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此言此行,全然超出了楚灵越的预料,刹那间他竟有些恍惚,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他听得清谢迁说的话,此时不答也不问缘由,只瞬间移形换影到了池塘边上,全力推出一掌,塘里的水便被震到了半空中,随后楚灵越合手捏诀,紧接着灵力一散,半空中的水珠刹那间便凝成了霜雪,夜风一吹,便簌簌扬扬地飘落下来。
月色银光之下,鹅毛大的雪花白得似要晃花人的心眼。
谢迁站在院中,伸手一接,便接了一把无中生有的雪,他忍不住笑起来,低声道:“今天下雪了。”
此情此景持续了约摸有一刻钟,地上都覆满了白霜,楚灵越方才回身走到谢迁身边,可他将将走近,人却扑进了怀里。
楚灵越双手顿时跟不知道往哪里放似的,就这样悬在了半空。
他想,如若是梦,那便定要晚些再醒来。
偏偏此时,谢迁忽然开口了,说话声就在楚灵越耳边:“楚灵越,谢谢你。”
谢迁这句只是为今日之事客套一下,忽地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些可人疼的骄矜:“但楚灵越,你能不能跟我道一个歉?”
一般情况下,楚灵越对谢迁本就有求必应,更何况现在人还挂在身上,那就更没有说的了,于是也没有多问,毫不犹豫道:“对不起。”
谢迁闻言,脸在楚灵越肩头蹭了两下,然后才放开他,稍稍退后了一步,对他笑着说:“没关系。”
没关系,前尘往事他便就此搁下了。
“我也跟你道歉,楚灵越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胡思乱想,也不会再随便跟你闹脾气了,这次是真的。”谢迁垂了垂眸子,说完又认真地问,“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好不好?”
楚灵越眨了下眼,整个人也跟还没反应过来似的,然后他看见谢迁仍有些泛红的眼尾,突兀地问:“眼睛怎么了?”
说着忍不住抬了抬手,但最后到底还是垂下去攥紧了。
“没什么,”哭鼻子这种丢人的事谢迁当然不可能说,只是又说,“你不回答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以后我们就好好做朋友了?”
谢迁早就习惯了楚灵越的脾性,此时也不是非要等他回答,毕竟楚灵越要是不想跟他做朋友的话,又何必对他这么好。
可是朋友间也总有些禁忌,他其实并不是很确定他之前成天绕着楚灵越转楚灵越烦不烦,于是谢迁这次就学乖了,主动问道:“那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
听到这里,楚灵越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他忽地抬头,表**言又止,脑海里更是飘过了一排又一排的要求。
可是最后,他考虑到眼下刚刚重归于好的现状,以及谢迁不受拘束的性格,到底只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句:“……没有。”
谢迁闻言果然一下就笑了,片刻之后他问:“那我可以提吗?”
楚灵越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谢迁一开始其实也想了很多,一副要同他约法三章的架势,比如楚灵越不能随便凶他、不能不跟他说话、心里有意见要告诉他……可是到了最后,却只化成了一句话:“你要记得我是谢迁,只是谢迁。”
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因为在那梦里他看见的只能说是偶然回顾,可是他认识楚灵越这么久,却从未发现有任何端倪,是以他不愿意就这样武断地认为楚灵越待他是全然虚假,他愿意自己花时间去判断。
再者说,如果楚灵越心里真的……有别人,那他也不能怎么样,朋友之间的手本就伸不了这么长,只要楚灵越清楚他是他就可以了。
而谢迁出府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此时这么一折腾,时辰直逼近子时,他连着两夜半夜外出,只怕他父王要来找他聊聊规矩,于是他也不再多作停留。
楚灵越本想送他回府,可这一来一回的实在麻烦,他便在神枢府门口同楚灵越告了别,上了马车回头看楚灵越之时,也笑得跟花儿似的。
不知是不是心头一桩大事终于落下、他心里轻松了许多的原因,谢迁回去之后,一觉便睡到了次日中午,期间梦都没做一个,是自他回来之后,睡得最好的一觉了。
下午的时候徐霁约他出去玩,谢迁欣然应下,期间他没忍住还提了一句要不要去神枢府问问楚灵越出不出来。
徐霁闻言顿时面如菜色,随后一脸复杂地问:“你俩又和好了?”
“什么叫又?”谢迁笑着撞了他一下。
“你看你现在高兴得这样儿,之前成天都跟谁欠你银子似的。”徐霁随口调侃,片刻后又好奇道,“不过你都这么对他了,他都还愿意跟你和好?可以啊昼夕,把珩王殿下吃得死死的啊。”
谢迁嘟囔道:“什么啊,我也没有特别过分好不好。”
徐霁笑一声,又说:“赶明儿你俩就是把那婚约落实了,我也不会惊讶了。”
谢迁一听这个就知道徐霁又拿他开涮:“好啊你,你就知道笑话我是吧!”
说着就作势要去打他,徐霁见状赶紧跑了,边跑边说:“现在京都里谁不知道这事,闹这么大,陛下更不可能主动下旨悔婚了,那你以后可不是不好娶漂亮姑娘吗!”
“要你管!大不了我不娶了!”
“不过珩王殿下长这模样,你也不亏啊哈哈哈。”
“徐云蔚我打死你!!”
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本来说是想去玩玩击鞠,可徐霁看谢迁现在一副铆足了劲要收拾他的模样,赶紧改了主意,拉着谢迁去了千乐坊听说书。
俩人去的时候堂内人已经满了,他俩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谢迁问:“千乐坊什么时候开始说书了?”
“就前几日,光是琴坊生意一般,掌柜的也要吃饭嘛。”徐霁说,“这儿的说书先生说得还真不错,我已经来听了几日了。”
“今天讲什么?”
徐霁伸长脖子往台上木牌那儿看了看,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历史吧?”
他这边话音一落,台上长胡子的先生已经准备就绪,醒木一拍就起了范。
“各位看官,金戈铁马犹未定,狼烟一消家国兴,今日我们来唠唠,定我大楚百年兴荣之大局的楚、谢、徐、程四大家族……”
据这先生所言,开国之前天下几分,处处皆是战乱,流血漂橹饿殍遍野,百姓更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是一个大动荡的时期。
彼时四大家族横空出世,依靠本家独门秘术,一路披荆斩棘,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几乎所向披靡,就此定下大楚基业之始……
谢迁和徐霁听着听着不禁对视一眼,眼里似乎在互相询问,你信吗?
不过说书这事大家都知道里面会有一些或添油加醋或胡编乱造的东西,也就是听个乐呵,不会真觉得有那样神乎其神。
但这先生有一点没说错,楚氏先祖开国之初,谢徐程几家确实是功不可没,谢家和徐家的爵位也是自那时便世袭罔替而来,可以说是真正的世家,不过程家人丁不旺,早在数十年前已然绝代,只在史书上剩下个端宁侯的封号。
至于说的什么绝杀秘术,那是确实没有的。
但总的来说今日这说书先生很是不错,讲得引人入胜,以至于有时候谢迁都在怀疑,他们家祖上是不是真那么厉害。
而他回去的时候又正好碰上谢无涯回来,身边还带了两位回京述职的北境将领。
谢迁从前去北境历练的时候见过他们,此时便笑眯眯地问好:“于将军、孟将军好,许久不见,二位越发英姿勃发了。”
于风和孟林远常年跟在谢无涯身边,对谢迁也很熟悉,于风闻言便也笑回:“小世子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谢无涯听到此处轻轻哼了一声,看了谢迁一眼说:“油嘴滑舌。”
谢迁早习惯谢无涯这脾气,此时也不怵,冲他做了个鬼脸就跑了。
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三人好像又已经谈上了正事,他还从未在京都见过他们三人一道议事的情景,因为往常这俩人都是一人回来一年,今年本该是轮到孟林远孟将军,也不知道于风将军怎么也一道回来了。
不过谢无涯今日回府应当是为了明日的祭祀,否则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忙呢。
第二天一大早,木萧萧给他准备好了祭祀用的仪服后就来唤他起床,谢迁起床的时候极其不情愿,直到上了马车之后都还在迷糊。
本来他是跟谢缈一个马车的,不过温遇说他俩今早看起来脾气都不小,怕他俩在马车上吵吵起来,干脆就多拨了一辆车出来。
途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谢迁晃得又快要睡着,期间还差点一跟头往前栽。
不过此时他的马车忽然轻轻晃了一下,然后他栽下去的脑袋就被人接住了。
谢迁眯瞪着睁眼一看,发现来人居然是楚灵越!
“你怎么来了?”谢迁顿时就清醒了些,有些高兴地问。
他不是从来不去那些场合的吗。
楚灵越把他摆正,自己坐在了旁边:“依礼是该来的。”
谢迁笑:“你还管礼数啊。”
楚灵越:“……”
而后谢迁又跟他说了几句话,但此时天实在太早,在外面晃了一大圈都还没亮,楚灵越话又不多,是以谢迁说着说着又困了。
他伸手拉了拉楚灵越的衣角,问他:“你坐过来点让我靠靠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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