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正值初春,冬雪化水暖阳融融束束规整的日光透进闺房窗棂,在绫罗床帏映下道道残影。
软卧上,女子雪肤清冷,秀眉紧拧着,紧闭的双眸不安颤动,似是在做着什么噩梦。
这时。
“小姐,小姐,醒醒啊,今日可是四皇子上门提亲的日子啊。”
春棠焦急地低唤着,声音悠长地窜入苏青萝耳中,顷刻间,她猛地惊醒,睫羽如脆弱蝴蝶般颤栗,白肤上细汗津津。
偏头一看,映入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是春棠。
苏青萝微微喘气,勉强撑起孱弱的身子,环顾四下,精美的雕花床榻,绫罗绸缎的床幔,以及绵软舒适的薄被……仿佛一切未曾改变一般。
她的视线突然变得恍惚,尽管已经重生了好几天,仍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皆那么不真切。
下一刻,她启唇轻问。
“春棠,你方才说四皇子提亲?”
春棠点头,担忧地瞧着自家小姐,道:“是啊小姐,四皇子,老爷和夫人他们都在厅堂等着你呢。”
苏青萝昏沉的眸色恢复一丝清明,擡腕间,春棠顺势扶着她下了榻。
镜台前,少女面容莹白如玉,眉黛如墨,眸珠黝黑乌腊如黑曜石一般,几缕乌发因汗湿粘黏在细颈间。微光透过窗格落在她半边身子,宛若画中仙,清冷、纤薄。
苏青萝盯着镜中人凝神。
是了……按着时间线来算,四皇子是该向她提亲了。
然而无比讽刺的是,这正是她上辈子苦难的开始。
苏青萝回想过去,忍不住紧咬下唇,恨得牙根渗疼。她永远无法忘却那一夜,寒风料峭,霜雪压枝头,自己一身皇后大红华服端坐一宫主位,却被新帝赐下三尺白绫夺了卿卿性命。
无他,仅是真心错付他人。
不过既然她有机会重新开始,那她不会再受人蛊惑,亦会让害过她的人血债血偿!
春棠浑然不知苏青萝怀揣着怎样的悲哀与庆幸,她奉上冒着热气的软布,轻声道:“小姐擦擦脸。”
苏青萝回神,抬手抚了抚春棠素雅的髻角,望向她的眼神满是柔和,“跟着我,你受苦了。”
春棠听着苏青萝这惆怅的语气,有些哭笑不得,语气带着烂漫:“小姐,哪来的苦?春棠是跟了小姐才过上好日子,您大可放心,奴婢不会离您而去,这辈子都跟着您。”
苏青萝轻笑,未语,只是凝望着春棠。未几,压下了心中的恨意和悲怆,暗下决心此后一定要护好春棠。
清洗干净后,春棠熟稔地立于她身后开始梳妆,小嘴里嘀嘀咕咕着,“四皇子也真是,那怕再喜欢小姐,也不该这般着急,方才荷翠来催了好几次呢,烦得很。”
春棠的话格外护主,俏皮的模样充满了生机。
苏青萝唇角微勾,眸中闪过重重寒意。
能不急吗?景寒枫正为夺嫡之争忙着四处拉拢势力呢,恰好她爹乃正一品太尉,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位列朝堂三首,景寒枫自然要借着姻亲之名好好利用了。
春棠此时年龄尚小,自是察觉不到苏青萝的变化,她一如既往笑呵呵地说:“小姐,今日的百合髻衬得小姐格外明嫣。”
苏青萝未出嫁时最喜淡红襦裙,如今也算是重拾旧好,她轻纱披帛搭在臂弯处,在步入厅堂的途中,心中落下一片清明与笃定。
主仆二人穿过敞亮的长廊,又绕进堂屋,春棠在前拂开珍珠帘,“老爷,夫人,小姐来了。”
苏夫人最先望向门帘处,瞧见春棠后,抬眼望去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儿,眼中满是赞赏。
苏青萝不疾不徐地走于她前,微蹲行礼,乖顺道:“爹爹,娘亲,女儿来晚了。”
苏老爷和苏夫人笑着点了头。
末了,苏青萝便抬起头看向檀木椅上的另一人。
他端坐的姿态稳重儒雅,眉目清秀,嘴角舒展着淡笑,望向自己的视线依旧是含情脉脉、温柔如水,惹得苏青萝心间冷哧,她怎么也想不到前世竟是这样风度翩翩的男儿郎夺去了她的命。
果然男子最是擅长伪装。
苏青萝敛了敛眸中的寒意,朝景寒枫同样行了礼,“殿下安好。”
景寒枫温润一笑,问道:“青萝,今日怎么没穿我送你的清蓝襦裙?”
苏青萝皮笑肉不笑,“忘了。”
景寒枫没料到她会冷淡的回答,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头,转而笑道:“今日喜事,穿明艳些,无妨。”
苏夫人瞧见二人之间的微妙,说了句:“春棠快让小姐坐着。”
苏青萝退至景寒枫对面的檀木椅上,因怕满腔恨意暴露,自始至终一缕余光都没有分给他。
她怎会忘记他的那一房妾室陆沁儿,起初她当真以为对方是无依无靠的孤女,频频施以援手,未曾想那二人竟早已暗中苟且,而清蓝色是陆沁儿最常穿的。
苏毅中清了清嗓子,一如往常的慈厚:“萝儿,爹和你娘商量了,对你和四皇子的亲事不阻拦。”
这话音刚落,苏青萝就淡淡出声。
“爹,女儿突然不想嫁了。”
堂内落针可闻。
几人脸上皆是闪过惊讶。
苏夫人将身子转向苏青萝,关切地问:“萝儿,这事万万不可胡来啊。”
苏老爷亦是如此,虽他在朝中位高权重,但事已至此,怎能说变就变,明摆着拂了皇家子嗣的面子。
景寒枫眉头紧锁,不解地说:“青萝,这不可胡闹,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况且今日见证者颇多。”
这话一出,苏老爷气息一沉,这亲事再怎么说也已经传出去了,要是没成,恐怕惹来诸多闲言碎语,萝儿以后的名声可怎么办?
苏青萝心中泛冷,抬眼间眉眼含笑,“殿下,我苏青萝追求一世一双人,你能答应婚后永不纳妾吗?”
经历了前世的教训,还要她嫁给景寒枫?
简直是痴人说梦!
景寒枫瞧着苏青萝顿觉顽皮,张口道:“自是只有青萝一人。”
“那……”苏青萝笑意未改,“不知那藏于北城草屋的陆姑娘陆沁儿该如何解释?”
说罢,景寒枫神情一顿,紧握纸扇的手爆起了屡屡青筋。
陆沁儿的事情她怎的知道?!
与此同时,屋外响起一阵嘈杂。
“妹妹,嫁不得!”苏廷玉陡然现身门前,目光锐利地刺向景寒枫,“四殿下,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要不是东窗事发,你真将我们苏家推入了火坑!”
紧接着,不待人喘息,门府就被皇宫禁卫紧紧包围,堂内顷刻间充斥沉冷煞气,恍若黑云压城一般,而在满是黄金甲的侍卫中,一抹玄青色身影格外颀长挺拔,十分惹眼。
金晃晃的阳光洒在堂门上,那男子缓步靠近,又逆光而立,玄青交领宽袖长袍衬得他身姿卓越,气质如白玉般清隽,眉骨凌冽,沉冷的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的细枝末节。
“苏太尉,多有叨扰,在下裴续衡,特此来接四殿下回宫。”
苏青萝抬眼望去,猝不及防和对方交错了视线,顿觉心如擂鼓。
裴续衡?
早有听闻,这新科状元一上任便是中书侍郎,辅佐皇帝处理政务,协理三省六部。不仅才情卓绝,锦绣华章惊艳四座,宛若文曲星下凡,又貌若潘安,今日看来,容貌胜过潘安,但眉眼中的郁色,令人不寒而栗。
苏青萝眼下划过惊诧,前世今日相安无事,可偏偏今生出了偏差?
不待景寒枫反抗,裴续衡单手轻挥,皇家禁卫便将其钳制拿下。
“皇帝密令,四皇子景寒枫卖官鬻爵,有谋逆叛乱之兆,特此缉拿拷问。”
一句话便说明了所有,卖官鬻爵,这可是欲意搅乱朝堂的大罪!
苏青萝大惊,不过她只是惊讶于景寒枫这般早就准备了。
足以见得她前世是多么的识人不清。
她目光再次对上裴续衡的眼眸,沉郁寡冷,阳光碎揉,他俊美清冷的面庞亦实亦虚。细算起来,自己与他见面次数了了,每每都是匆匆一瞥,只知他居庙堂之高,官廉清洁,忠诚不二。
而后朝堂诡谲变幻,她的皇后之位适才登上半步,便早早死去。
“裴续衡,你有什么资格!我没有卖官鬻爵!”景寒枫血色顿失,后奋力辩驳着。他又紧盯着苏青萝:“青萝,你相信我!帮帮我!”
不等苏青萝拒绝,苏老爷一个箭步挡在自家女儿面前,也不顾皇家面子,横眉冷斥:“四殿下!若我女儿今日当真嫁给你,我怕以后苏家会家破人亡!”
苏青萝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家人,双眸氤氲满了雾气,愧疚、懊悔,复杂的情绪仿如一只利刀在她的心口剜肉。
虽然不知道景寒枫的报应为什么为什么来得这么早,但他应赎的罪过远远不止于此,她该往上添上一把熊熊烈火才对。
心中联想到了什么,苏青萝计划成型,已经打算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裴续衡将这一切收入眼中,从入府时紧绷的眉宇渐渐松缓,宽袖下,紧握的掌心也舒缓,好似大石头落下。
看来,他在苏青萝死后执意追求的妄念没有出错,苏青萝真的如他所愿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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