的视线。
模糊中,似乎又见到了前世相遇的场景。
前世,沈望京在书院认识了叶青岚、周黎安。三人不打不相识,从书院耍到京城,哪里好玩哪里就有他们,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意。
渐渐,沈望京发现了周黎安对自己的情意,年少的她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周黎安对自己的迷恋。就这样,周黎安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后来,沈望京爱上了三皇子萧珩。为了嫁给萧珩,她不惜与叶青岚、周黎安反目成仇。
再后来,沈望京为了成为人上人,嫁大皇子萧屿为妾,头也不回地踏进了深宫。
自此,三人不再相见。
沈望京到现在都记得,嫁萧屿的前一晚,周黎安在国公府外站了一整宿。
那一晚,她听见叶青岚恨铁不成钢地大声斥责他傻,她听见周夫人哭着喊他求他回家,她听见她们说自己误了周黎安一生,一遍又一遍.....直到破晓。
她以为少年和其他男人一样,只是中意自己容貌,一时兴起罢了。
殊不知,他陷了这么深。
她给不起也还不起......
如今再遇,沈望京一眼就看出少年眼中的惊艳。是以,不等少年多说,沈望京便及时断了话头离开了。她怕再待下去,会污了这双干净、明亮的眼睛。
丽月推门进去,就见沈望京望着手中的茶盏一动不动。
“小姐,果脯买回来了。”丽月轻声唤道,生怕惊扰了她。
沈望京回过神放下了手中茶盏,从果脯袋子里拿起一粒杏仁果脯,咬了一口。果脯入口的一瞬,沈望京停顿了一下。很快,又吐了出来,皱着眉头问道:“怎么这么苦?丽月,你是在盈果铺买的吗?”
丽月不解地挠着脑袋,努力地回想着:“盈果铺?可奴婢记得那家店叫千酥铺啊。”
沈望京一听忽然面露惊喜,眼前一亮,对啊!前世这个时候,盈娘还没来京城。再过几个月,等盈娘来了京城盘下这千酥铺,盈果铺之名很快便响遍京城。
如此想来,前世和盈果铺差不多时间开张,后来越做越大的伍氏皮货店,此时也没有开张。若是自己抢在伍老板来京城之前开店,很有可能取代伍老板成为京城最大的皮货店老板。届时,还不赚个盆满钵满!
沈望京越想越激动。连杏仁果脯苦味都不在意了,一个接一个往嘴里送。
直到伙计的敲门声,才把沈望京从畅想中拉回来。
伙计绘声绘色介绍着桌上的文房四宝,沈望京听得云里雾里,但她知道贵的自然好。于是,挑了几个最贵的。这可把伙计乐坏了,连忙道:“小姐稍等,小的马上给您包起来。”
等沈望京拿到东西时,发现多了一套。
伙计一张脸笑得跟抹了蜜似的:“您是咱们店的贵客。只要是贵客,店里都会再送一套。小姐放心,送的这套虽比不上您挑的那套,但也不差,平时用绝对没问题。”
怪不得荣宝斋生意好,掌柜这招揽生意的法子的确高。等自己的铺子开起来,也来个依葫芦画瓢。
思及此,临走时沈望京让丽月多给了几枚赏钱给伙计,权当学费了。
拿定主意要开皮货店,沈望京一刻都不愿耽搁,从荣宝斋出来后径直回府。
到了府里,沈望京便叫丽月把新买的笔墨都拿来。她要写信给父亲沈瀛之,告诉父亲自己要做皮货生意,让他先在边关打听打听皮货价格,联系几家皮货商。信笺很快就写满了两张,柔弱有骨的瘦金体透着些坚定和顾盼。
*
几日后,重华苑书房内。
宋文像往常一样,向顾厌离汇报本月铺子营收。
汇报快结束的时候,顾厌离朝身旁的暮冬递去一个眼色。暮冬会意,从桌上拿起茶壶,慢慢的给宋文茶盏中添水。期间,他故意又不经意间露出腰间的玉佩。果然,宋文的目光随之移动。暮冬见状,借擦拭桌面水渍拉近两人距离,好让宋文看清楚。
待看清玉佩纹路,宋文双目骇然瞪大,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
“嘶――”
滚烫的茶水从杯沿流出来,烫了指尖,他差点没忍住要把茶盏给扔了,好歹是稳住了。
“宋账房,没伤着吧?”顾厌离假装关心道。
“没,没事。我一时走神了。”宋文勉强扯了个笑,他隐忍着内心的情绪,起身朝顾厌离叉手一礼,“世子,没什么事的话,那小人就先告辞了。”
顾厌离见目的已经达到,便点了点头。
宋文经过暮冬身边的时候,脚步微顿,视线再次看向暮冬腰间的玉佩,眼中透着深不可测的寒冷,随即离去。
“暮冬,去和小姐说一声,鱼儿上钩了!”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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