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习习，河边的杨柳刚刚发出新芽，细枝袅娜，像是娇俏女子娉婷的细腰。
温稚水别着杨柳步摇，精细的绿色碧玺裁成了不远处河堤上的柳叶，随风摇曳。
她碧色的衣衫微微拂过，萧三却觉得仿佛闻到了一股冷香，他一下子面红耳赤，深觉自己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流氓。
温稚水瞧见他通红的面庞，扑哧一笑，道：“怎么了，今日的风应当不凉吧，怎么脸都红了。”
萧翎的脸一下子涨红得更加厉害，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决定转移话题。
“前几日你们怎么在东篱小筑，竟碰上了大元的大皇子。”
温稚水眉间微蹙，道：“我是和岁和约好了一起出来品酒，正巧我们都没有来过，这东篱小筑如此广负盛名，我们也难免好奇嘛，”
“只是，这大元的大皇子怎么来的，我倒是确实吃了一惊。”
萧翎锁紧眉头，来不及思索，脱口而出：“怎么？他是不是吓着你了？那么粗野一个人，也是，我该早些问你的。”
他一个人在那里急赤白脸地抢白，温稚水倒是看得有意思。
她浅浅勾唇，纳罕道：“你问我做什么？”
萧翎的脸本来是急得白了，现下又一下子涨红了，张了张嘴，可他却直视着温稚水戏谑含笑的眼眸道：“我担心你呀。”
温稚水碰到他滚烫炽热的眸光，眼中的笑意却为之一僵，她怔忪一下，又笑着遮掩过去。
“这大元的大皇子为什么来东篱小筑，我倒是有个想法。”
她敛裾而坐，白皙的食指轻轻划过衣衫，整理好衣摆的褶皱。
萧三顺着她的话，有了一个不大美妙的猜想，他严肃下声音，眸色沉沉，道：“难道是为了岁和？”
“不，不对，岁和今日出宫本就不是什么宣扬的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有她身边的宫女和我母妃身边的人知晓，连我都不清楚这件事情。”
他皱眉，“除非……”
温稚水双手掂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清酒，随后目光直直望进萧三怀疑与了然挣扎的眼底，“除非，大元在宫中有人。”
她续上萧翎想说又未说出口的话，明明是柔软的嗓音，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萧翎叹一口气，道：“叫你看笑话了，倒是连家里都没管好。”
家里，这个词，温稚水咂摸一下此中含义，面上又重新带了笑，她缓缓道：“当时大元的大皇子，进了东篱小筑，恐怕是直直地朝着我们这个房间来的，否则，以他闹出来的动静，我们绝不至于在房间无动于衷。”
萧翎拧着眉，道：“如此看来，大元在京中的势力似乎并不简单。”
他复而展颜自信一笑，居然像是阳光冲破乌云，其光皎皎，几乎刺痛温稚水的眼，他笑道：“不过，这也不怕什么，我还是相信我亲自设下的手段的。”
温稚水低下头，不去看这开屏的蠢狗。
萧翎眼眸突然一定，正是温稚水扶着酒杯的手，道：“对了，萋萋，我之前送给你的香皂，你可用过了？喜欢这个气味么？”
他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玫瑰花，于是他找了桃花，细细处理了花瓣，蒸馏出桃花的精油，馥郁又香甜。
他像是想讨心上人欢心的愣头青，明明平日里尾巴可以翘到天上，现在却只为她可能的一个摇头而惶恐不安。
温稚水嗅嗅自己的指尖，早已经闻不见那股浅淡的桃花香气了，只剩下护手的桂花香露的气味，却仍旧露出笑靥，道：“自然喜欢，这个香皂，做起来可费事？”
萧翎瞧见她的笑便登时松快了下来，道：“这个一点不费事，可简单了，只是要的材料有些金贵，没法叫全天下都用得起香皂。”
他眼中带着真情实意的遗憾，道：“或许再研究研究，能用更便宜的材料做出更简单的肥皂。”
温稚水轻轻一笑，她纤纤玉指一点酒杯口，道：“百姓现在用不起，可是这不是来了一拨能用得起的人么？”
萧翎眼中一亮，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欣喜道：“对啊，我可以将肥皂也作为与大元交易的商品，我怎么没想到这回事，真是……”
温稚水却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也”字，奇道：“除了‘肥皂’，殿下还打算与大元做什么交易？”
萧翎一笑，道：“大元渴望与我们开互市已经很久了，自然是他们最想要的茶叶、盐，还有琉璃。”
“琉璃？”
“不错，我之前叫了一批人研究制作琉璃，已经有了些成效，只是还不够好，可用这些次品打发这帮人应当也够了。”
温稚水闻言，轻轻点头道：“琉璃贵重，一直是大元可望而不可即的珍宝，有了能购置琉璃的渠道，必定趋之若附。”
萧翎笑道：“我已经上书告知父皇，之后便以朝廷官家的名义开一处集市，必要叫大元离开时兜里掏不出一个字儿。”
“只是，殿下只打算掏干净他们的银两？”温稚水婉转一笑，却隐约泄露出黑心肝的意味。
萧翎一点就通，“确实，大元的马匹一直比我们来的强壮，这次必要叫他们留下良驹。”
温稚水点点头道：“不错，大元的强大向来依仗马匹。”她微一顿声，又问道：“大元之前一直想开互市，这事情，朝廷是怎么想的？”
她是女子，过问朝事本是不该，要是在家里显然是要被一顿训斥，只是她这时问得自然，萧三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是顺其自然地回答道：“恐怕机会不大，诸多老臣颇有忌讳。”
何来的“忌讳”不需明说，温稚水也知道是什么样的老生常谈，她并不多加置喙，只是一笑道：“殿下不妨上书支持开互市。”
萧翎皱紧了眉头，垮了下来，像是一只落水的小狗，他狠狠叹一口气，道：“我倒是想刚张开了嘴，就被最少十张嘴围住了，我又不善言辞，话都说不出来了。”
温稚水被他的模样逗得一笑，眉眼弯弯看向这个“不善言辞”的装可怜的三殿下，道：“大人们反对自有他们的缘由，你支持也该有你的缘由，只要你说的好，自然有拥趸你的人。”
她为“落水小狗”斟一杯酒，道：“若是开的互市不收金银，只收马匹与羊，或许不错。”
“大元向来马贵而羊贱，不妨在互市里颠倒位置，开高价收羊，低价收马。”
萧翎顺着她的话一想，倏而便一笑道：“确实是妙计！”
对于大元来说，简直堪称是蘸了蜜糖的毒计。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世人逐利，养羊的利若是比马大得过了头，那么大元人恐怕都要弃马而养羊，没有马的大元还算是大元么？
若是大元的大汗强征，立下律令逼人养马，只怕也会叫人心涣散，不再一致对外，反而互相心生芥蒂的大元也不过是乌合之众在罢了。
萧翎兴奋道：“萋萋，我回去就把你的意思写成奏章禀上去。”
温稚水扬眉奇道：“什么我的意思？我哪里有什么意思？”
萧翎的脑袋瓜一下子不转了，澄澈的眼睛里是单纯的疑惑。
温稚水心中一下子复杂难明，一笑掩饰道：“我再有这么多意思，回去可要被父亲教训。”
萧翎了悟到她未尽的意思，一下子也怏怏不乐了。
快要落山的阳光温柔的笼罩下来，温稚水觉得浑身暖暖的，像是浸在了温水里，她又啜一口杯中美酒。
她笑起来，简直像是在撒娇：“殿下，你可要好好教训那个大皇子，他出言不逊！”
萧翎也跟着一下子就柔软了下来，“好！我一定教他怎么好好说话。”
“只是，萋萋，你们当初是不是太大胆了，居然敢那么直接与大元呛声，若是真惹怒了他们，我又没来得及赶到，这可怎么办？”
温稚水为自己倒一杯酒，指尖托着杯口，垂着的食指像是初绽的蓓蕾花，她浅浅一笑道：“我们若是不呛声，怎么显得你们身有依仗、怡然不惧？”
萧翎叹一口气，道：“终究还是危险，圣人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温稚水眼眸迷离，像是喝醉了，不复之前的清湛，她说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我自然是来不及三思而后行，只是危险与不危险，我是认真斟酌过的，你以为这大皇子真是对我们怒极了？”
她一口饮尽杯中清液，道：“他是装的，我们也是装的，只是比谁装得像罢了。”
萧翎看她酡红的脸蛋，心中的欢喜几乎涨得满溢出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突然地这么强烈的喜欢一个人。
该不会是激素在作怪吧，他感觉自己也要醉了，可他分明也没有喝上几口酒。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好，聪慧、狡黠又漂亮。
她好像真是醉了，像一只小猫，软软地趴在石桌上，闭上了的眼睛眼睫颤颤巍巍的。
萧翎小声嘟囔了一声：“还说自己知道危不危险，笨死了，敢在我面前喝得醉醺醺的。”
太阳彻底落了下去，橙红的余晖铺撒向大地，映衬得温稚水的眉眼更加迤逦难绘。
萧翎的心也跟着软成一滩水，沉默了许久，终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发髻间的杨柳步摇，这步摇晃了一下午，教他的心也跟着晃了一下午。
“你知不知道，我可是大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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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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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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