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王朝,建元十年。
长乐宫中,一袭素衣的李长云独自对月饮酒。
案上的玉壶已经半空,她却毫不在意地又斟了一杯,任凭醇香的酒液洒落衣襟,染出一片暗红,宛如凝固的血迹。
“你为何要先我而去......”
她轻抚着手中的酒杯,凤眸中满是迷离,“你可知我有多想随你去?可我连陪你死的资格都没有。”
她仰头痛饮,泪水滑落。
“公主!”贴身宫女苏婉儿突然闯入殿中,重重跪倒在地,肩头不住颤抖,“皇上......皇上已经知道了!说您私通外敌,意图谋反......”
李长云冷笑一声,玉手一挥,将案上的酒杯掷在地上,“本公主早知有这一日。”她的声音冰冷,眼底却闪过一丝痛楚。
“驸马......驸马府上下三百余口已经......”
苏婉儿泣不成声,“驸马爷被凌迟处死,临死前让奴婢将这个交给您。”苏婉儿颤抖着要将那张染血的纸递给她。
“不必了。”李长云冷笑,别过头去,“无非又是些酸腐诗句,或是来咒骂本公主的书信。不看也罢!”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厌烦,更多的却是不愿面对的逃避。
“公主,您还是看看吧......”苏婉儿声音哽咽,执拗地将那张纸举到她面前。
“你!”李长云蹙眉,烦躁地接过那张纸。
可当她展开那血迹斑驳的纸页,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站起又跌坐回去。
放妻书?他竟是在临死前.给她写了一纸放妻书?
“这不可能......”
她死死盯着那染血的字迹,手指微颤,“你明知本公主与他人有染,你该恨我,该诅咒我才对......”声音渐渐哽咽。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那些字迹上晕开的血迹,仿佛看到他在凌迟之刑下,颤抖着手写下这些字。
这个她从未放在心上的男人,竟用这般决绝的方式护她周全。
“萧景云!”
一声嘶哑的痛呼,她再也维持不住高高在上的姿态,泪如雨下。
“本公主这一生,心里只装得下那一个人,从未给过你半分真心。如今他已经不在,你又何必对我这般......”
大婚当日,她就将这个善良到近乎懦弱的书生一掌劈晕,丢出了她的世界。
从此,他再未踏入她的房门半步,连一个眼神也不曾与她相交。
她视他如无物,将他的真心弃如敝履。
即便她如此忽视、冷落,甚至在这段形同虚设的婚姻中背信弃义,与人私通,给他戴上了那顶青翠欲滴的帽子,萧景云却始终未对她发过一句怨言。
他日日守在她院外,为她煮茶,守着那一点可怜的温柔,她从未正眼看过。
他眼中的深情,她只当笑话。
可如今,这个男人却用满门三百余口的性命,只为护住她最后一丝生机。
那个她深爱的人已经不在,如今又害得一个深情至此的男人满门抄斩。
她仰天长叹,美目中尽是绝望。
她不后悔那段刻骨铭心的禁忌之恋,却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害死了这个为她付出一切的人。
“如果有来世......”
她望向窗外的明月,眸中是说不尽的决绝,“我定要找到你,这一次,再不让任何阻碍挡在我们之间。萧景云,你我缘分已尽,来世愿你寻得良人,莫要再为我这般付出......”
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一生,竟是如此可笑。
爱的人得不到,亏欠的人却为她付出一切。
“公主,快走!”苏婉儿焦急地喊道。
李长云却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嘴角勾起一抹决绝的笑。既然心爱之人已不在,萧景云一家也因她而死,这条命留着,又有何用?
脚步声越来越近,殿外传来太监总管尖利的嗓音:“陛下口谕,李长云速速接旨!”
殿门轰然大开,朔风呼啸而入。
十几名侍卫手持长戟,将殿门团团围住。
太监总管手捧明黄色的圣旨,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一人端着白绫,一人捧着香案。
“大胆李长云,还不跪下接旨!”总管太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李长云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凤眸中已不见半分醉意。
她望着那一抹刺目的白绫,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早该想到,父皇最后的恩赐,便是这条白绫了。
她慢慢起身,素衣沾染的酒渍散发着醉人的香气。青丝散乱,玉颊染红,浑身上下都透着几分凄艳之美。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举着长戟的侍卫,眼中既有对这世间的绝望,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
一世公主,便是死,也要死得傲骨铮铮。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缓缓跪下。虽是下跪之姿,眉宇间却依然带着那抹不可一世的倨傲,仿佛她跪的不是圣旨,而是这天地间最后的倔强。
“公主李长云,身为皇家嫡女,不思君恩,勾结外戚,通敌叛国,罪无可赦。”
太监总管故意拖长了声调,字字诛心,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千斤巨石,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念其昔日功勋,陛下开恩,赐自尽,以保全皇家颜面。”
“不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苏婉儿猛地扑上前去,死死抱住李长云的腰身,泪如雨下,“公主何错之有?凭什么要她死?凭什么......”
“放肆!”太监总管尖声打断,“贱婢竟敢质疑圣意!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拖出去杖毙!”
两名侍卫上前,不顾苏婉儿的挣扎,强行将她拖离李长云身边。
“公主......公主......”苏婉儿哭喊着,指甲在地上抓出道道血痕。
李长云望着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丫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终究没有开口。
如今这般境地,连自己都难保,又如何护得住她?
她忽地笑了,笑声短促而凄厉,犹如荒原上的孤狼嘶鸣。她缓缓抬首,目光穿透眼前的黑暗,仿佛要看到更遥远的地方。
那里有她日日思念的白衣身影,还有那个她永远亏欠的男人。
“父皇——”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更多的却是不甘与决绝,“李长云罪该万死,无话可说。但来世,来世定不再为皇家而生,为皇家而死!”
话音未落,她已毅然起身。纤纤玉手取下白绫,身形轻盈一跃,雪白的绫带在昏黄的烛光中犹如灵蛇般盘旋而上。
那一瞬,她宛若浴火而终的凤凰,燃尽一切荣华,只余下最后一抹孤傲与决绝。
……
不知过了多久,李长云骤然睁开双眼,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浓艳欲滴的红。
那红色似血般浓烈,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浸染其中。
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这抹惊心动魄的色彩,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思绪纷乱。
“这是......”她喃喃低语,声音里透着几分茫然和寒意,“血池地狱吗?”纤纤玉指微微抬起,轻触那片红色,却意外地感受到一阵丝滑如缎的触感。
哪有半分血腥之意。
她微微一怔,心中惊疑难定,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发现那抹红色紧贴在她的眼前,宛若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禁锢其中。
“等等......”她猛地屏住呼吸,心跳几乎停滞。
这触感,这红色......是盖头!是她大婚那日的盖头!
究竟是她已经死了,还是......
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如惊雷般劈开她的脑海。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那个白衣身影的腰斩,萧景云凌迟而死时染血的放妻书,苏婉儿最后的哭喊,自己套上白绫的那一刻......
她恍然间想起——
自己也曾是皇家嫡长女,天盛王朝最受宠的公主,文韬武略,风华绝代,荣宠无双。这看似完美的人生,却在那场无情的婚姻中轰然坍塌。
与驸马形同陌路也就罢了,却因私通之事败露,身败名裂。
最后更被人诬陷谋反,赐死殿前,沦为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一场可悲的闺阁笑话。
就在她即将坠入黑暗的刹那,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重重迷雾,直达心底。
“公主,您没事吧?”
“婉儿?”她猛地抬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是了,此刻的苏婉儿还活着,一切都还未发生。
“奴婢在此,公主可是等得心焦了?再等片刻,驸马爷便该到了。”
苏婉儿轻声细语,语气温柔似水,显然是想安抚眼前这位心绪不宁的新嫁娘。
“竟然......重来了?”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回过神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自心底升起,却又很快被深深的恐惧取代。前世的一切,究竟是劫难,还是机缘?
“我......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李长云浑身战栗,胸中怒火与悔恨交织。她猛地起身,玉手直接探向那抹红盖头,似要借此确认眼前一切是否真实。
“使不得!公主万万使不得!”
苏婉儿慌忙上前,一把握住她的皓腕,“奴婢知晓您心中不愿,可事已至此,不如先熬过这一关再做打算?”
“熬过这一关?”李长云冷笑,眸中怒火难掩,“本公主不愿再走那条死路!”声音虽带着几分颤抖,却透着决绝。
苏婉儿柔荑轻抚她的香肩,“公主殿下息怒。今日之事虽难以下咽,可这皇命当真不可违逆。您且稍安勿躁,再等片刻,待驸马爷到了,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李长云死死攥住手中的锦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一世,她定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也罢。”她淡淡开口,眸中寒意渐起,“且让本公主看看,这一世该如何收场。”
“萧景云......”李长云轻喃这个名字,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在李长云心底蔓延,如同锋利的刀刃,将她的心脏一寸寸割裂。
她还记得那张染血的放妻书,“纵使我不爱你,又何必害你全家惨死?”这般愧疚,怕是今生今世都难以释怀。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猛地抬首,只见房门缓缓开启,夜风夹杂着些许寒意袭来,掀动帐幔,吹散了她心头的沉重。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李长云的心跳骤然停滞。
一个身形清瘦的青年迈步而入,温文尔雅,一身新郎官服饰上金丝交织,精致华贵。
他微微躬身,声音温和:“下官萧景云参见公主殿下。”
李长云心弦微颤,内心波澜起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个曾在她心中如无物般的男人,此刻站在眼前,却让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萧景云站姿挺拔,目光温润,却掩不住一丝紧张。
他是那般平静从容,仿佛全然接受这桩婚事,那微垂的眼睑下,甚至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期待。
苏婉儿眼疾手快地上前,巧妙化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恭贺驸马爷。”她轻声道,顺手掩上房门,转而走到萧景云身旁,眉眼带笑:“还请驸马爷为公主揭盖头,**苦短,可莫要误了良辰。”
萧景云微微一怔,随即举步上前。
他凝望着眼前朱纱覆盖的新嫁娘,目光深邃,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轻叹一声,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拈起那抹如火的红盖头。
朱纱轻拂过指尖,仿若流水般滑落。盖头揭开的刹那,一张倾世容颜映入眼帘。
李长云的面容宛若上天亲手雕琢,眉如远山含黛,眸若秋水微澜,朱唇皓齿间又添了几分凌厉之气。
这样的绝色,怕是嫦娥下凡也不过如此。
萧景云看得痴了,一颗心猛地漏跳了半拍,竟忘了该如何动作。
他只觉得眼前这位公主,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冷意,教人既想亲近,又不敢轻易靠近半分。
“萧公子可愿做这驸马?”李长云问道,目光微冷,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不可忽视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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