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边又没米了哎哟,天塌了……”
“叶挽蔷死了,叶挽蔷死了!皆大欢喜!叶挽蔷死了,叶……”
“叶挽蔷死了?哈哈,那没米又何妨,天塌下来当被子盖!”
“……”
太初古国。
仙门百家除魔凯旋,归乐阵阵。九州群雄把酒言欢,酣畅淋漓。黎民百姓热火朝天,拊掌称快。
“叶挽蔷?哼,至恶至害,无逾于此!修真界公认的天下第一大毒瘤,如今终于被彻底铲除。快活,快活!”
客栈茶馆提前了几个时辰开门营业,生意兴隆,座无虚席,不时炸出几道人声,扬声大叫:“痛快,痛快!”
敲锣打鼓、吼天喊地之声,滚滚而来,直至夜半三更,不绝于耳。称世人是原地过年,过犹不及。
“三年了,这场仗打了三年……哎唷,苦哇,我这老泪纵横,心中酸楚一言难尽……终于是结束了,这一辈子可算死而无憾了,唉!”
“哦嗐哟,这你就死而无憾了?你是舍不得她一个人死,怕她当了孤魂野鬼,寂寞冷落。大善人呀,想跟她做个伴儿,给她垫背么?”
“好厉害么?此人逞凶横行,罪恶如山,千死万死不足以蔽其辜。嘿,猖狂了那么久,今日叫她知道什么是邪不胜正,恶有恶报!嗐,必须搓一顿好酒好饭,庆贺庆贺!”
“你多发达啦!整整三年,耗得家中粒米不剩,还想着吃什么好酒好饭呢?”
“哎呀,这位兄台有所不知。明日各宗门大摆‘诛花宴’庆功,好吃、好喝、好玩的多着呢,你当心别把肚子撑破就行喽!”
嘈杂之中,门外远远的有一阵队伍刮来。
无忌宗池氏、云谏宗宋氏、明岚宗舒氏、岱渊宗江氏四大名门在前,其余参战的各大修真望族、散仙修士,也紧随其后,结驷连骑,尾泛灵波。
凯旋队伍最前面,也是最中间,是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腰间挂着一条青色丝绦,和着她身上淡淡的木樨香,说话时飘飘晃晃,悠悠荡荡。只道是:白衣青穗,岱渊绝味。
白衣女子腰悬玉笛,发丝间绕着两只精致的银蝶,蹁跹而舞。眉骨又处生着一弯淡淡的白色月牙,还有众人在旁簇拥着。放眼望去,真如众星捧月,冰清玉洁。
不疾不徐地行了半里路,遇上两个五大三粗的莽汉,走上前来,探身截马。白衣女子缄默不语,视若未见,马不停蹄,继续缓缓而行。
几个汉子于是跟在后面,倒腾着两条腿,奋勇招手,猛力追赶。大庭广众之下,这些人互相狠抽耳光,恨不得削尖脑袋往人前挤,把别人扇开,又被别人扇开。
他们之中,有憨厚老实的,有油头滑脸的,有贼眉鼠目的,也鹰头雀脑的,无一不在谄笑献媚,讨好摇尾。
好几个人扭在一起,身体缠了个一团乱麻,脸被挤到看不见什么三官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行为举止毫无体统。
一个夸赞道:“见月姑娘,真真是好威风呀!不愧是苍松翠柏,冰魂雪魄,巾帼不让须眉!”
一个斥他道:“去去去!在江家这样的翰墨世族面前,你卖弄这些酸词腐句?简直是关公面前舞大刀,油腔滑调,走开走开!”
一个猥琐道:“见月姑娘,女大不中留!叶挽蔷这样十恶不赦的女魔头该杀!但是像您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是否也……是否也该找个好婆家嫁了?”
一个同样猥琐道:“见月姑娘,他人有病,爱说疯话,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咱再怎么蠢,再怎么坏,也不会傻到打您的主意。只不过,呃,听说……不是还抓回了那妖女的师姐么?也是不错……嘿,见月姑娘,咱哥几个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很想为民除害呢……”
渎神不以为耻,亵魔引以为傲。这几个莽汉一上来就出言不逊,野调无腔,满口喷粪,骇人听闻。
众仙家子弟平日里规训得彬彬有礼,哪里听得了这种话?一个个的,登时敛容息气,皱眉蹙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更有甚者忍无可忍,手已经悄悄地摸到剑上了。
一只玉笛从江见月腰间窜出,精致的笛身都气得微微发抖,尖锐地连响了五声:“好死不死,滚!”
这笛声飘在空中,听上去是笛声不假,但灌入那些人耳朵里,却成了实实在在的刻薄辱骂。辱骂声带着灵力,气流猛地往前一涌,几个汉子登时摔倒在地。
那几个莽汉于是双耳作痛,抱头四仰八叉,栽于马蹄之下。一股浓郁厚重的铁锈气味,扑面而来,饱饮鲜血的白袍猎猎舞动,迎目盈视。
也正在此时,他们才发觉,眼前的见月姑娘虽然面上从容自若,应付裕如,但一袭白衣之下,尽是肮脏又鲜艳的灰尘污血。
江见月及时勒马,让这些人免遭了“马蹄踏脸”之痛,随后漠然道:“怜生,不可。”
她神色冷若冰霜,表情一丝不苟,语气平淡如水,所言却像命令似的,不容置喙。目之所及,是碾压一般的肃穆。
怜生便是她的笛。
她腰带上绣着的江家家纹,昆山夜光白牡丹,在月照之下熠熠生辉。许是月满则亏,她整个人偏又呈现出一种盛极而衰的死相。
那昆山夜光上,同样染上了斑斑驳驳的血迹,妖糜媚艳,格不相入。朱斑将那碾压的肃穆打乱,打得凶猛,乱得恐怖,让人骨寒毛竖。
怜生玉笛乖乖地应道:“是,见月姑娘。”
紧接着,这通灵的玉笛又转向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汉子们,吹了一段狂狷小曲:“你们这些杂种,别让我说第二遍了,还不快滚!滚!”
他们纵使再大胆,此时也吓得噤声,巴不得赶紧夹着尾巴逃了。于是各个人都跪在地上,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个嘴巴,纷纷跪地爬离。
……
卧房里,有两耳不闻窗外事者,垂死梦中惊坐起,下意识拍了拍枕边人,豁出公鸭嗓叫道:“醒了醒了,鸡都打鸣了。”
枕边人口中爆出一句谩骂,声低气足,心烦意燥:“傻吃闷睡的东西,你打鸣了?现在才几点,你看看天!”
被这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那公鸭嗓瞬间清醒了不少,推开窗户往外一看,哦哟,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他只觉憋气窝火,堵心得慌,迷迷糊糊从踏上爬起来,鞋都没穿就飞奔到门口。只见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边,其人更为不爽,直接对峙。
“吵吵什么,吵吵什么!这半夜三更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谁死了死了的?真他爹的晦气!”
“叶挽蔷啊,叶挽蔷死了!怎么,你是她的狗腿儿,这么急着护主。哎,她化成的灰,铺天盖地,死得那叫一个惨哪!哎偏偏举国欢腾、普天同庆!你气不气?”
“嘶……你道是谁?叶挽蔷?”
“是啊,就是她。多金贵的人哪,从灵蛋里头蹦出来,刚落地就咬断云谏宗宋宗主手指,被寒酥宗叶氏捡去,害得叶家人满门惨死,被岱渊宗江氏捡去度化,又妄想勾引师尊、秽乱同门的那个天煞孤星、血族妖女——叶挽蔷!”
“不可能吧,真死假死?这一仗不是已经打了好几年么?人人都当她是颗眼中钉子,她要是那么容易死,不是早该死了八百遍了?”
“没见识的样儿吧。纵使叶挽蔷再厉害,仙家百门同气连枝,能人异士齐聚一堂,讨伐围剿,群起而攻之,还治不住她?”
“也是。缓攻游斗,耗上几年,也把她耗死了。”
“哼哼,这里边儿,尤其是她那个师尊,岱渊宗的见月姑娘,最为大公无私、功德无量,亲自下场拿她,大义灭亲,不然,她也不能沦落成这样的下场。真痛快哟!”
“什么下场,说出来听听?”
“什么下场?哼,我告诉你吧!七窍流血,爆体而亡,粉身碎骨,魂飞魄散。还什么下场……死于非命,不得善终,死无葬身之地!这叫什么下场?”
“当真是大快人心!”
“哦,对了,还有她在叶家的一个同门师姐,也帮忙了。可惜非要说的话,这也是个祸害。除恶务尽,就该斩草除根,给她一并惩治了才好。否则,天下将永无宁日!”
“噫?耶?那既然帮忙了,为什么还是祸害?”
“为什么?你装傻哪!血族中人生性残暴,就爱行凶作恶。她师姐要是好的,就不会跟叶挽蔷狼狈为奸,即便是一时误入歧途,后来也该一剑把她杀了,何苦将这祸害留到现在?犹犹豫豫,弯弯绕绕,说好听点叫优柔寡断,说难听了,她就是有心包庇、有意勾结妖邪!”
“那她师姐最后怎么样?一并杀了?”
“这倒没有。她师姐虽然也是个祸害,但没那么恨人,姑且压到血族禁域去了,没弄死,倒也罢了。”
“啧啧啧,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压到血族禁域……跟弄死有什么区别?”
“嘿——你这人,怎么没区别了?问斩和秋后问斩还有区别呢!”
“算了,别管怎么说,叶挽蔷死了就好,死了就很好啊。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今儿一块来我家,吃顿好的庆贺庆贺?我家……”
“不了不了,仁兄!她叶挽蔷爱磨镜之好,我可没有断袖之癖!”
“嘿你这——!”
“砰——”
门被重重地关上。
“爹!娘!媳妇儿!别睡了别睡了!叶挽蔷死了嗷嗷嗷啊啊啊啊啊啊啊!!!”
……
泛泛之交,言之凿凿。日日夜夜,匆匆忙忙。斗转星移,转眼又是一千年整。
千年之后。当初在百家混战里为首的四大宗门,如今在修真界,依旧居于不败之地,其丰功伟绩也仍在歌颂流传,交口称赞。
血族妖女,作恶多端。仙门百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焚巢荡穴。运筹帷幄三年,烽鼓不息又三年。终于苦尽甘来,将其一举拿下,彻底捣毁。何其悲壮,何其慷慨!
因这妖女名字里有个“蔷”字,后辈提此故事,云云“血洗野客”、“绝杀葬香”、“辣手摧花”之类,人称“葬香鬼王”,史称“摧花之战”。
虽说这故事浮夸,半真半假,还带有些似是而非的神话色彩,但结合起这四大宗门如今的行为表现,其声誉在人们心里也足够始终屹立不倒。
四大名门没换,各宗之主却一甲子一换,千年来换了无数。
叶挽蔷既死,她的名字却仍没有死,千年来,尚在作世人的饭后谈资。
百家仙门,流芳百世。
千年魔物,遗臭千年。
世人或言,叶挽蔷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嗜血魔头,手执万丈长鞭,一袭红衣,仰仗邪魔歪道,大杀四方,孤身一人战千军万马,势压百家,万夫莫敌。
世人或言,叶挽蔷是一个吃人鬼怪,模样极为可怕,茹毛饮血,日以千百童男童女为食,要是哪家的小孩心思不纯行为不正,就会被抓走,熬煮烹食。
世人或言,叶挽蔷荒淫无度,男女通吃,百无一能,是个银样镴枪头,却惯会拾人牙慧,凭着偷来的本事,装腔作势,虚声恫吓,坐拥万千狎妓娈宠。
世人或言,叶挽蔷是上古后裔,神州奇侠,天资聪颖,天赋异禀,在世仅十几年,自创无尚杀戮鞭法,又有无数奇兵异器,立志为民除害,刬恶锄奸。
世人或言,什么艺压群雄,万夫莫敌?什么茹毛饮血,食人怪物?什么空心老大,废柴□□?又是什么天纵奇才,高岭之花?叶挽蔷只是一个传说,只是一个传说呀!
关于叶挽蔷的生平,褒贬不一,三界不相为谋。
天、人两界嗤她是笑柄,为世人所言,津津乐道,为众人所咍,大逞口舌之快;而在地界,她却又作为一段传说诡话,可歌可泣,被无数小妖小鬼编为童谣吟唱传说,顶礼膜拜。
闻蔷丧胆,谈蔷色变,望蔷而逃,藏怒宿怨。或喜或怒,或哀或乐,水涨船高,愈演愈烈。世间传闻,大意如此。每每提及,各执一词,争论不休,难分难解,莫衷一是。
所有人都只能听到他们愿意听到的,所有人也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此之谓“话从嘴里出,不从耳里入”。
乱花渐欲迷人眼,各花入各眼;是非黑白在人心,毁誉在人言。不过尔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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