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三十九年年末,公主沈文珠逝,帝特下诏书,示丧礼宜从简,以表贬抑。
大梁五十年,隆冬,大雪。
苏县令家中此时正经历着一桩喜事,他们家中从小痴呆的小女突然在一夜高烧后恢复神志,从之前呆呆傻傻的状态之中突然恢复成了正常人的样子。
沈文珠从一场大梦中醒过来,隐隐听到耳畔有人在轻声细语地商讨着什么,她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还在驸马府中,刚想要开口唤丫鬟给自己倒杯茶来,却猛然想起自己应该是已经过世之人,为何现在还有知觉?
难道她并没有死?想到此处沈文珠强忍着不适,想要睁开眼从床榻上支起身子。还没等她稍有动作,床边上坐着的妇人早就敏锐地察觉到她已经醒过来了。那妇人似乎很是欣喜,赶忙走到门外吩咐下人去了。
趁此机会,沈文珠睁开眼打量了四周一番,这房间虽然也算得上古朴雅致,但房间内并无任何贵重的装饰。和她从前身为公主时所住的宫殿自然是没法比的,也和她嫁人之后一直居住的府邸大相径庭。
那她现在是在何处呢?沈文珠不由得心里打起了鼓。
这时那妇人去而复返,看到沈文珠从床上坐起,便一把搂住她唤道:“榆儿,你不知道你昏睡了这么些天可把娘的心担忧坏了。娘多次告诉你了,那后院的水池那么深,不要再与旁人一同前去玩水了,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次有人路过好心救你,下次你可没有这么好的命了,知道吗?”
那妇人兀自说完这一番话,见沈文珠好似没有反应的样子,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再次叮咛道:“我们榆儿最乖了,一定会听阿娘的话,对不对?”
沈文珠听到这里,心中暗暗有了猜测。从前她在宫里时常不安分,总是溜出宫去解闷。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说过这样的故事,人在经历大病大灾后再次醒来性情大变,很有可能是本身魂灵已死,被旁人占据了身体。
那时她并不多信服这样的故事,总以为是用来招徕听众的手段。没想到世事果真无常,这样的故事有朝一日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沈文珠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正在牵着自己手的妇人。她身上的衣服并不怎么华贵,但也不是粗布衣裳,家中还有仆役驱使。那么看来这户人家不是做官就是经商了,再不然家中也有些许钱财。
沈文珠的心不禁又稍稍提了起来。若是后两者还好,但若是前者,她真不知道自己这重活一世到底是上苍垂怜还是苍天戏弄了。
思及此处,她刚刚想开口,却被那妇人又一次打断了。她好像突然才发现什么似的,试探地问道:“榆儿,你是不是听得懂阿娘说话了?”
苏夫人只有苏榆这一个女儿,一直视若瑰宝。纵然女儿天生痴傻,她依然将女儿视如掌上明珠,十多年如一日,未曾改变。
只是无论她如何为女儿求医问药,都不曾让她的神志清醒一丝一毫。她的榆儿永远只是痴痴傻笑着,不认识任何人。可是就在刚刚她发现,榆儿的神情不再像往常一样,而是十分沉静,认真倾听着她说话。
因此苏夫人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微小的希望,难道女儿当真恢复了神志吗?
沈文珠听到这话却是一愣。听着这妇人的意思,这身体的主人原来是个痴傻的不成?是了,之前她听到这妇人和女儿之间的谈话就觉得隐隐有不对劲之处。
就算是溺爱女儿,但这幅身躯的样子看上去也有十五六岁,也不该用和幼儿说话的口吻了来嘱托女儿了。那么唯一的解释只有原身是个痴傻的才能解释得通。
那是否要继续装聋作哑下去便成了沈文珠现在需要思量的选择。
如果继续假扮作痴傻于沈文珠而言多有不便。一来她并不能确定自己能一直不被发现异样,二来她也不忍心让眼前这个此时正用殷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妇人失望。
于是电光火石之间她已下了决定。沈文珠佯装怯怯地仰起头,喊了一声:“娘”。那边的苏夫人早已经潸然泪下。她本以为一辈子也听不到这一声了,没想到女儿能遭此大劫之后还能恢复神志,在悲喜交加之中落下泪来。
沈文珠见此场景也不禁几多慨叹。前世自己虽然贵为公主,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为自己这样哭过。
她死后最高兴的恐怕就是驸马了,父皇也早就厌弃她,想来不会为她流一滴眼泪。至于母妃……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那个讨人厌的许世安。沈文珠想,前世她认识的人之中,恐怕唯一对她还有几分真心的人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毕竟沈文珠六岁就认识他了,再怎么说她也自认为是许世安的多年好友。不知道自己逝世之后,许世安有没有祭奠过她,或者好好把她的尸骨收敛起来,风光大葬一场。毕竟他知道她这个人就喜欢铺张一些。
不过想来一向孤高耿介的许大人应该也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毕竟自己出事之后早已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旁人都避之不及,怎么还会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想到此处沈文珠也不禁有些悲凉。忍不住留下了一行清泪,与苏夫人相对而泣起来。
这眼泪落得不明不白的,她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明明许世安一向讥讽说,她这个人恐怕从来都不知道“伤心”二字是什么意思的。
那为什么她现在止不住的哭呢?
苏夫人以为是自己招惹了女儿不高兴,连忙擦干眼泪,说道:“你瞧瞧我,一时伤心竟然也惹得你不痛快了。好孩子,好不容易大病初愈,怎么经得起这么哭呢?”说罢,掏出帕子替沈文珠擦了擦眼泪。
“娘和你爹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这病好了,等你爹从府衙回来,不晓得会有多高兴。”苏夫人一手抚摸着女儿的脸,一手将女儿垂下的碎发别到耳畔。
沈文珠听到此话也点点头应承下来,只是还躺在苏夫人的怀里。她想到自己前世最喜欢的奶娘也是苏夫人这样,趴在她的怀里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可是如今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上一世所有人都在欺骗她,让她以为自己是多么显贵,多么受宠,让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能活得恣意妄为。
可是后来美梦跌破的那么突然,让她几乎没来及细细体会那种切肤之痛,就已经在无人在意之处死去。
好在上天垂怜,让她又有了重来一世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这样说并不是表明她沈文珠有什么雄心大志,比方说要让上辈子的人付出代价,她没有那么聪明,没有那么有决心。
她所求的很简单,不过是要好好再享受一回生活,毕竟大好的人生她还没有过够呢。
算一算年龄,自己去世时也就二十岁。二十岁,虽然已经嫁了人了,可是她老是觉得自己还像个孩子呢。上辈子稀里糊涂急急忙忙就嫁给萧正威了。之后她并没有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高门贵妇人。还是和从前一样任性,从前一样无知,从前一样闹笑话。
她贵为公主,从来没受过拘束,也不觉得行事直爽有什么。可是可恶的萧正威竟然处处拿这个笑话她,她真心觉得自己得的病萧正威要有很大的责任。
要不是嫁给他天天受气,她真不至于一病不起后来又一命呜呼了。话说这两个成语应该没有用错吧,拜许世安所赐,沈文珠现在说话都句句小心了,生怕说错话被罚抄书。
哪怕重生了也还是要注意正确使用成语。看来上辈子她真的错怪许世安了,原来他教东西真的有一套。两辈子过去了,她还是能把许世安寒着声音说:“要是胡乱说话就把说错的话抄一百遍”的那个场景清清楚楚想起来。
不愧是最后升到了太傅的许大人。
可惜的是那个时候她已经与他决裂了,他好不容易高升了,自己也没送点东西给他。
不过谁叫许世安先讨厌她的,决裂又不是她的错。
她再也不要想起这些人了!
躺在软软的被褥里,一边看着上天赐给她的母亲温柔的在眼前絮絮叨叨的嘱托着自己不要玩水,一边想起这些令人感到污糟的前尘往事,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受,还真是挺神奇的。
但是怀念归怀念,她再也不要回到过去了。即使再让她重新当一次公主她也不要回去了。
因为上辈子得罪她的人她根本都得罪不起,别说为自己报仇了。无论是父皇,萧正威,还是什么别的人,碾死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她与他们最好生生世世都不要相见了。
想到这里沈文珠突然想起来,对了,还不知今夕是何年何月何日呢,她到底重生到哪一年了。她希望自己重生到全部讨厌鬼都死翘翘之后,那样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便支起脑袋,故作天真道:“阿娘,现在是哪一年了?”
难得女儿今日精神这么好,问出了这么有条理的话,苏氏摸着她的头慈爱道:“现在是大梁五十年初呢。”
沈文珠不禁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道:“我一定是还没睡醒吧,我想再睡一会。”
大梁五十年年初,也就是说,已经过去十年了啊。世事易变,流光容易把人抛,原来据她身死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那父皇他还在位吗?想起他阴沉的脸色,沈文珠不禁打了个寒颤。要是被发现她是个借尸还魂的孽障,父皇非得下一道密令赐死自己不可。
可她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落在苏夫人眼里,又变成了另一副样子。
苏夫人这个疼爱女儿的妇人很是心疼道:“我的榆儿受苦了,再多睡一会,娘亲在这里守着你。只要你好好的,别吓唬娘了,娘就谢天谢地了。”
沈文珠闻言舒展了眉头,装作轻松的样子道:“娘放心吧,我以后都乖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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