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是楼月国一行人离京返程的日子,楼月国人此番在长浮京虽没待几天,可在此期间谢迁却连一次面都没露。
他此时尚未入朝,这本不算什么,亏就亏在楼月公主那件事上,此事同他相关,若是到了最后他也不出现,未免也太不将人放在眼里,实在于礼不合。
是以谢迁便和学司请了假,同当朝太子楚元昭一道送行去了。
“太子殿下,近日可好?”
楚元昭比谢迁大不了几岁,前些日子还新娶了一位美人做妾。
谁料楚元昭却连连摇头:“哎,昼夜不停,竟是比少时在引粹馆修学时还忙些。”
引粹馆设置在宫里,专供皇族子弟学用;不像昆鹿学司,哪怕你是白衣之身,只要有能耐进得去,昆鹿学司也照收不误。
幼时谢缈曾去过两年引粹馆,回来闹说引粹馆破规矩一箩筐,打死也不去了,谢迁信他姐姐的话,也闹着说不去,温遇拿他们没办法,这才另寻了他处。
而楚灵越一直到十四岁,却都一直是在引粹馆的,直到第二年升学,却突然转来了昆鹿学司,和谢迁成了同窗;谢迁当时才认识他没多久,得此消息高兴了许久,倒也忘记问他为何突然转学,是不是在引粹馆待得不开心。
这边太子还在苦苦劝他:“修学的时候总觉得再没有比这更难的事了,成日盼着学成,现在看来,还是修学时好啊,你可千万要珍惜,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谢迁笑:“哈哈,我知道了,我绝不让太子殿下白费口舌。”
“什么殿下不殿下的,私下里像从前一样唤我就好了。”楚元昭说起来又问,“对了,你姐姐最近怎么样?”
“还行,每天都挺自在。”谢迁警备瞬时升起,说了一句就不再说了,只顺着话喊人,“元昭哥哥,前面出了北门就是柳亭了。”
“好。”
他们送到这里便该同楼月国告别,太子下马同楼月国主寒暄了几句,说到最后,那两人竟是一同回头看向了谢迁。
谢迁:“?”
过去之后才明白原是阿苏若想同他说几句话,谢迁不那么讲究,直接便行至阿苏若所在的马车窗下:“公主安好,我是谢迁。”
他这边话音方落,马车的幕帘便被掀了起来,露出阿苏若清丽秀致的一张脸。
“你就是谢昼夕?”阿苏若打量了谢迁几秒,笑得有些狡黠,“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好看?”
“公主殿下说笑了。”谢迁对她印象不错,只是前世他和阿苏若私下并未说过话,“不过听殿下的说法,您先前未曾见过我?”
“是啊,我之前一直担心你是个须眉横目苍髯如戟的大汉。”阿苏若说得毫不遮掩,“你是想问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还求爱于你吧?”
谢迁笑着摇摇头,这无非就是为了两国往来之事,不是北境商道便是其他,没什么稀奇的,于是他说:“我只是想问,殿下觉得值得吗?如果成了,就要同一个未曾谋面秉性不知的人共度余生。”
阿苏若下意识就开玩笑说:“有什么不值的,你这么好看;本来我心思都歇了,现在可都想再求你一遍了。”
可她说完,谢迁却没接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笑看着她,阿苏若见状便也敛了笑容。
过了片刻,她方才说:“若是以我一人之力能换百姓安定,那好像也没什么不值的。”
楼月国冬日苦寒土壤不沃,百姓疾苦民生多艰,若是灾年更是毫无御灾之力,可如果能同大楚北境全面通商,那百姓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可这事对大楚来说利他却未必利己,楼月民风剽悍,整体而言德行确实一般,届时摩擦必不可少,而北境乃是大楚北部防线,过了北境十三城,便可直达长浮京,但是谁又能保证楼月国不会有人心生异端觊觎大楚呢。
但这些谢迁并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他笑了一下,只是说:“公主,依我愚见,国之为国,上有位高者励精图治,下有为民者披荆斩棘,不怕不能守得云开;但却没有仅将国之运存系于一段虚无缥缈的婚姻之理。”
“当然,我这也只是空口白话,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事谁都做得来,我并没有指手画脚的意思。”谢迁说,“不过楼月国有公主泽被天下,乃是楼月子民之福。”
阿苏若沉默许久,随后笑了一下:“你同我这样推心置腹,倒显得我当初私心过重,差点陷你赤令府于不义之地了。”
谢迁明白她在说什么,阿苏若当殿询婚于他,却直接越过了当今圣上的皇子,那背后的意思几乎就是在说北境之事依靠他赤令府便可高枕无忧,可北境是大楚的北境,并不是他谢家的北境,那这婚事若是成了,又算什么呢。
谢迁没想到她竟可以如此坦荡地说出来,愣了一下之后方回:“公主多虑,不必介怀。”
说到此处,便有人来提醒说差不多是时候启程了。
阿苏若应下,转头冲谢迁爽朗地笑了一下,诚心而言:“我想我明白了,此番多谢世子爷。”
“愿公主一路平安。”
“哈哈,谢昼夕,此番认识你不亏,怪不得大楚人人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阿苏若冲他眨眼,“楼月很漂亮,相信以后我会让它变得更漂亮,希望你往后来楼月一游,届时我必以上宾之礼十里相迎!”
谢迁冲她摆手:“那我就先谢过公主了。”
说完阿苏若便放下了车帘,准备启程。
谢迁在原地站了会儿,刚想转身离开,身后却又传来阿苏若一声大喊,谢迁回头一看,发现阿苏若小半个身子都探出了马车,冲他朗声说:“对了谢昼夕,我忘了告诉你,你那未婚夫楚言疏也太凶了!你是不是遇人不淑啊!待你以后来楼月,我给你介绍更好的!”
随后也不等回答,就缩回了马车里。
谢迁愣了一下,想想楚灵越那面无表情的模样,要不是长得好看,确实是很讨打,于是没忍住便笑了一声。
“有这么好笑?”身边忽然传来凉浸浸的这么一声。
谢迁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发现楚灵越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灵越微眯着一双冷眼看了不远处阿苏若的马车一会儿,随后才意味不明地答:“你喊你元昭哥哥的时候。”
谢迁没听出什么味儿来,只惊讶道:“你这么早就来了?你来干什么?不上课吗?”
楚灵越:“……”
楚灵越不答反问:“你同她聊什么聊这么久?”
还聊这么开心。
谢迁下意识张嘴就想回答,但话到嘴边却止住了,他惊觉自己没必要什么都同他说,便只是回答:“也没聊什么。”
好在楚灵越没察觉出不对,也就没有刨根问底,想了想之后假作随口一问:“我真的凶吗?”
谢迁偏头看他,一脸你心里没点数的样子:“你自己觉得呢?你看徐霁怕你怕得要死。”
楚灵越根本不在乎别人,只是问:“……那你会怕我吗?”
谢迁忽然间想起了那梦里楚灵越的眼神,随后他摇头笑了笑,敷衍道:“不会。”
楚灵越满意地点了点头,心说看来他确实不凶。
而后他又想起阿苏若最后那话,下意识里就想要求谢迁以后若是想去楼月,一定要带上他,不准自己一个人去。
可转念他便想起了谢迁前日同他说过不喜威胁的话,他举一反三地觉得似乎并不能用这样的语气堂而皇之地要求他。
于是及时改为了隐晦地提醒:“我先前未曾见过楼月风光,若你将来想去,可否唤我一起?”
总之一定不能给阿苏若一点可乘之机!
不过谢迁却没回答他能不能,只是说:“我暂时应该不会去。”
“嗯。”不去更好。
两个人边说边往回走,路上楚灵越不住往谢迁腰上看,像是在看他有没有佩戴什么,不过除了那把劲瘦的腰线之外却是什么都没有。
楚灵越本又想问问他,可是又担心问着问着谢迁生气了可怎么办,再者他们又已经到了太子殿下面前,于是他也就把话咽回去了。
楚元昭看见他俩笑说:“言疏,你早说你要来,出来的时候我就喊你一起了。”
楚灵越跟别人是真的很难聊,‘嗯’了一声之后就没说话了,不过楚元昭知他脾气,也不多说什么。
“那咱们回去吧。”楚元昭问,“我回东宫,你们呢?”
谢迁说:“我回学司。”
楚灵越也说:“学司。”
楚元昭点点头,转身便上了马车,谢迁本想跟着上马,眼角余光一瞥,却发现柳亭外不远处又有一队人马行来,其中一辆马车金线绣帘碧玉镶顶看起来颇为豪奢,很是有些排场。
谢迁随口问了一句:“那边是谁?”
楚灵越跟着望过去,看见那马车眉头一皱,轻啧了一声道:“好丑。”
谢迁:“……”
很快旁边有了解京畿之事的随侍来报:“禀世子爷,来年二月春闱,各地皆有考生入京。”
“可现在不还正腊月么?”
“有些考生家底丰厚的,会赶在年前来,好体味一下京都过年的场面。”那随侍远远望了一眼,“那边看模样像是燕山城庄家的车队,前些日子请批过入京的文牒。”
燕山庄家。
谢迁闻言若有所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那车队驶近了些,果然看见那镶金戴玉的马车之后紧跟着一辆平平无奇的朴素马车。
此时恰有风烟起,将那车帘掀起了小小的一角,露出车中人素色白衣的衣边,可还不待看得更多,车内就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车帘按了下去。
楚灵越听到庄家的时候也不禁侧目而视,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不过他片刻之后率先收回了目光,对谢迁说:“走吧。”
谢迁点点头,便也没再多看,上马之后跟在楚元昭马车后走了。
路上他忍不住想,谢缈这时候在哪儿玩呢?有安分地待在尚服局吗?
尚服局……楚元昭……
遭!念及此谢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有桩事,楚元昭的太子妃在正月里忽然小产,可因为这小产实在来得蹊跷,楚元昭下令彻查,最后果然查出有人在太子妃的钗环和服饰里嵌了落子香,而那批衣裳首饰皆是出自尚服局。
但后来案件却一时没有进展了,京兆府查了许久都没查出背后主谋是谁,楚元昭一怒之下,也不管是否是新年,把当时经手的那一批司衣女官和宫人或下狱或斩杀,唯独谢缈因为身份特殊未得牵连。
长浮京中这种暗箭伤人的事实在太多,谢迁一年不听一百也有八十,相隔时日也久,所以一时之间竟是没有想起来!
不过好在当年那个落子香是慢性药物,太子妃受熏染一月有余方才发作,如今这批衣物前两天才将将分发下去,这事应该还来得及。
可就在此时,前方忽有一人快马加鞭而来,还不待马停稳就翻滚而下:“报!太子爷!”
谢迁闻言心头一跳,下一刻就听楚元昭掀开车帘:“何事?”
“启禀殿下!太子妃突然小产,望太子爷速回东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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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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